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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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幫忙嗎?”一個嬌軟嗓音在聽到熊吼聲後,躡手躡腳自珠簾後探出了雙烏溜溜大眼,正是去憂。
“幫我打盆水來吧。”辛步愁連頭都沒抬向後扔了句。
不多時,她輕手輕腳端了盆水,卻不是幫呼喝延拭血漬,小方巾擠了擠,擰了擰,滑向的卻是辛步愁額上。
“去憂,”辛步愁失笑“我是讓你來幫病人清潔傷口的。”
“我不要!”她噘著不從“他既然醒了,好手好腳自然可以自己來,還有,他還是昏睡著好些,就不會這麼直勾勾地淨盯著人瞧了。”呼喝延聞言紅了臉訕笑著,搔搔頭。
“小姑娘別生氣,小王盯著你瞧是因為…”他又開始用力搔頭且還使勁捉了捉下巴“是因為小王似乎見過姑娘,可不對,也不可能呀…”他扳起手指算算猛搖頭“對不起,小王見過的該是你孃親或姨娘或姑婆或嬸子吧!”辛步愁打斷他,知道漢文造詣低劣的他,光要清楚這些稱謂就足以花掉他三天三夜了。
“你見過去憂?”辛步愁皺著眉“什麼時候的事情?”
“什麼時候的事情?”呼喝延回思著“這麼美麗的小姑娘任何人只消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那次是大明太后懿壽,那時節,大明與韃靼和平共處,我父達延尚未成為可汗,帶了我來到大明。”他目光陷入回憶“大明皇帝朱見深當時才即位三年左右,在他身旁就跟了個這麼位美麗的小姑娘,朱見深是怎麼介紹的?”他想了想自問目語繼之重重擊掌“‘前景帝遺下幼女,誥封昭什麼的,是當今世上最美麗的女子。’”他點點頭“是啦、是啦!他是這麼說的。”
“昭什麼?”辛步愁繃著神情追問。
“昭什麼?昭什麼?昭、昭…”呼喝延用力槌著腦袋還險些扯開了傷口,半天后呵呵澀笑“對不起,你們漢文難背得緊,下面那字筆畫太多,二十年了,小王當真記不起來。”
“二十年!”是去憂細細小小的驚呼。
“是呀!”呼喝延豪氣地朗笑著“那一年小王正好二十,而現在,我都快四十了,小王漢文不佳可數字卻算得,不會錯的,所以,小王這才猜測那年所見的女孩兒該是小姑娘的孃親吧!可…”他盯著眼前的去憂一臉不可思議“像極了,真像是一個模子印的,那姑娘十六歲,是你們皇帝朱見深的堂妹,之前聽聞奪門之變,外人都以為朱見深該會對景帝遺孤不善,可沒想到,朱見深對這堂妹倒維護得緊,各國使節在那次盛會中紛紛提出了結親締盟的要求,卻都讓朱見深給推了,他說堂妹年紀小,此外,他希望她能嫁到的是個真心所愛的男子。”
“這倒難得,”辛步愁澀著語氣“通常皇親後嗣婚配都僅是拿來做為鞏固權力、攏絡勢力的籌碼罷了。”
“是呀!”呼喝延猛點頭“所以我們才會說大明天子對這堂妹當真維護得緊。”語畢兩個男人同時望著去憂,卻只見她傻愣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呼喝延傷愈後只待了三,就急著回韃靼找那些叛賊算帳。
“辛老弟!”呼喝延用力拍著辛步愁肩膀“要不要同老哥哥一塊兒到咱韃靼瞧瞧?”
“瞧什麼?”辛步愁回望他“瞧那些反賊長什麼模樣?還是瞧你如何被人追殺?
“別這麼說嘛!”他不好意思呵呵熊笑“馬有四蹄,吃烙餅哪有不掉渣?誰都偶爾會不小心中了壞人的計嘛!這趟回去老哥哥定當加倍小心,絕不會再上了別人的道了。”
“馬有失蹄,吃燒餅會掉渣,”辛步愁溫糾正著“中對方的計叫著了對方的道。”
“唉、唉、唉!麻煩、麻煩!所以…”呼喝延搖頭苦笑“所以你更得來我韃靼一趟了,不僅教我族人醫術,還可順道教教我漢文,有空暇時你也不妨學學咱們韃靼話,保證比你們漢文容易學多了。”
“你學這麼多幹麼?”辛步愁眯起了眼“想揮軍南下?”
