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沙丘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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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趙高主謀且說嬴政已死,趙高呆立良久,等到出竅的靈魂歸位,方才慢慢轉身,對階下待命的宦官輕聲說道“皇帝崩了。”短短四字,如轟頂五雷。宦官拜服在地,嚎啕大哭。他們雖然肢體殘缺,但他們的淚水,在化學成份上和普通人並沒有不同,同樣是源於情的發洩。他們並不在乎嬴政的功過善惡,他們只知道,嬴政是他們的主人,主人死了,天就塌了。
趙高厲聲斥道“此非當哭之時。上崩於外,無使外人得知,以防有變。膽敢洩漏消息者,誅三族。”宦官正六神無主,遭此恐嚇,漸漸收聲。
趙高穩住宦官之後,開始了緊張的思考。他思考的核心問題只有一個——如何保住自己的命。目前,只有他和宮殿裡的這幾個宦官知道嬴政已死,李斯還被矇在鼓裡。一旦等到李斯得知嬴政已死,進而掌控局面之後,留給他趙高的機會就很渺茫了。他必須充分利用這個時間差,和時間賽跑,在李斯發現之前,想出對策來,並立即付諸實施。
趙高的第一選擇,自然是纂改詔書,改立胡亥為太子,反正玉璽在他手上,做到這點並不難。況且嬴政已死,也不會再復活過來戳穿他。然而,如何處置此刻宮殿內的幾個宦官便成了棘手的難題。嬴政遺詔的內容,他們也是與聞的。難道要殺人滅口?殊不知,這些人殺起來容易,如何善後可就難了。宦官無端被殺,李斯後追究起來,他將如何解釋得清?
宦官可以暫時不殺,詔書卻一定要纂改,胡亥也一定要取代扶蘇成為太子。為今之計,他只有先和胡亥取得共識,然後再將李斯一起拖下水。
趙高於是秘密往見胡亥,時當深夜,胡亥猶睡眼惺忪,道“何事如此緊急?”趙高道“臣特來報知公子,皇帝業已駕崩。”胡亥聞言大哭。趙高急止之,又出示嬴政遺詔,道“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扶蘇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胡亥道:“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道:“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而語哉!”胡亥道:“子懼不孝,毋懼不得立,修己而不責人,則免於難。君幸勿再言。”趙高心中暗氣,小樣,還和我裝,我還不瞭解你?於是乾脆把話挑明,道“皇帝已崩,子當自謀。臣不才,可廢扶蘇,立子為二世皇帝,君臨天下,予取予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子復何疑哉?”胡亥繼續推辭道“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淺,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趙高道:“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願子遂之!”胡亥沉默許久,嘆道“此事非小,如何能成?”趙高道:“不與丞相謀,事誠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對於李斯,胡亥深有顧忌,道“今大行未發,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幹丞相哉!倘若丞相不許,恐怕…”胡亥沒再往下說,趙高卻已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們遠離咸陽,軍隊等大權都掌握在李斯的手裡,嬴政一死,眾人自然惟李斯馬首是瞻。趙高和胡亥企圖纂改嬴政遺詔,無異於篡國謀反,一旦李斯反對,他完全可以憑一己之意志,為國除害,誅殺反賊。趙高自不必說,胡亥即便貴為皇子,也只能是死路一條。
面對胡亥的遲疑,趙高急聲道“貴有四海之天子,與無尺土封之公子,孰樂歟?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子勿憂也。高將往說丞相,必保大事可成。”趙高告辭而出,仰望夜空,自語道“不待我去見李斯,李斯必將先來見我。”說完,緊握拳頭,深呼。好,李斯,我等著你!
