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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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死的氓居然說到做到,倒不錯!”我的未來的主人吼著,向我後面的黑暗裡張望,想發現希刺克厲夫。然後他信口開河地自言自語咒罵一通,又講了一連串威脅人的話,說如果那“惡魔”騙了他,他便要如何如何。
我很後悔曾想從這第二個門裡進去,他還沒咒罵完,我已經想溜開了,可是我還沒能照這個打算做,他就命令我進去,把門關上,上了鎖。房裡爐火很旺,那就是這間大屋子裡所有的光亮了,地板已經全部變成灰;曾經閃亮的白鑞盤子,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時,總是引著我瞅它,如今已被汙垢和灰塵搞得同樣的暗淡無光。我問他們我可不可以叫女僕帶我到臥房去!恩蕭先生卻沒有回答。他來回地走著,手在口袋裡,顯然完全忘了我的存在。這當兒,他是那樣的心不在焉,那樣一臉的憤世嫉俗的神態,使我也不敢再打擾他了。
艾倫,你對我這特別不快活的覺不會奇怪吧,我坐在那不好客的爐火旁,比孤獨還糟,想起四英里外就有我的愉快的家,住著我在世上所最愛的人。然而卻像是大西洋隔開了我們,而不是四英里:我越不過它!我捫心自問——我該向哪兒尋求安呢?而且——千萬不要告訴埃德加或凱瑟琳——撇開各種悲哀不談,這點是主要的:灰心絕望,因為找不到任何人能夠或是願意作我的同盟來反對希刺克厲夫!我到呼嘯山莊來住曾經幾乎高興過一陣,因為這樣安排就可以從此不必跟他單獨過子了。但是他懂得跟我們相處的人,他並不怕他們會管閒事。
我坐著,想著,悲悲切切地過了一會兒。鐘敲了八下,九下,我的同伴仍然來回踱著,他的頭垂到前,而且完全沉默,只有間或迸出一聲呻或一聲辛酸的嘆息。我傾聽著,想聽到屋裡有女人的聲音,我心裡充滿了狂亂的悔恨和淒涼的預,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地嘆息著,哭了。我本來沒理會我是怎麼當著人傷心起來,直到恩蕭在我對面停住了他那規規矩矩的散步,而且以如夢初醒的驚奇神情盯著我。利用他那恢復了的注意力,我就大聲說:“我走得累了,想上睡覺!女僕在哪裡?既是她不來見我,就領我去找她吧!”
“我們沒有女僕,”他回答“你就伺候你自己吧!”
“那麼,我該在哪兒睡呢?”我泣著,我已經顧不得自尊心了,我的自尊心已經被疲勞和狼狽壓倒了。
“約瑟夫會領你到希刺克厲夫的臥房去,”他說“開開那門——他在裡面。”我正要遵命,可他忽然捉住我,用最古怪的腔調說:“你最好鎖上門,上了門閂——別忘了!”
“好吧!”我說。
“可是為什麼呢,恩蕭先生?”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故意把我自己跟希刺克厲夫鎖在屋裡。
“瞧這兒!”他回答,從他的背心裡拔出一把做得很特別的手槍,槍筒上安著一把雙刃的彈簧刀。
“對於一個絕望的人,那是個很誘惑人的東西,是不是?我每天晚上總不能不帶這個上樓,還要試試他的門。若是有一次我發現門是開著的,他可就完蛋了;就是一分鐘之前我還想出一百條理由使我忍下去,我也一定還是這樣作:是有魔鬼著我去殺掉他,好打亂我自己的計劃。你反抗那魔鬼,愛反抗多久就多久;時辰一到,天上所有的天使也救不了他!”我好奇地細看著這武器。我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我要是有這麼一個武器,就可以變成強者了。我從他手裡拿過來,摸摸刀刃。他對我臉上一瞬間所的表情覺得驚愕:那表情不是恐怖,而是貪婪。他猜忌地把手槍奪回去,合攏刀子,又把它藏回原處。
“你就是告訴他,我也不在乎,”他說。
“讓他警戒,替他防守。我看出,你知道我們的關係:他身受危險,可你並不驚慌。”
“希刺克厲夫對你怎麼啦?”我問。
“他有什麼事得罪了你,惹起這麼怕人的仇恨?叫他離開這個家不是更聰明些嗎?”
