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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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火勢太太了,沒法救了,"鮑絕望地說道。"我估計火大約有五英里寬。風這麼大,火延伸的速度幾乎象飛跑的馬那麼快。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能把這座莊園救下來,不過我想,基裡應該準備保衛他的地方去了,下一個就要輪到他了,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撲滅這場大火。"
"唔,這樣一場大火,我們已經晚了。上一次大火是在1919年。我將組織一批人到比爾-比爾去,不過我們在這裡的人太多了,而且還要來更多的人呢。基裡可以動員差不多500人來救火。謝天謝地,幸虧我在德羅海達的西邊,我能講的就是這些。"鮑咧嘴一笑。"你真是個狠心的安者,馬丁。"馬丁環視了一下。"鮑,你父親在哪兒呢?"
"象你的布吉拉牧場一樣,在大火的西邊。他到芸香樹林那邊,去把一些要生羔的母羊趕到一起。我估計,芸香樹林離起火的地方至少還要往西五英里。"
"沒有其他人讓你擔憂的吧?"
"謝天謝地,今天還沒有。"梅吉走進房子的時候,她想,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真象是一場戰爭:有指揮的迅速行動,必須關心食物和飲料,保持力量和勇氣。災難的威脅迫在眉睫。其他人來到之後。便加入了已經在家內圈地中的人群,那些人正在放倒緊挨著小河岸邊的零星樹木,清除四周長得過長的草。梅吉回憶起她頭一次到德羅海達的時候曾經想過,家內圈地以前一定優美得多。相比之下,它周圍的樹木顯得蔥籠蓊鬱,而它卻光禿禿的,十分淒涼。現在,她明白這是為什麼了。家內圈地無非是一個巨大的圓形防火場。
每個人都在談著70餘年來基裡地區所發生的各種各樣的火災。真是太奇怪了,在長期乾旱期間,火災從來沒有形成主要的威脅,因為這裡沒有足夠的草可以使火勢向遠處蔓延。有幾次火災和這回一樣,伏雨過後一兩年,草長得深,茂茂盛盛地成了引火場,於是基裡就有大火災發生了。有時候,這樣的火災會失去控制,直燒數百英里。
馬丁·金指揮著300個留下的男人保護德羅海達。他是這個地區年長的牧場主,與火災搏鬥了50年。
"我在布吉拉有15萬公頃的地。"他說,"1905年,我那地方的羊和樹損失殆盡。我用了15年才恢復起來,有那麼一陣工夫,我以為我恢復不起來了,因為那年頭羊和牛都賣不出好價錢。"風依然在號叫著,到處都可以聞到燃燒的氣味。夜幕已經降臨,可是,西邊的天空被那可怕的火光照得通亮,低垂的煙開始嗆得他們咳嗽了。沒過多久,他們便看到了火的前緣,巨大的火舌在跳動著,扭曲著,騰起100碼高,變成了濃煙,呼呼的聲音就象足球場中觀眾那過份興奮的狂喊聲,震耳聾,圍繞著家內圍場那片樹林的西邊已經起火,變成了一堵厚厚的火牆。當梅吉呆若木雞地在莊園的走廊下望去的時候,可以看到大火映出了人們那渺小的身影,跳來跳去,就象是地獄中那些極其痛苦的靈魂。
"梅吉,你能進來一下,把這些盤子歸置到餐具櫥裡嗎?姑娘!你知道,咱們可不是在野餐吶!"傳來了媽媽的聲音。她勉勉強強地轉身走了過去。