第二節開口便錯果然不出趙高所料,他不用去見李斯,李斯已經主動前來找他。只是,李斯之來,滿面寒霜,氣勢洶洶,渾不曾將他放在眼裡。
李斯整夜都心驚跳,預
到將有不祥。及宦官前來向他通報,他一見宦官的神
,心中明白,出事了,出大事了!不待宦官開口,便直奔嬴政寢宮而去。
嬴政靜靜躺著,雙目緊閉,臉上的血已經退去,面目略呈扭曲。李斯止不住膝蓋一軟,跪將下去,也不顧左右宦官的注目,掩面痛哭起來。
宦官不幹了,我們不能哭,你哭就可以,還哭得這麼大聲。可是他們也沒辦法。嬴政不在了,這帝國目前就數李斯最大。
李斯灰白的頭顱,顫動在蒼老的雙肩之上,這是他多年來頭一回落淚。他事奉嬴政三十餘年,亦君亦臣,亦師亦友,情不可謂不深厚。三十餘年來,他早已習慣了以嬴政為中心,想嬴政之所想,謀嬴政之所謀。如今驟然陰陽兩隔,縱有眼淚千行,又怎足以表達他此刻的
茫和悲傷?
李斯慢慢止住哭聲,冷靜下來。嬴政一去,他身為丞相,帝國的命運就揹負在了他的身上。他必須率領眾人,平安地度過這場危機,然後將帝國付給嬴政指定的繼承人手裡。這是他的權力,也是他的義務,更是嬴政在天之靈對他的期望。
李斯收拾眼淚,問宦官道“皇帝可曾留下遺詔?”宦官答道“在中車府令趙高處。命公子扶蘇回咸陽主喪。”李斯點點頭,如此說來,扶蘇就是嬴政指定的接班人了。於是往見趙高,劈頭便道“皇帝遺詔何在?”趙高為中車府令,內官而已,於情於理於法於勢,都遠不足以和丞相李斯抗衡。李斯既然開口索要嬴政遺詔,他也萬萬不能抗拒不。對此,趙高無疑早有預備,佯稱道“遺詔在公子胡亥處。”李斯大怒,道“君為中車府令,兼行符璽令事。掌管玉璽詔書,君之大責也。遺詔關乎天下社稷,君當謹守善藏,焉有輕授他人之理!”李斯正待離去,再向胡亥索取遺詔,趙高道“丞相還請留步。此非常之時也,臣有一言,敢稟。”李斯不耐煩地道“說。”趙高道:“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李斯
然變
道:“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趙高恍如一位攻略在手的遊戲玩家,信心滿滿,謂李斯道:“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李斯冷冷地瞪了趙高一眼,厲聲道“以君之見,吾之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李斯犀利的反問,讓趙高猝不及防,愣在當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喃喃說道“前四者,蒙恬實皆不如丞相也。”李斯冷笑道“吾輔佐皇帝,平天下,治社稷,迄今三十餘年。非吾自傲,論功論能,朝中大臣,誰人可及?即便上溯古代,又有幾人堪比?蒙恬乃我門下故吏,使蒙恬在我面前,也必不敢自居於我之上。君在朝多年,也算諳
朝政,卻以蒙恬比我,出此未經人道之語,不亦可笑?”說完,又
視著趙高,嘲諷道“君
說我乎?既
說我,卻一開口便錯,計止此乎?”趙高嚅嚅答道“臣方才所言,乃是司馬遷《史記》原文。而照司馬遷的記載,君侯本該如此回答才對…”李斯毫不客氣地打斷趙高,道“你到底是秦人還是漢人?是應該司馬遷以你為準,還是應該你以司馬遷為準?你身為秦人,和我一朝為臣,卻作不倫之比,妄斷我與蒙恬之高下,君之能由此可知也。上崩於外,我位居丞相,監國之任責無旁貸。你意
背皇帝之遺詔,立胡亥為太子,人臣之罪,莫大於此。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即刻叫你人頭落地,三族無存。”當此時也,李斯處於絕對強勢,的確如他所言,要取趙高
命,他只需要說一句話而已。趙高冷汗不迭,道“請君侯再給一次機會。”李斯道“我生平說人無數,無不成功。君