“不!”恩蕭大發雷霆“要是他提議離開我,他就要成為一個死人啦:你要是勸他離開,你就是一個殺人犯!難道我就得失去一切,沒有挽回的機會嗎?哈里頓是不是要作一個乞丐呢?啊,天殺的!我一定要拿回來:他的金子,我也要;還有他的血;地獄將收留他的靈魂!有了那個客人,地獄要比以前黑暗十倍!”艾倫,你曾經給我講過你的舊主人的習慣。他分明在瘋狂的邊緣上了:至少昨天晚上他是這樣的。我一靠近他就發抖,相比之下,那個僕人的毫無教養的壞脾氣反倒叫人好受些。他現在又開始他那鬱郁的走來走去了,我就拔起門閂,逃到廚房裡去。約瑟夫正在彎著對著火,盯著火上懸著的一隻大鍋,還有一木盆的麥片擺在旁邊高背椅上。鍋裡的東西開始燒滾了,他轉過來把手朝盆裡伸。我猜想這大概是預備我們的晚飯,我既然餓了,就決定要把它燒得能吃下去,因此尖聲叫出來“我來煮粥!”我把那個盆挪開,使他夠不到,而且脫下我的帽子和騎馬服。
“恩蕭先生,”我接著說“叫我伺候自己:我就這樣辦。我不要在你們中間作小姐,因為我怕我會餓死的。”
“老天爺!”他咕嚕著坐下來,摩撫著他那羅紋襪子,從膝蓋摸到腳腕。
“又要有新鮮的差使啦——我才習慣了兩個東家,又有個女主人到我頭上來啦,真像是時光轉,世事大變哪。我沒想到過會有一天我得高開老地方——可我懷疑就近在眼前啦!”他的悲嘆並沒有引起我注意。我捷地煮著粥,嘆息著想起有一個時期一切都是歡樂有趣,可是馬上不得不趕開這些記憶。回憶起昔的快樂真使我到難過,過去的幻影越拚命出現,我就把粥攪動得越快,大把大把的麥片掉在水裡也更快。約瑟夫看到我這烹調方式,越來越氣。
“瞧!”他大叫。
“哈里頓,今天晚上可沒你的麥粥喝啦,粥裡沒別的,只有像我拳頭那麼大的塊塊。瞧,又來啦!要我是你呀,我就連盆都扔下去!瞧呀,把粥都倒光,你這就算是搞完啦。砰,砰。鍋底沒敲掉還算大慈大悲呢!”我承認,把粥倒在盆裡時,簡直是一團糟。預備了四個盆,一加倫的罐子盛著從牛場取來的新鮮牛,哈里頓搶過來就用他那張大的嘴連喝帶漏。我忠告他,希望他用個杯子喝他的牛;我肯定說我沒法嘗搞得這麼髒的牛。那個滿腹牢騷的老頭對於這種講究居然大怒,再三地跟我說“這孩子每一丁點”都跟我“一樣的好”
“每一丁點都健康”奇怪我怎麼能這樣自高自大。同時,那小惡徒繼續著,他一邊向著罐子裡淌口水,一邊還挑戰似地怒目睨視著我。
“我要在另一間屋子吃晚飯,”我說。
“你們沒有可以叫做客廳的地方嗎?”
“客廳!”他輕蔑地仿效著“客廳!沒有,我們沒有客廳。要是你不喜歡跟我們在一起,找主人去好了。要是你不喜歡主人,還有我們啦。”
“那我就要上樓了。”我回答“領我到一間臥房裡去。”我把我的盆放在一個托盤上,自己又去拿點牛,那個傢伙說著一大堆嘟囔話站起來,在我上樓時走在我前面:我們走到閣樓,他時不時地開房門,把那些我們所經過的房間都瞧一下。
“這兒有間屋子,”終於,他突然擰著門軸推開一扇有裂縫的木板門。
“在這裡頭喝點粥可夠好啦。在角落裡有堆稻草,就在那兒,乾淨。你要是怕髒你那華麗的綢衣服,就把手絹鋪在上面吧。”這屋子是個堆房之類,有一股強烈的麥子和穀子氣味。各種糧食袋子堆在四周,中間留下一塊寬大的空地方。
“怎麼,你這個人,”我生氣地對他大叫“這不是睡覺的地方。我要看看我的臥房。”
“臥房,”他用嘲的聲調重複一下。
“你看了所有的臥房啦——這是我的。”他指著第二個閣樓,跟頭一個的唯一區別在於牆上空些,還有一張又大又矮的沒有帳子的,一頭放著一深藍的棉被。
“我要你的幹嗎?”我回罵著。
“我猜希刺克厲夫先生總不會住在閣樓上吧,是嗎?”
