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算人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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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在夜裡黑得如同墨水一般,左冰望著墨水中自己或隱或現的倒影,心中的思想就像一般,一會兒一瀉幹裡,一會而阻而滯,他敲著自己的後腦,始終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他一舉足,踢起了一顆小石子“咚”的一聲人了河中,濺起幾點水花,然而就在這時“咚”又的又是一聲,又是一顆石子被拋入水中,左冰吃了一驚,他猛一回頭,直駭得他魂飛魄散——只見一個身軀直地立在他身後,那個身軀足足比錢冰高出三尺有餘,乍看上去倒有兩個人的高度,尤其駭人的是那人穿著一身磷光閃閃的白白長袍,頭上扎著一圈五花十的雉,間繫著一串胳骷頭骨,一動也不動地瞪著錢冰。
左冰駭然倒退了三步,他的足跟一涼,便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水中了。
他不敢再動,只是心駭無比地反瞪著那個一語不發的巨人。
忽然,那人開口了,左冰只覺那人的聲音低沉得彷彿是口巨鍾:“你是什麼人?”左冰不知該怎麼答,他囁嚅了一陣,忽然反問道:“你——你是誰?”那人冷冷道:“你走近一些讓我瞧瞧。”左冰緩緩從水中走了出來,那人忽然手一招,左冰只覺一股強勁無比的掌力從四面八方雜亂無章地直撞過來,他心中緊張,本不知該如何躲避,正在這時,那人一抖手,掌力全收。左冰不又是倒退一步,那巨人忽然道:“你快滾吧,是我認錯了人。”左冰心中著實摸不清這人是人是鬼,他心中暗道:“先躲開再作道理。”他一言不發,連忙匆匆向左跑開,他一口氣跑出二三十丈,忽一閃身躲入一塊巨石之後,那知他方才躲好,耳邊只聽得那巨鍾般低沉聲音:“叫你滾開,你就滾遠些。”左冰吃了一驚,暗道這人莫非腦後生了眼睛,他只得爬起身來,又跑出十多丈,悄悄閃入一片短叢灌木之後。
那曉得他才躲好身子,那低沉的怪聲又喝道:“你這小子是找死麼?你是怎麼躲的?”左冰又驚又駭,正要爬跑來再起,忽然前面那怪人大笑道:“好小子,你總算到了——一個人來的麼?”左冰聽那口氣又不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了,不大為驚奇,忍不住悄悄探出半個頭來向前看去。
只見那怪人的前面不知何時已站著另一個人,只因距離過遠,看不出那人是什麼模樣,只聽得那怪人蝶蝶的怪喝聲:“聽說黃金大帥在你的手上栽了跟斗,是也不是?”那對面之人似輕鬆之極,毫不動氣,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說了一句,什麼話左冰沒有聽見,只聽得那怪人暴喝道:“好小子你居然還敢承認,你知道我是誰麼?”那對面之人又答了一句,左冰依然聽不見,但聞那巨高怪人道:“既然知道,還不自尋了斷麼?”那對面之人搖了搖頭,左冰不知他有沒有說什麼話,只見他忽地猛一伸掌,竟然先向那白袍怪人動起手來。
左冰微一思索,暗道:“是了,這怪人必是約好了這人到這裡來決鬥的,先前誤認我就是他的對手。”只見那怪人一聲暴吼,雙掌直揮,那對面之人竟也絲毫不讓,硬對硬地和那怪人對起掌來。
左冰距離過遠,也看不出那兩人的功力來,但是二十招之後,只見遠處那小河邊的樹木全都被兩人的掌力所折,枝葉滿天橫飛。
左冰暗暗吃驚,心想這兩人的掌力簡直就如開山巨斧一般,心中不興起一個念頭,想要悄悄走進一些看看——就在這時,忽然一隻手拍在他的肩上,他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白髮老人面帶微笑地望著他。
他幾乎開口大叫,那老人伸指在上噓了一下,叫他不要聲張,左冰一把抓住那老人的衣袖,輕聲叫道:“錢伯伯…錢伯伯…”那老人握住他的手,道:“左冰,找你可把我找苦了。”左冰道:“錢伯伯…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那老人道:“說來話長,先瞧那邊的好戲吧。”左冰抬頭向那邊看看,只見那邊小河畔的兩人這時已成了一片模糊的人影,只有轟然的掌震聲不時傳來,滿天枝葉飛舞如雨,聲勢好不驚人。
身邊的老人喃喃道:“這少年掌力渾厚如此,倒真是罕見的奇才。”左冰道:“少年?”老人點頭道:“那少年頂多二十幾歲。”左冰道:“錢伯伯您認得他們兩人?”老人冷笑了一聲道:“嘿,三分不像人七分像鬼的袁老大躲在漠南苦練了這麼多年,功力著實進步了不少,卻連一個少年也勝不了,嘿嘿,他這塊老臉往那裡放?”左冰道:“漠南?