說我,可要再三仔細思慮才是。再說不成,君可死也。”第三節再次遊說推門重入的趙高,氣勢與前迥異。李斯乃是不世出的遊說高手,對這種氣勢自然再
悉不過。遊說者一旦擁有這種忘我必勝的氣勢,其兩片嘴
便彷彿得了眾神的親吻,
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河燦爛,若出其裡。談笑之間,匹夫可以奪志,三軍可以奪帥。
李斯隱忍不發,靜待趙高開口。
趙高與李斯相對而坐,貌似隨意提起,平靜言道“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李斯冷笑道:“皇帝既然獨賜長子扶蘇書,立扶蘇為太子明也。你我謹遵皇帝遺詔,聽天之命而已,何慮之可定也?”趙高道“臣以為,立扶蘇為太子,不如立胡亥為太子。願君侯計之。”李斯大怒道“口出悖逆之語,君死乎?”趙高道“臣聞,同
者相憎,同憂者相親。高與君侯,實有同憂,是以不敢不報。臣
立胡亥,非但只為自謀,也是為君侯著想。”李斯斥道“幸勿再言。不然,君之
命不保。”趙高傲然道“此室之內,惟君侯與高二人而已。高別無所求,但望盡言,君侯聽罷,若依然執意賜臣以死,臣不敢辭也。否則,臣請血濺三步之內,與君侯共殉皇帝於地下。”趙高
骨地以同歸於盡威脅李斯,而他那特有的宦官音
,虛浮尖銳,更讓這份威脅聽起來越發陰冷。誠然,密室之中,只有趙高和李斯二人。如果趙高要取李斯
命,以趙高之勇力,加以李斯之衰老,想來李斯是無法抵擋的了。儘管室外就是警衛的武士,但面對趙高的雷霆一擊,也只能是遠水難解近渴。
李斯一生瀕死不知凡幾,皆能泰然處之,趙高的恫嚇,自然並不足以讓他悚然變。李斯捋著鬍鬚,笑望著趙高,道“既如此,君且言之。”趙高見李斯又在他面前捋鬍鬚,心中暗怒。李斯總喜歡在他面前捋鬍鬚,一副天生美髯、奈何奈何的自戀模樣,擺明了就是欺負他臉上沒有。不過,趙高也想通了,李斯遭到他如此赤
的威脅,總得以某種方式挽回些顏面才是。
趙高定定神,接著說道“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扶蘇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李斯大搖其頭,道“蒙恬,君之憂,非吾之憂也。”趙高也知道,拿蒙恬來說事並不妥當。一方面,蒙恬的份量不夠,並不足以威脅到李斯。再者,蒙氏與李斯素有深,趙高以疏間親,正犯了遊說者的大忌。看來,要打動李斯,只有公子扶蘇才足夠份量。
趙高於是道“君侯明鑑,臣之憂,確在蒙氏。君侯之憂,卻在公子扶蘇。雖所憂者貴賤有別,其憂死不暇之心,同也。請為君侯言之。”直到此時,李斯才第一次顯出緊張的神
,雖然只是一閃即逝,卻也未能逃過趙高的眼睛。趙高知道,他已經找準了李斯的命門,所以李斯才會關心則亂,方寸失守。
趙高於是再作危言,道“高固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最終皆以誅亡。倘若扶蘇繼位為皇帝,臣恐君侯同樣難以倖免,將重蹈前人覆轍也。”李斯面寒如冰,沉聲道“說下去。”趙高道“臣請先言國事。公子扶蘇,素愛結儒生,頌法孔子,信奉禮教,不樂法治。想當年,扶蘇數度犯顏直諫,名為諫皇帝,實則反君侯,此乃天下皆知也。扶蘇為公子之時尚且如此,如一旦繼位為二世皇帝,大權獨攬,則其作為更是可想而知,必逆君侯而動也。簡而言之,君侯之政,在皇帝以為是功,在扶蘇卻以為是過。君侯在
,扶蘇或懾於君侯之威,不敢驟然改弦更張。然而,臣斗膽試問,君侯能長生不死乎?不能也。今君侯
秋已高,百年將近。人在則政舉,人亡則政息,君侯能忍此乎?事有更可懼者,扶蘇當國,必廢先帝法度,改以虛仁假義順從下民,取悅天下。可惜君侯一世功業,將盡毀無遺。今天下之怨,
甚一
,扶蘇不敢歸過於先帝,卻可委過於君侯。君侯今