“啊!你是要希刺克厲夫少爺的房間呀?”他叫,好像有了新的發現似的。
“你就不能早說嗎?那麼,我要告訴你,甭費事啦,那正是你看不到的一間屋子——他總是把它鎖住的,誰也進不去,除了他自己。”
“你們有一個很好的家,約瑟夫。”我忍不住說“還有討人喜歡的同伴。我覺得在我的命運跟他們聯在一起的這天起,世界上所有瘋狂的華都集聚到我的腦子裡來了!但是,現在這些話說了也沒用——還有別的房間呢。看在上天的份上,趕快把我安頓在什麼地方吧!”他對於這個懇求沒有答理,只是固執地、沉重緩慢地走下木梯,在一間屋子的門口停下來。從他那停步不前和屋裡傢俱的上等質料看來,我猜這是最好的一間了。那兒有塊地毯——好的一塊,可是圖樣已經被塵土得看不清楚了。一個壁爐上面糊著花紙,已經掉得一塊塊的。一張漂亮的橡木,掛著很大的猩紅帷帳。用的材料是貴重的,式樣也是時新的,但是顯然被人心大意地使用過:原先掛成一隻只花球的帳簾,給扭得脫出了帳鉤,掛帳子的鐵桿有一邊彎成弧形,使帷帳拖在地板上了。椅子也都殘缺,有好幾把壞得很厲害。深深的凹痕把牆上的嵌板搞得很難看。我正想下決心進去住下來,這時我的笨蛋嚮導宣佈:“這兒是主人的。”我的晚飯到這時候已經冷了,也沒有胃口,忍耐也耗盡了。我堅持要馬上有一個安身之處和供我休息的設備。
“到哪個鬼地方去呢?”這個虔誠的長者開始了。
“主祝福我們!主饒恕我們!你要到哪個地獄去呢!你這麻煩的廢物!你除了哈里頓的小屋子,可什麼都看過啦。在這所房子裡可沒有別的可鑽啦!”我是這麼煩惱,我把托盤和上面的東西突然往地上一丟,接著坐在樓梯口,捂著臉大哭起來。
“哎呀!哎呀!”約瑟夫大叫。
“幹得好呀,凱蒂小姐①!幹得好呀,凱蒂小姐!可是呀,主人就會在這些破片上摔跤,那我們就等著聽訓吧。我們就聽聽該怎麼著吧。不學好的瘋子呀!你就應該從現在到聖誕節一直瘦下去,只因為你大發脾氣把上帝的珍貴恩賜丟在地上!可你要是總這麼任,那我可不信。你以為希刺克厲夫受得了這種好作風?我巴望他在這會兒捉到你。但願他捉到你。”①凱蒂小姐——這是凱瑟琳的簡稱。約瑟夫在此時對伊莎貝拉大叫凱蒂小姐,是因為這時伊莎貝拉的脾氣跟凱瑟琳過去在山莊時一樣,約瑟夫在大怒之下,便脫口喊出“凱蒂小姐”!
他就這麼罵罵咧咧地回到他的窩裡,把蠟燭也帶走了:留下我在黑暗裡。緊接著這愚蠢的動作之後,我考慮一會,不得不承認有必要剋制我的驕傲,嚥下我的憤怒,並且振作起來把東西收拾乾淨。立刻出現了一個意外的幫手,就是勒頭兒,我現在認出它就是我們的老狐兒的兒子:它小時是在田莊裡,後來我父親把它給了辛德雷先生。我猜想它認出我了:它用鼻尖頂頂我的鼻子算是敬禮,然後趕緊去粥。這時我一步一步摸索著,收拾起碎瓷片,用我的手絹擦掉濺在欄杆上的牛。
我們剛忙完,我就聽見恩蕭在過道上走過的腳步聲;我的助手夾著尾巴,緊貼著牆,我偷偷地捱到最近的門口去了。狗想躲開,可是失敗了;從一陣慌忙跑下樓的聲音和可憐的長嗥,我就猜出來了。我的運氣較好:他走過去,進了他的臥房,關上了門。緊接著,約瑟夫帶哈里頓上樓,送他上睡覺。我才發現我是躲在哈里頓的屋裡,這老頭一看見我就說:“現在我想大廳可以容得下你和你的傲氣了。那兒空了,你可以自己獨佔,上帝他老人家總是個第三者,陪著這樣的壞人。”我很高興地利用了這個暗示,我剛剛坐到爐邊的一張椅子上,就打瞌睡,睡著了。
我睡得又沉又香,雖然很快就睡不成。希刺克厲夫先生把我叫醒。他才進來,而且用他那可愛的態度質問我在那兒幹嗎?我告訴他我所以遲遲不去睡的原因——是他把我們的屋子鑰匙擱在他的口袋裡了。我們的這個附加詞引起了他然大怒。他賭咒說那屋子本來不是,也永遠不會歸我所有;而且他要——可我不願意再重複他的話,也不願意描述他那照例的行為:他巧妙地、無休止地想盡方法起我的憎惡!我有時覺得他實在奇怪,奇怪得減低了我的恐懼。可是,我跟你說,一隻老虎或一條毒蛇使我引起的恐怖也抵不上他所引起的。他告訴我凱瑟琳有病,責怪是我哥哥出來的;發誓說一直要把我當作埃德加的替身來受罪,直到他能報復他為止。
我真恨他——我是不幸的——我作了一個傻瓜!千萬不要把這事對田莊的任何人透一點風聲。我每天都期待著你——不要讓我失望吧!
伊莎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