兩個小時之後,第一批換下來的、筋疲力竭的人搖搖晃晃地來了,急不可耐地吃著、喝著,恢復一下耗盡的體力,再回去接著搏鬥。牧場的女人們為此吃力地幹著活兒,以保證充分供應燉、飲料麵包、茶、蘭姆酒和啤酒,即使供300人吃也綽綽有餘。在發生火災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幹著最適合於他或她乾的工作,也就開說,女人要做出飯來,以保證男人們體力充沛。一箱一箱的酒被喝完了,又代之以新的箱子;男人們被菸灰得渾身漆黑,被疲勞得搖搖晃晃。他們站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大塊大塊地往嘴裡著麵包,一燉好,便狼虎嚥地吃下滿滿一大盤,將最後一大杯蘭姆酒一飲而盡,便又返回火場去了。
在廚房裡跑來跑去的梅吉驚惶恐懼地望著那片大火。火本身有一種超乎世間萬物之美的壯觀,因為它是一種來自天上的東西,一種無情地來自遙遠的光的東西,一種來自上帝和魔鬼的東西。火的前部已經迅速地推進到了東邊,現在,他們已經完全被包圍了。梅吉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這場範圍難定的大播燒的前緣所過之處,什麼東西都休想存活。黑、橙、紅、白、黃,攪成了一團,一棵大樹的黑側影四周鑲上了一層橙的外殼,緩緩地燃著,閃著刺眼的白光;紅的餘燼就象熔戲的幽靈一樣在上空飄動著,旋轉著:燒空了心的樹木呈現出黃,跳動著;一棵桉樹就象爆裂了似的,令人目眩的深紅的樹皮紛紛如雨下;突然從某個直到現在還燒著的東西上竄起了橙黃和白相混的火舌,它終於頂不住這場大火了。哦,是啊,在茫茫夜中這景實在壯大,她會一輩子記住這場面的。
風速突然加大,迫使女人們都順著紫藤枝爬上了覆蓋著麻袋的銀鐵皮的房頂,因為男人全到外面的牲畜圍場上去上。儘管她們已經用溼麻袋武裝了起來,可她們的手和膝蓋還是隔著麻袋被燒傷了。她們在炙人的房頂上打掃著餘燼,深怕鐵屋頂抵不住上面灰燼的積層而坍塌下來,冒著火苗的碎片會落在下面的木樁上。但是,最可怕的火勢已經東移十英里,向比爾-比爾去了。
德羅海達莊園離這片產業的東界只有三英里,離基裡最近。比爾-比爾與這片產業搭界,再往東是奈仁甘。當風速從每小時40英里增加到60英里的時候,所有這個地區的人們都明白,除非下一場雨,否則無法阻止這場大火繼續燒上幾個星期,使方圓數百英里的第一土地變成一片焦土。
在這場大火中,小河邊的房子被燒得最慘,儘管湯姆把他的水罐車灌滿,去澆,再灌滿,再去燒。可是眼下風速增加了,房子燒了起來。湯姆到了卡車中,哭泣著。
"你最好跪倒在地,求求上帝,當大火的前緣在我們的西邊時,風力不要加大了,"馬丁·金說道。"要是風再大的話,不僅莊園要完蛋,咱們也得玩完啦。耶穌啊,我希望比爾-比爾別出什麼事!"菲遞給他一大杯沒摻水的蘭姆酒。儘管他不是個年輕人,但是他卻在搏鬥著,情況需要怎麼幹就怎麼幹,並且以主人般的風度指揮著一切行動。
"真是太傻了,"她對他說道。"在一切都似乎要燒起來的時候,風卻在不斷地惦念著一些奇怪的東西。我並沒有想到死,沒有想到孩子,或想到這座華麗的房子將毀於一旦。我想到的不過就是我的針線籃,我那幹了一半的編織活兒,還有幾年前弗蘭克給我做的那些心形的蛋糕盤。失去了這些東西我怎麼能活下去呢?你知道,所有這些小東西都是些不可替代的、商店裡買不到的東西。"