猶為國之功臣名相,身後將成國之亂臣賊子。君侯之功,轉成君侯之過;他人之過,也必移為君侯之過。俗雲,君子恥居下
,眾惡歸焉。後世思君侯,不見功勳,只知惡名。臣不忍視此,故為君侯憂之。”趙高停頓片刻,再接著說道“臣請再言私怨。君侯主秦政,二十餘年,多失禮於宗室公子。廢封建,立郡縣,使嬴氏子弟無尺土之封,君侯之謀也,宗室由此恨君侯入骨。扶蘇為焚書坑術士之事,勸諫先帝,被遠放上郡監軍,處苦寒之地,至今不得歸。焚書坑術士,君侯之議也。扶蘇遭逐,因君侯而起也。扶蘇雖不言,其衷心必有深怨。商鞅功不可謂不高,勢不可謂不大,當時惠王為太子,犯法,商鞅將治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乃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後惠王繼位,車裂商鞅,以報當
之怨。惠王之怨商鞅,不及扶蘇怨君侯之深也。商鞅猶然車裂,則君侯將安處哉?就私怨言之,君侯禍且及身,遑論身後之名?臣不忍視此,再為君侯憂之。”第四節李斯的屈服李斯默然,良久方道:“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話雖如此,李斯的口氣卻明顯地軟了下去。孔子曰:老而戒之在得。誠哉斯言。李斯老了,很老很老了,無論是身後之功名,還是現世之富貴、子孫之福祉,他都已是拿得起,放不下。
趙高雖是太監,於男女之事卻並不陌生。李斯眼下的情狀,在他看來,正彷彿那些業已動情的女子,口是心非、拒還
。趙高於是乘勝追擊,道“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失。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繼位皇帝。君計而定之。”李斯道:“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聽諫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人道守順,豈能為此逆謀?”李斯的抵抗雖然仍在繼續,卻已是強弩之末,後繼乏力。趙高知道,李斯正徒勞地緊守著最後的底線,他只需要再多加一把蠻力。
話說回來,任趙高苦口婆心,李斯始終不肯就範,問題出在哪裡?出在李斯對嬴政多年的忠誠,以及作為一名老政治家的良心。畢竟,嬴政剛死,作為和嬴政共事三十多年的親密戰友,讓李斯馬上就做出違背嬴政遺詔的決定,改易太子,談何容易!
趙高歷來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對於李斯內心的掙扎和煎熬,自然無法同身受。因此,他的策略是:既然他無法達到李斯那樣的高度,那就只能把李斯拽到自己的低度。
趙高以退為進,道“倘無皇帝遺詔,在二十餘公子之中,君侯以為誰將被立為太子?”李斯一怔,沒想到趙高會有此一問,道“太子之位,自應決於皇帝,非人臣所當問。”趙高道“君侯追隨先帝多年,對先帝立嗣的想法,總能略知一二。且姑妄言之。”李斯思索片刻,道“二十餘公子,得為太子者,若非扶蘇,便是胡亥。”趙高道“臣之所見,正與君侯不謀而合。能爭太子之位者,只有扶蘇和胡亥二人而已。而臣以為,遺詔立扶蘇為太子,並非皇帝本意。”李斯驚道“何出此言?”趙高道“自古太子不將兵,使將兵,即為有意廢立。晉獻公廢太子申生,故使申生伐東山。楚平王
廢太子建,故使建守城父,備邊兵。皇帝使扶蘇監軍上郡,已是無意立扶蘇為太子也。君侯以為然否?”李斯沉默無語,不置可否。
