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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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很明確。辭職對於一個凡人實在不是小事。像肖濟東這樣的人敢如此從容地去做這件非同小可的事,顯然也是另有退路。好在事實也是如此。
肖濟東的大哥做完兩年的訪問學者從美國回來了。出國留學,只要上了一年以上時間的歸來者,都可以享有一輛免稅汽車的指標。車錢幾乎便宜一半,但卻不許轉讓,更不許倒賣。雖說在黑市上光賣出那指標便可淨獲三四萬元錢,可肖濟東的大哥仍一介夫子,何曾有膽做這等違法之事。商量來去,還是狠下了心,將不惜放下斯文在外國洗盤子送外賣以及修草坪諸類打所賺的外匯全部掏了出來,一舉買下一輛桑塔納。肖濟東的妹夫在中學教體育,原本表示大哥買下車後,由他出面申請辦成出租車,每月給大哥三千塊錢租車費且大哥但凡有事,全部免費接送。肖濟東的大哥自是大喜過望,三年下來,主權未失,本錢也回,且還享有轎車進出的風光。如此好事又何樂而不為?卻不料肖濟東的妹夫開了三個月的車後,突有一天被查患了白血病。人一旦得此病,立即就能洩了全身的氣,哪還有賺錢的慾望?妹夫陷入求醫問藥的窘境,桑塔納便被閒置起來。肖濟東的大哥自每月拿三千元外快且轎車進出學院大門後,面比剛回國時顯得更加地紅潤,見人便慨然道:要說跟外國比,其實國內更舒服。起碼有地位,受人尊敬,活得悠哉悠哉。然則妹夫一病,車歸其主,肖濟東的大哥便很有一些心慌意亂了。肖濟東的大哥從沒在社會上混過,大學畢業即留在大學教書,認不得些三教九的人,一時間竟找不出接替之人。更糟的是,他家沒有車庫,車便擱在屋門口,夜裡怕車賊竊走,白天怕小孩砸爛,裡擔心吊膽。幾天下來,肖濟東的大哥便灰了臉,由不得常常獨自燈下懷念在美國的子,愛國論調低了許多。去醫院探望妹夫並討主意時,其狀竟比妹夫更像病人。
妹夫說:我現在是自顧不暇,大哥何不去找二哥?
大哥說:他不過夫子一個,木訥更勝過我,找他有什麼用?
妹夫說:他好孬開過車,總有些這方面的朋友是不是?
妹夫的話猶如突亮的燈,照亮了大哥的視野。大哥動地連連點頭:言之有理,有理。
這二哥便是肖濟東。肖濟東大哥找上門時,肖濟東正在備課。肖濟東大哥說曉得你是讀書人,可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來找你。究竟你開過車,總有些老同行可以問問。肖濟東先是不明白什麼事,一旦明白後便沉起來。肖濟東大哥忙心懷懇切地表明,雖說是兄弟,但不會讓白幫忙,介紹費三到五百沒問題。肖濟東是似是而非地回答了大哥。他說:我試試看。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找不到。
肖濟東的大哥說:那是當然。介紹費我是一定會兌現的。
肖濟東的老婆當晚在上便跟肖濟東笑道:想不到大哥去了趟美國,還真學會了點美國人的派頭。他走之前,你幫他粉刷房子帶搬家帶送站,他可是連瓶汽水都沒請你喝的呀,連他全家的站臺票都是你掏的錢。
肖濟東縮在被子裡磁聲磁氣地說:說這些幹什麼,自家大哥嘛。彼此說歸要有所照應的呀。
肖濟東的老婆淡淡一笑:你倒是會想。
肖濟東沒有替他的大哥找到人,但是他卻是自己開上了車。初始對大哥叫時,肖濟東的大哥亦如系主任一樣,驚得跌做在沙發上。連聲說道:濟東,你或不要為我做這麼大的犧牲呀。
肖濟東說:我何曾是為你?我是為我自己哩。
肖濟東的大哥當場便面轉紅了。他沒有給肖濟東三到五百的介紹費。因為肖濟東並未給他介紹到人,而是自己上了車。那麼這個介紹人就是肖濟東大哥自己了,自己自是不必另給自己介紹費的。
肖濟東正式接車這天正是一個月的25。肖濟東大哥說,按單位發工資的慣倒,此時上班,得發半個月工資。反之,肖濟東亦應在月底半個月的租錢。但彼此畢竟是兄弟,就按十天計算罷了。肖濟東禮節的的謝了他大哥,表示絕不讓大哥吃虧,月底即送一千元錢過來。肖濟東大哥微笑與之道別,臨了還說到底還是兄弟情深意長呀。肖濟東說是呀是呀。
許久沒開車,肖濟東實在也是覺得有些手生。加之現在又是立橋又是單行線,得他暈頭轉向,方曉得他生活了四十年的這座城市,對於他來說,已經很是陌生了。就好像大學把他封閉了十年,與世隔絕。現在他需得走回那十年時光,方可回到他昔生活過的社會里去。如此一想,肖濟東便有隻爭朝夕之。
肖濟東每天一早把老婆送去上班把兒子送去上學。兒子在小車上歡呼雀躍,見到同學便在窗子裡亂喊一氣,動之情全不掩飾。喊得肖濟東和他老婆都忍不住笑。老婆也高興,老婆上車前做的第一件事是將車上的頂燈摘下來。老婆說,這不就跟我們家自己買了車一樣嗎?有一回在單位門口下車時,竟興意十足地走到駕駛室窗口吻了肖濟東一下,硬讓肖濟東怔得手忙腳亂,好半天發動不了車。開車走了十來分鐘,肖濟東方想此乃坐小車上班令其臉上有光之故。想後便嘆,早曉得如此,當初上什麼大學?否則還不早早改行開了出租車?
肖濟東驅車在大街上,隨著水一樣的車河,東西南北地奔波。肖濟東很少同乘客答話。有些乘客彷彿天生有跟人套話的病。上車便開始問這問那。一問每月賺了多少錢,二問可是自家的車,三問幹這行幾年了。肖濟東總是用最簡潔的語言予以回答,以斷對方談話的興致。有一回,一個一身西裝的男人上車來便長長短短地問個沒完。肖濟東既沒慾望與之對話,亦沒有惱火他。他僅僅是用是與否來回答提問。幾近目的地時,那一身西裝的男人說:你總是這樣沒有跟人談的慾望嗎?
肖濟東說:是的。
那男人又說:你在家裡也是這樣?天如此?
肖濟東仍然只回答了兩個字:是的。
下車時,那男人留下了一張名片,且說:可不可以到我的公司來為人開車?
肖濟東說:不行。
那男人驚異了一下,方說:為什麼不想一想呢?你做我的私人司機,我給你開的工資絕對會很高的。你這樣的格做司機最為合適,我很欣賞你。
肖濟東淡然一笑,說:但我並不欣賞你。
他說罷,客氣的一點頭,呼地將車開走。肖濟東心說:我當了十幾年大學教師,當了老闆的學生起碼有一百個,倒叫你老兄說做司機最為合適?這豈不是通混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