"實際上,大多數女人都是這樣想的。頭腦的反應很有意思,對嗎?我記得,那還是1905年的事了,我就象發瘋了似地高聲喊叫著,跟在我子的後面逃回了家,可她卻只是抓起了一隻繃著一小塊繡花活兒的繃子。"馬丁·金咧嘴一笑。"雖然我們的房子完蛋了,可我們卻及時逃了出來。當我建成了一個新家以後,她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她那塊繡花活兒完成。那是一塊老式的刺繡品,你是瞭解我說的這種東西的。那上面繡著。故鄉啊,可愛的故鄉。"他放下了那隻空杯子,搖了搖頭,對女人不可思議的行為大不以為然。"我得走了。加里夫·戴維斯需要我們到奈仁甘去。安格斯會到魯德納·胡尼施去的,除非我猜錯了。"菲的臉變白了。"天啊,馬上要去那麼遠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菲。布魯和伯克正在集中人馬。"大火往東橫衝直撞地蔓延了三天,其前緣在不斷地加寬著。隨後,突然下了一場暴雨幾乎連續下了四天,澆滅了每一塊火炭。可是,大火已經橫掃了數百英里,從德羅海在的中部以東,直到基蘭博邊界地區的最後一片產業魯德納·胡尼施,在這片地區之間燒出了一道寬二十英里的黑焦土地帶。
直到開始降雨之前,誰都沒指望能接到有關帕迪的消息,因為他們以為他安然無恙、遠遠地呆在燃燒帶的另一邊,被地上的熱氣和依然在燃燒的樹林隔開了。大火併沒有使電話線受到損傷,鮑以為他們會接到馬丁·金的電話,因為順理成章的推論的,帕迪會努力西去,到布吉拉莊園避難的。可是,在雨下過六個小時以後,依然沒有他的消息,他們就開始著急了。四天以來,他們一直心安理得,看不出有什麼值得焦急的理由,以為他不過就是被隔開了,並且決定等待;與其到布吉拉去找他,倒不如等他自己回家。
"現在他該回來了呀,"鮑說道。他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其他人都望著他。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大雨使空氣變得陰冷,大理石爐膛裡面燒起了熊熊的火。
"鮑,你怎麼想?"傑克問道。
"我認為,該到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了。他也許受了傷,或者在徒步行走,得走很長的路才能到家;也許他的馬被嚇壞了,把他拋了下來,躺在什麼地方動不了了。他只帶著隔夜糧,儘管他還不至於餓死,可是那些食物支持四天,無論如何也不夠。眼下最好是不要製造大驚小怪的氣氛,這樣我就用不著把奈仁甘的人叫回來了。但是,假如我們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他的話,我就騎馬到多米尼克那兒去。明天我們會到整個地區打聽去的。老天爺呀,我希望電話總局的那幫傢伙趕緊讓那些電話線路忙起來!"菲在發著抖,她的兩眼發出了瘋狂的光,幾乎快狂亂了。"我要把長褲穿上,"她說,"坐在這裡等,我受不了。"
"媽,呆在家裡吧!"鮑懇求道。
"鮑,要是他在哪裡受了傷,隨時隨時都會出事的。你已經把收工們派到奈仁甘去了,這使我們出去尋找極缺人物。要是我陪梅吉一起去的話,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們在一起都會有足夠的力量對付的。可是,如果梅吉一個人去,就得由你們中間的一個人陪著她一起去尋找,那對她來說是一種費,更甭提我了。"鮑讓步了。"那好吧。你可以騎梅吉的那匹閹馬,你已經騎著它去過火場了。每個人都帶上一支步槍,多帶些子彈。"他們騎馬出發了,越過小河,來到了那片被燒燬的地區的中心地帶。無論何處都看不到一樣綠或灰的東西,只有一大片溼透的黑炭灰,在下了幾個小時的雨以後,仍然在令人難以置信地冒著蒸汽。每一棵樹上的每片葉子都成了柔軟而捲曲的纖維。在以前曾是草地的地方。到處都能看見一小堆黑乎乎的東西。這是被火燒死的綿羊,以及意外被火燒死的閹牛或野豬這樣大一些的動物。他們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攪在了一起。