…
”這時那邊忽然一聲暴震,接著那兩人分開丈餘,那白袍怪人怪叫道:“姓楊的,老夫問你一句話——”左冰一聽到“姓楊的”三個字,他心中忽然一驚,脫口道:“楊群!這少年必是楊群!”他身旁的老人錢伯伯喃喃道:“楊群?
…
楊群?
…
”只聽得遠處那少年也提高聲音道:“什麼話你問吧。”那怪人道:“老夫問你有一個人你識不識得——若是你與這個人有那麼一點關係的話,咱們也不必打下去了——”那少年道:“什麼人?你說吧。”那怪人忽然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個名字,左冰完全聽不見他說什麼,只聽得那少年哈哈大笑起來,道:“一點關係?哈哈,就是在下恩師。”那怪人一聽這句話,忽然雙手一拱,道:“既是如此,這場架不必打了——”那少年也拱了拱手道:“老兄何爾前據後恭?”那怪人哈哈大笑道:“令師曾救過老夫一次,那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還打什麼?”那少年道:“不錯,老兄比上次那個什麼黃金大帥有意思多了。”那怪人大笑道:“咱們不打不相識,小老弟,老夫要試一下你的膽子——”那少年道:“如何試法?”那怪人笑道:“老夫有一罐百年人腦酒,要想邀你共飲一杯,小老弟可有膽量跟老夫去喝一杯?”那少年道:“有什麼不敢?哈哈,我楊群有什麼事不敢做?”那怪人道:“那麼——跟我走!”他那丈長的身軀微微一晃,拔身而起,那少年楊群一拔身形,輕輕地已落到數丈之外。
左冰低聲道:“這楊群實在太厲害…”他身邊的錢伯伯這時喃喃道:“原來是他的徒弟、原來是他的徒弟…”左冰問道:“大伯,您說誰?”錢伯伯搖著道:“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左冰還待問下去,他發現錢伯伯的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的神,他便不再問下去了。
只見前面那兩個一霎時間去得無影無蹤,左冰道;“大伯你來尋找…”錢伯伯,打斷道:“你先跟我來,咱們等一下再談。”他說著轉身向河邊走去,左冰也跟著站了起來,錢伯伯的背影在黑暗中顯得有些老態龍鍾,在左冰的眼中,那是個慈祥的老者,但是若是換了一個人來看,這個老人乃是武林中談之變的錢百鋒!
左冰跟著他走到河邊,錢伯伯揀了一個樹椿坐了下來,左冰也挨著他坐了下來,錢百鋒道:“孩子,你離開我多久了?”左冰道:“不到一年。”錢百鋒望著左冰,就象父親望著自己的孩子一般,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雖是不到一年,我可覺得太長了。”左冰一聽了這話,不覺眼角都紅了,他心中想:“大伯被困在落英塔中那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和我分別不過半年就覺太長,我…我…”錢百鋒指頭望了望天空的疏星,嘆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爹爹要你去見他?”左冰吃了一驚,他睜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他…爹爹他老人家可好?”
