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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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抓緊了。如果他打輸了,我們還能留下來。如果他打贏了,我們就要翹啦。”
“公子說得有道理,”賀拔蔑老點著頭說,瞌睡一掃而光,他出了那柄斷刀“快挖。”那一天晚上,天快亮的時候,赤蠻一手向上伸出去,掏了一把冷颼颼的雪回來。
我按捺不住,鑽進裡往上看去,赤蠻留了一層薄薄的雪殼在口上,微微發白的光線可以從那裡透進來。外面有人咳嗽和吐痰的聲音,有人出門挑水,他的桶磕碰在木頭圍牆上,一個士兵抱怨他的馬後掌掉了,可沒時間去補釘新掌,這些聲響都清晰地從那一層薄雪上面傳來。
“天已經亮了,白天可沒辦法逃走。”赤蠻抱怨說。
“那就晚上走,”我說“我怕走夜路,楚葉,你可得把我拉緊一些。”那一個白天我們都在休息,等著太陽落山。北荒冬天的白晝短得驚人,我們卻覺得天空好不容易才黑下來,耳聽著巡哨的兵丁最後敲了一陣梆子,他們嘴裡喊的是:“小心走水。”聲音從營地的這一頭盪到那一頭,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
等他們這一遍叫完,營地裡就會安靜下來,除了風聲和野外傳來的一兩聲狼嗥,再沒有其他的響動。不多的哨兵會縮在大木牆後的哨所裡,從個小縫的箭孔裡往外面霜舞統治的冰原上瞄上幾眼,然後抱成一團詛咒這該死的漫漫長夜。
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偷偷溜出去,赤蠻本來就是養馬的家奴啊,他知道怎麼能不發出響聲地把馬從馬廄裡牽出來。馬蹄踏在雪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只要摸出營門,快馬加鞭,向西奔上一天一夜,就能到達瀛棘大營。
“不去溫泉河邊投快意侯他們嗎?”赤蠻問。
“太遠了,我們都得餓死在路上。”賀拔蔑老說“再說,是瀛棘王將我們派出來的,他不在了,我們就得向舞裳妃覆命才是。”
“還是得小心些吧。”赤蠻皺了皺鼻子“他們可說是鐵勒延陀和…殺了瀛棘王呢。”
“胡說!”楚葉漲紅了臉說。
他們都嚇了一跳。沒有人見過溫厚恭良的楚葉發過火。楚葉抱著我衝那兩個男人喝道:“她再怎麼著,也是公子的母親呀,我可不管你們怎麼想,我得帶公子回去見公主。”他們兩人相互看了看,不吭聲了。
我覺得自己其實無所謂去見誰,不過我想見到了鐵狼王,就可以問他那頭白耳朵黑狼是怎麼回事了。
那天夜裡,我們終於等到營地裡終於無人走動,正準備爬進裡,突然雪地上簌簌地傳來大群衛兵走動的腳步聲,腳步聲一直響到了我們住的卡宏門口才停了下來。那扇封閉了很久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火把的亮光閃動著衝了進來,十多名甲士衝了進來。為首的人開口道:“長樂侯安在?昆天王請你過去。”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起了什麼變故。
赤蠻喝道:“又搗什麼鬼了,要過去就一起過去。”
“大王可是隻叫瀛臺寂一個。”那聲音冷如冰鐵,毫無通融的餘地。
赤蠻和賀拔蔑老都手按刀柄,朝我看來。