鮑和梅吉走在這支小小隊伍的前頭,傑克和休吉在中間,菲和斯圖爾特殿後。對菲和斯圖爾特來說,這段路程是十分平靜的。由於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心裡到了藉,他們沒有說話,能以互相結伴而到滿足。有時,馬匹因為發現了什麼可怕的跡象忽而靠緊。忽而分開,但對最後這對騎手似乎沒有什麼影響。泥濘使他們走得緩慢而艱難,但是地面上一族一叢燒焦的草卻象是一層纖維織成的地毯,使馬有了落腳之處。在遠處地平線上的每一個圍欄都使他們抱著能看到帕迪出現在那裡的希望,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卻始終沒有出現。
他們的心沉甸甸的,發覺起火的地點比他們想象的要遠得多,是在芸香樹圍場那邊。在大火已經燒出很遠的時候,他們一定是把風暴雲錯當成煙了。起火的分界區使人目瞪口呆。在一條清晰而歪扭的分界線的一側只乘下了閃著光的黑焦油,而另一側則是他們所習見的土地,呈現出淺褐和青灰,在雨中顯得十分陰鬱,但卻生機。鮑停了下來,邊往回退,邊對大家說道:"喂,我們就從這兒開始吧。我從這兒往正面方向去,這個方向可能最大,而且我的身體最壯實。每個人都帶足彈藥了嗎?好。要是你們發現了什麼,就往天上開三槍,凡是聽到槍聲的人必須開一槍作為回答。然後就等著。不管三槍是誰打的,五分鐘之後要再打三槍,而且每隔五分鐘都要打三槍。聽到的人打一槍回答。
"傑克,你順著起火線尋找。休吉,你往西南方向去。我往兩去。媽和梅吉,你們往西北去。斯圖沿著起火線往正北去。每個人都走得慢一些。下雨天要看遠不容易,而且這裡到處都有樹林。常喊著點兒,也許在爹看不到你的地方能聽到你的聲音。不過要記住,除非你看到了什麼,否則不許開槍,因為他身邊沒帶槍,要是他聽見槍聲,會不停地大喊大叫的,這對他很不利。
"祝大家好運氣,上帝保佑你們。"就象香客到了最後一個叉路口一樣,他們在灰濛濛的、連綿不斷的雨中分頭去了,彼此越高越遠,身影越來越小,終於各自消失在預定好的道路上。
斯圖爾特僅僅走了半英里,這時,他發現離起火線很近的地方有一片被燒焦的樹林。那裡有一棵小芸香樹,又黑又皺,就象一個黑的小拖把。緊挨著燒焦的分界線處,殘留著一株高大的樹樁。他所看到的是帕迪的馬,四蹄平躺,和一可大桉樹的樹幹燒結在一起了;而帕迪的那兩條狗變成了硬的小黑東西,四肢就象子似地伸著。他從馬上下來,泥漿沒到了靴子的踝部,他從鞍鞘中把步槍取了下來。他雙在翕動著,一邊滑滑跌跌地穿過硬木炭,一邊在祈禱著。要不是看到馬和兒,他會希望那是一個者或是一個累垮的徒步旅行者被火燒著了,陷入了困境。但是,帕迪是騎著馬,帶著五條狗的,在這條路上誰也不會騎著馬,帶著一條以上的狗的。這是深入德羅海達腹地的地方,不可能認為這是趕腳的牲口商,或是從布吉拉往西去的牧工。遠處,是另外三條被燒焦的狗;一共是五條狗。他知道,他不會找到第六條了,他也找不到。
離那匹馬不遠的地方有一圓木,當他走到近前時,發現那裡窩著一個被燒焦的人。這不會錯了。那人背靠著地躺著,在雨中閃著光。後背彎得象張大弓,中間凹,兩頭向上彎起,除了肩頭和部,其他部分都不挨著地面。那人兩臂張開著,揚了起來,肘中彎曲,就好象是在苦苦哀求著;皮內盡脫,出了焦骨的手指成了瓜形,好象抓了一個空。兩條腿也是張開的,但是兩膝折曲,黑乎乎的頭部茫然地望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