“他沒有什麼不好,只是要你回去一趟——”左冰道:“還是到落英塔?”錢百鋒點了點著,左冰道:“那麼您呢?”錢百鋒搖首浩嘆,喃喃道:“好不容易出了落英塔,再不趕快把心中那幾件難解的疑慮個一清二楚。你以為我還有多少年可活麼?錢百鋒吃世人的悶葫蘆也就罷了,可不能把這悶葫蘆帶到地下去——”左冰道:“您——您是要算算舊帳?”錢百鋒雙目一睜,光暴,他一字一宇地道。
“不應該算算麼?”左冰側著頭忽若恍然大悟,道:“您——您要尋卓大江,武當掌教,神拳簡青…他們?”錢百鋒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道:“苦就苦在這裡.當年他們幾個圍攻我把我困在落英塔中,今天我卻不能去找他們算帳——左冰大奇道:“什麼,您…您是被他們關在塔中?那又為什麼不能找他們?”錢百鋒道:“我若去尋他們,那又中計了!”左冰愈聽愈糊塗,問道:“中誰的計?”錢百鋒道:“我也不知是誰,害我的人我現在仍想不出是誰,卓大江他們只是那人的工具罷了。”左冰道:“這麼說——卓大江他們也不知道被利用了?”錢百鋒道:“正是這樣。”左冰道:“從前我每次問大伯,您都不肯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錢百鋒打斷他的話道:“今天你不問,我也要說給你聽了,因為…因為…”說到這裡,錢百鋒嘆了一口氣,然後道:“這事的真象大白,著實渺茫很緊,想想我這大的年紀了,還有多少年能活?我若抱冤死了,冰兒,全靠你替我個水落石出了…”左冰聽得心神一震,今天錢伯伯已經兩次提到“我還有幾年能活”這句話,在左冰心目中這是不可思議的事,從小到現在,他一直深深以為錢大伯是世上第一個強人,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是英雄未路?
他抬起眼來,凝視著錢大伯,只見他眼睛和眉都擠在一起,額上的皺紋條條可數,他不忽然到一陣難言的悲哀,一時說不出話來。
錢百鋒默默沉思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說來奇怪,在我出塔的前一天,我心中所打算的,憑良心說,我是要先尋卓大江他們大幹一場,殺個血成河再說的——”他望了望左冰,繼續道:“然而奇的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怪夢——”左冰道:“夢?”錢百鋒道:“不錯,一個怪夢,我夢見一個血紅的怪城關…”左冰啊地一聲叫了起來,那一連三夜所夢見的怪城和柴袍老人一下子湧上他的腦海,這些子來他已把那的連三夜的怪夢淡忘了,這時一聽錢大伯如此說,他驚駭得忍不住叫了出來——“血紅的城關,毀廢得有如孤關,還有一個紫袍老人,悠悠昇天…是不是?”錢百鋒一把抓住了左冰的手臂,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左冰道:“我前幾天一連三夜做到這個怪夢,歷歷如繪…”錢百鋒喃喃地道:“怪了,怪了,這是什麼意思呢?難是是上天要告訴我們什麼嗎?”左冰道:“大伯,您——您請先說下去——”錢百鋒道:“我做這個夢,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隱隱之中,我覺有一種說不出的覺,我總覺得我的事其中必然還有一個人暗中參與其事,我和卓大江他們全是被他要了。”左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錢百鋒道:“要我說清楚這回事,那必須從咱們本朝正統十二年那年說起——”左冰一聽到“正統十二年”立刻脫口而道:“土木之變?”錢百鋒的臉變得沉重無比,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須知大明英宗正統十二年在中國歷史上發生了一件無比大事,那就是土木堡之變,韃靼人犯界,明英宗御駕親征,結果在土木堡受圍被俘,這是明代一個奇恥大辱,每個人都切切深記,是以錢百鋒一提到“正統十二年”左冰立刻脫口而道“土木之變”錢百鋒道:“那一年,韃子大舉來犯,咱們的軍隊每戰不利,全國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邊疆的戰事上,咱們雖是在江湖上跑路的,也不能不關切民族存亡之事——”錢百鋒伸手撫撫額角,繼續道:“楊陸——你是知道的了,天下第一大幫會丐幫的幫主,這人是個熱血的鐵漢子,他從十九歲魯王祠的大擂臺上出道,十年之內打遍天下未遇敵手,那威名之盛,委實到了如中天的地步,那時候,我——正在山西太原,拜訪我的老朋友…”左冰道:“我爹爹?”