我想,看什麼看,你們的刀子在刀鞘裡看起來還是好的,其實都斷了呀。再說,我知道你們兩個雖然厲害,也不可能明著從昆天王的營地裡殺出去啊。難道昆天王的手下都是泥捏的雪塑的不成,如果是這樣,鐵狼王也用不著和他們從夏天打到天了,打起戰來也不用兵器了,用火把一烤,這些兵就化了,化得多了,戰場上發起大水來,把人和馬都衝得七歪八倒的倒也好玩。
“公子!”赤蠻叫了出來,我就知道我又發呆了,於是說:“不用跟我去了,自己小心待著吧。叔父如果是要給我安排一個舒服的好住處,我不想回來了,你們就自己去找個好住處吧。我猜他太忙啦,未必管得過來你們呢。”楚葉哭了出來,她跪下來給我整理衣領,然後低著頭在我耳朵邊說:“公子啊,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哭什麼呀,我是去見叔父,又不是去見壞人。”我這麼說,邊上的兵丁們都笑了起來。然後我就不看他們,轉身隨著那些人走了。
昆天王替他自己建的新營果然氣派,他的住所看上去也講究得多。它已經稱不上卡宏了,基沒有深埋在地下,反而搭建了一個很高的土臺子,看上去倒還真有幾分昭德大殿的景象。衛士們靜悄悄地站在兩側烏木鋪成的側廊上,他們手上持著長戟,穿戴整齊,盔甲上閃著寒光,一定冷得夠戧,但昆天王一定不會為此在乎。
衛士在殿前放手讓我獨自踏步向上。
大殿裡頭空曠坦蕩,一切擺設都遵循白梨城的舊制,除了兩側的廊子裡排列著一排雲板和鐵罄,除了兩排銅鳥銜盞的長腳燈外,沒有一點裝飾和多餘的傢俱,這更增添了它的廣大和寒冷。
大殿的木地板看上去緻多了,我的腳步在裡面發出空空的迴響,到底沒有半埋在地下的卡宏暖和,但是卡宏會把漂亮的拖地的袍子髒。有多少人為了漂亮寧願不要舒服啊。
我想舞裳妃是一定更喜歡漂亮的,我看到坐席鋪設的不同及几案的形制高低,說實話,這樣看上去確然更有像王的覺。我喜歡這樣的鋪設,甚過喜歡我父親要求大家擠坐在一起的方式。
我的目光越過大廳的盡端,落在一張龐大的黑影上,那是一張高聳的王椅。它乍看上去很像白梨城昭德殿上的檀木王椅。它那高貴的形制牢牢牽制著我的視線,甚至蓋過了它旁邊站著的昆天王。
“一模一樣,”一個低沉的聲音轟轟地響起“再有幾天,我就可以做好它了。”我叔父昆天王一抬臉的時候,在黑暗裡顯出兩點碧熒熒的光。他的手裡還抓著一把木鑿刀,帶著疼愛的神情拂拭著那張椅子。這許多年來,他一直在雕刻這張座椅上繁複無窮的圖案。他的手指頭是我看過最靈活捷的手指頭,在各式各樣的機巧面前是如此地細,彎轉起來如此地堅定有力。在他拿著木鑿刀的時候,要不是身上不停地往外散發著某種寒氣,他看上去並不那麼可怕。
一條蛇嘶嘶地從他的斗篷後面遊了出來,蛇頭上帶著一半彎的獨角,角頂是珊瑚紅的。那是條冰角蚺,將人咬上一口後,那人全身的血都會被凍成寒冰。也只有這種蛇,才會在這麼冷的天還有活力。蛇和龍一樣,被蠻族人視為智慧的化身,草原上的人敬它而不會去殺害它,但將劇毒冰寒的冰角蚺作為寵物飼養的,那就很少見了。
“還剩最後一塊配木,還差最後一條龍了。等我把它雕好,它就是瀛棘的新王椅。”你要是能想象出一條蛇是怎麼笑的,就可以想象得出他臉上的表情。
我稍稍側了側頭,發現大合薩就在側旁的席子上坐著。可我剛才幾乎對他視而不見。大合薩看我的樣子帶著幾分憂慮,這幾天他因為內心的痛苦而變得消瘦萎靡。我猜他這些天很忙,大概有許多人找他,他剛剛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千頭萬緒都要從頭抓起。我注意到此刻他的座位緊挨在昆天王的左邊,是除了正中的王座外最尊貴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