“老弟別多心,前些子是有些閒語傳說我父王有侵邊野心,可那些都是叛徒們放出的風聲,想擾我韃靼與大明失和,好漁翁得利罷了,在父王及我心底,如何改善我族人民生活狀況要比興兵作戰來得更要緊,只要人不犯我,咱們也是渴望著和平的。”
“你先回去把家裡收拾乾淨吧!”辛步愁將他一把推出門,連揮手都懶“現下我身邊還有事,上韃靼?”他目光飛向了遙遠天外“或許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去北看看大漠風光的。”呼喝延前腳才走,東方不拜後腳就來了,不但來,還帶了堆小嘍羅,個個臉上裹了短巾矇住鼻,出一對對鼠眼,個個手上都還提了桶子。
“幹麼?”辛步愁坐在椅上懶懶啜著熱茶,看著那群偷兒似的小嘍羅“拆館?”東方不拜捏著鼻子淨搖頭,一邊拉著他往外走。
“消毒!”他撂下話。
霎時只見醫館裡白煙茫茫,原來小嘍羅們手上提的都是明礬粉,這會兒潑的潑,灑的灑,刷地刷牆、刷椅刷,連鍋碗瓢盆都刷了一遍。
辛步愁哼了哼“敢情我這兒是鬧瘟疫?這般大陣仗?”
“比瘟疫還慘!”東方不拜依然死捏著鼻,是以聲音起了些扭曲,像極了臺上唱戲的丑角“是狗疫,韃靼狗疫!”辛步愁淡淡然由著他斥令手下東搬西挪地大半天才滿了意。
“收拾得這麼用心…”辛步愁突然出了聲,這醫館就讓給你吧。”聞言,東方不拜停下動作別過頭瞪大牛眼。
“你說什麼?”
“我說的很清楚了,”他漠漠然“我沒興趣再說一遍。”
“你這醫館當真要讓給我?”東方不拜一邊是捨不得兄弟,另一邊心底已開始打起算盤“讓渡資多少?還有…”他呵呵笑著掌心“包不包括館裡的東西?”
“不用讓渡資,”辛步愁條理說了分明“館裡的葯材器具全歸你,虎子你得讓他繼續待下去,派個管事來教他,十八歲時,對這醫館,這孩子有優先頂回自營的權利。”
“還有呢?”東方不拜堆滿了笑,口水都快淌出了。
“沒了!”他冷下臉“收回你的秋大夢,去憂不是這館裡的‘東西’,不屬我亦不會屬你,別打她的歪腦筋。”一聲長長嘆息蕩在兩人之間,瞄了瞄辛步愁冰寒的臉,東方不拜終於死絕了念頭,長臂一伸攬緊他肩頭。
“幹麼這麼認真嚷著要走?別這樣嘍,最多大哥向你賠不是,找人來畫你醫館不對,找人扔死貓死狗不對,下降頭不對,扔雞蛋更不對,最多,你開個口,看要怎麼懲戒大哥都成的。”
“原來…”辛步愁哼著氣“這些全是你!”
“是呀!是呀!”他笑得死皮賴臉,一臉欠揍痞子樣。
“全是我、全是我,今夭我本還喊了十個娃兒來你門口齊撒童子,卻見那條野狗夾著尾巴開溜才作了罷,成了,大人不計小人過,老弟不計大哥錯,大哥會這麼做還不全都因著憂國憂民、義薄雲天、忠君赤膽、萬丈光芒…”
“夠了!”辛步愁硬生生截斷對方話頭,走了個呼喝延來了個東方不拜,一樣都是不會用成語卻又偏愛咬文嚼字扔書袋的傢伙!
“需不需要將閣下事蹟列入大明英烈傳?”
“甭這麼麻煩,東方不拜笑嘻嘻“只要辛老弟別嚷著走便成。”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辛步愁甩脫了他放在肩頭的手。
“我真的決定要走了。”
“為什麼?”他一臉錯愕“這集上你都住了,大家夥兒也都將你看成了自己人,才會對你養條韃靼狗的錯誤舉止有些惱了火,好端端地幹麼真要走?”
“我有事要辦。”他漠抿緊了線。
“什麼事?”東方不拜一片熱心“我讓手下去幫你。”
“私人的事,”他雙眸幽邈而寒漠“不容人手。”
“成!你去辦事,”東方不拜打量著醫館“這裡我找人幫你頂著,等你回來。”辛步愁望著對方,良久後才緩緩出聲…
“東方大哥,小弟知道你對我好,可對於未來的事情,我真的沒有譜,更無法對你許下回來的承諾。”
“你叫我什麼?”東方不拜愣傻了半天,眼眶中淨是打轉的水珠子,雙臂一攬,硬生生將他抱緊在懷“你終於…終於叫我聲‘東方大哥’了!”
“放開。”被攬得死緊的辛步愁冷冷出了聲音。
“不放!”他依然沉浸在即將離別的傷裡“你人都要走了,不多抱抱,將來也不知還抱不抱得到…”
“想抱也成,”辛步愁淡淡出了聲音“可你別怪我沒事先說清楚,方才呼喝延走前也是這麼抱著我的,這會兒,你和他的氣息怕已融成一氣,分不清大明或韃靼的了…”
“啊、啊、啊!”東方不拜邊尖叫邊用力推遠了他,對著小夥計鬼叫著“消毒、消毒、快消毒!”
“消哪兒呀?”小嘍羅們全傻了眼。
“豬頭!消你東方少爺我身上呀!”緩不濟急,東方不拜等不及手下們回神,二話不多說,捉起一桶桶粉末咕咚咚自頭頂倒下。
霎時,白花飄、雪花飄,東方少爺成了個燦白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