錢百鋒點首道:“不錯,就是去拜訪左白秋,那一天,我正在大原城西一家酒樓上喝酒,打算喝完酒就去尋你爹爹,忽然樓下走上來一個衣衫樓襤的文士,看那模樣倒想是個落第秀才,當時我也沒有注意他,那曉得他竟一徑走到我的桌前,拱手道:“老兄,在下坐這裡可好?”正值壯年的錢百鋒驕氣沖天,他也不答,只是擺擺手道了一聲:“請便。”那文士坐在他的對面,要了一份鴨湯麵,一言不發,埋頭吃麵,不到半盞茶時間,就把一大碗麵條吃得滴湯不剩,桌上倒是和湯帶面灑了半桌了,錢百鋒暗笑這個文士吃相惡劣。
等到堂棺來收錢,那文士竟是搜遍全身摸不出一文錢來,那堂格的嘴臉是何等勢利,看那文士穿得落魄,先已有幾分不敬,這時便開始惡言相辱了。
錢百鋒聽到堂棺罵得可惡,便道:“這位老爺的帳算在我帳上,小夥子你與我閃開些,莫擾了我酒。”那文士一聽到有人付帳,便冷笑道:“大爺沒錢自有人代付,你這勢利小子-嗦什麼?”堂館只得憤然去了,錢百鋒倒了一杯酒敬那文士道:“出門人都有個不方便的時候,老兄你請。”那文士也不推辭便喝了,而且繼續自己動手倒酒乾杯,錢百鋒暗想這人倒是得過了一點兒,那文士忽然“拍”的一聲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嘆口氣道:“唉,可惜可惜。”錢百鋒忍不住道:“可惜什麼?”那文士道:“看你老兄俠義為懷…”錢百鋒忙客氣道:“那裡那裡,這一點算得什麼…”那知那文士卻打斷他的話道:“正是,這一點算得什麼,真是豪傑的,國難當頭,便到戰場上殺敵報國。”錢百鋒一愣,那文士道:“瓦喇人犯界,姦殺擄掠,我中華百姓離失散,血成河,有血氣的豪傑當該如何?”錢百鋒舉杯一飲而盡,道:“上陣殺敵!”那文土道:“好!好一個上陣殺敵,末士提一個人,老兄可認得?”錢百鋒道:“什麼人?”那文士道:“楊陸!老兄可認得?”錢百鋒霍地起立,抱拳道:“楊幫主何在?錢某畢生一知己,望老兄引見!”那文士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雙手遞給錢百鋒,道:“楊幫主有一封信在此,敬請錢大俠過目——”錢百鋒已知這文士是誰了,你接過信箋,大笑道:“閣下敢情是丐幫的軍師白梁?錢某諸多失禮!”他打開信箋一看,只見信上寫著:“百鋒兄英鑑:心儀平生,惟嘆無常聚之緣,吾兄嫉惡如仇,殺人如麻,武林之中以魔頭相視,陸固知吾兄真俠士也,大丈夫身立天地之中,縱不能名傳千古,亦當學燕趙之士,保國衛家除惡護良。今胡騎飛渡邊關,長城失修,陸竊邀天下士共赴國難,兄乃真俠士奇男子,固敢大膽相請,如得錢兄一允,天下百姓有幸矣。近聞兄與武當結冤,此時此際中原高手自相火拼,實非百姓之福,陸邀吾兄,亦邀天玄真人,以陸之薄面作一仲連,情在知己,諒可俯允。”下面的署名是“楊陸”二字。
錢百鋒看完信,大笑道;“楊兄的招呼,那是一句話,白兄為我上覆貴幫主,說我錢百鋒雖是一介莽夫,也還知道大義兩字,只是今夜錢某必須先去拜訪一位老友,只要與他見了一面,當夜八百里快馬趕到山東貴幫大寨。”白梁納頭便拜,口中道:“白某先代天下蒼生謝謝錢大俠。”錢百鋒知道白梁謝他並非謝他出馬,乃是謝他願以看在楊幫主面上與武當和解,他一把拉起白梁,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錢某這就動身,到時說不定還代楊幫主請一個武功高絕天下的高手共參大事。”白梁知他指的就是他正要去拜訪的朋友,但是終於忍住沒有問他是誰,兩人就在酒樓下作別了。
錢百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左冰道:“後來呢?”錢百鋒噓了一口氣道:“當夜我趕到你爹爹那裡,卻沒有會見你爹爹,我只好留下一信,連夜便趕赴山東去了。”誰曉得這一去,不可一世的錢百鋒就被惡運作,幾乎在石塔裡過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