趙高再道“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古之制也。皇帝巡幸天下,諸公子皆留咸陽,獨有少子胡亥得以隨行。皇帝屬意胡亥為太子,不問可知也。”李斯道“君之所言,雖不無道理,然皇帝遺詔具在,立扶蘇為太子,明也。太子已定,多辨何益?”趙高道“不然。皇帝立詔書之時,正抱重病在身。將死之人,心思自不能和常相比。再者,此間乃趙武靈王當年行宮,皇帝病於此行宮之中,得無思趙武靈王之故事乎?趙武靈王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何為王。吳娃死,趙武靈王憐長子章,
王之。猶豫未決,而亂起,兄弟鬩牆,父子俱死。皇帝初怨扶蘇,病中
傷,又復憐之,故立扶蘇為嗣。立胡亥乃皇帝早定之計,立扶蘇乃皇帝臨時起意。以孰為準,君侯當不難斷之。”李斯嘆道“遺詔終究是遺詔,不容更改。皇帝屍骨未寒,豈忍背叛?”趙高道“舍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正合皇帝本意,何叛之有?”李斯道“難將一人手,掩得天下目。雖
從之,奈天下何?”趙高道“知此事者,惟天、地、君侯、胡亥、高也。君侯何疑之有?當年皇帝使扶蘇監軍上郡,雖未明言,但其廢扶蘇之意,已多為朝中群臣所窺知。今立胡亥為太子,群臣也不足深怪也。”李斯沉
未決。趙高再道“胡亥得為太子,必
君侯擁立之功,不待言也。如扶蘇得為太子,則皇帝之遺命也,君侯何功之有?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裡。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李斯道“棄皇帝之遺詔,於君何利焉?”趙高聞言,心中大喜。李斯有此一問,便意味著他的遊說已經大功告成。李斯此問之目的,不外乎是要事前分功,同時也是摸清趙高的態度,看看趙高是否有狼子野心,會不會對他的地位構成威脅。
服低做小,本就是趙高的拿手好戲。趙高於是道“胡亥得為太子,則臣可倖免一死。螻蟻尚且貪生,臣為此舉,但求保命而已,何敢望利焉?臣出生卑賤,身在宦籍,肢體殘缺,常自以為羞。所謂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臣自知非柱石之臣,不足擔國之重任,若勉力而行,適足為天下笑。孟子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雖王天下不與焉。臣得為公子胡亥教師,於願已足。且胡亥明習法律決獄,胡亥繼位,持此以治國,不負先帝君侯,則臣私心甚。如必
有利,此乃臣之利也。”趙高言罷,心中忐忑。這是最後一關了,如果李斯對他的回答不滿意,則他費了半天的口舌,眼看成功在望,卻也只能是功虧一簣。
李斯視趙高為無物,自顧仰天而思,面容變幻不定。良久,垂淚嘆息道:“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趙高狂喜之下,幾撲過去與李斯相擁而泣。是的,李斯終於從了。
第五節政變的步驟趙高說服李斯之後,回報胡亥,道:“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李斯敢不奉令!”趙高這句話,雖然簡練如同電報,但如果細細分析,卻也很能見出趙高言辭的藝術。整樁陰謀分明是由他一手策劃,遊說李斯也純粹是他的主張,但到了他口中,卻變成是奉了胡亥之命,這無疑極大地滿足了胡亥那顆年輕的虛榮心。
而遊說過程之曲折艱辛,也變成了李斯一聽到胡亥的名頭,便不敢夾生,乖乖聽命,他趙高的作用,只是負責傳傳話而已,苦勞或有幾分,功勞半點也無。難道,趙高真的覺悟如此之高,明明為胡亥立下大功,卻隻字不提,寧願辭而不居?
其實不然,趙高如是說,乃是一種更高明的攬功。身為人臣,和未來的皇帝胡亥爭功毫無意義,他只需要和李斯爭功即可。爭功有兩種方法。一是你多,我比你更多。二是我少,你比我更少。趙高的方法便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