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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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兒忙著辦出國手續,每天早出晚歸。她漸漸習慣了每天聽鬧鐘起,那刺耳的“嘀嘀”聲只要在寂靜中一響起,她便會像木頭人一般“咚”的一聲坐起來,然後一動不動地靜止二分鐘之後,又“咚”的一聲倒下去。
她媽媽看著有些心疼,就說:“太累的話就明天再去吧,反正那些辦手續的地方每天都開門。”雪兒再次坐起來,但還是閉著眼睛說:“媽,人家約好的,不去不行的。”
“那些手續怎麼那麼難辦呀,不就是出個國嗎?”
“不是你們一天到晚我出國嗎?要不我才不受這個罪呢!”聽了雪兒的話,她媽媽有些不高興地說:“怎麼是我們你出國呢?前途是你自己的,我們是為了你將來好。你出不出國,我又得不到什麼好處的!你看你這孩子,越來越不會說話了。我知道你有些捨不得走,捨不得你那個林適一。但是女兒呀,媽跟你說句心裡話,這女孩子呢,結婚前想幹什麼都可以,但女人一結了婚就完了,就拿我來說吧…”誰知隔牆有耳,父親在隔壁房間聽到母女倆的談話,紅頭漲臉地衝進來:“張茉莉,你給我聽好,不許在女兒面前說我壞話!”雪兒媽媽說:“我怎麼說你的壞話了?於夢舟,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我跟女兒談這些還不是為了她的前途著想,我是她媽,我不把醜話說在前頭,將來後悔就來不及了。”
“你後悔什麼呀?你後悔什麼呀?你不就是嫌嫁給我的時候不夠風光嘛,嫁給了一個窮藝術家,既沒錢,又沒地位,你後悔都後悔一輩子了,還沒說夠,現在又來說給女兒聽,你什麼意思呀你?”
“我什麼意思?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最清楚。當初你是怎麼追我的?兩個女兒你又管過多少?還不是我辛辛苦苦把她倆拉扯大,你在外面搞七搞八,惹上那些煩人的事,還有那個姓花的女人…”
“行了行了!你又來了,什麼姓花姓草的女人,當著女兒的面,你注意點影響好不好!”
“知道影響不好,當初就不要做那些事。當年你在江西…”
“夠了!我就知道你要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出來。你覺得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說呀!你說呀!”雪兒媽媽口中突然發出如同汽笛被拉響一般的哀號:“嗚——嗚——”那尖銳刺耳的聲音把雪兒嚇了一跳,然後她才看到母親由於哭泣而扭曲變形的臉。她厭惡地別過臉去,她只想儘快地逃離這個家,因為父母之間無休止的戰爭讓她受夠了,這也是她想早點結婚的原因。親眼看到自己的父母吵架,如同被親人用刀子割破皮膚一樣,有時是割的是胳膊,有時割的是大腿,有時割的是心臟,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雪兒和薇薇安雖然擁有甜美的名字和漂亮的外表,但她們從小到大是泡在眼淚中長大的。父母的吵鬧聲如同背景音,在她們是很小的時候就存在了,那聲音忽小忽大,漸漸地變成了一種特定的噪音。有時雪兒甚至覺得她頭腦裡有一個收音機旋鈕,在很安靜的時候,它會忽然把旋鈕調大,那種尖銳的、沒完沒了的爭吵的聲音,就會隨時出現。
雪兒戴上一條圍巾走出門,隨手把門關上,把父母的爭吵聲關在那扇門裡。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不停爭吵?為什麼不分開?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能活得快樂些…每當想起這些,雪兒就到自己頭痛裂。
外面的風很大,雪兒剛一出門頭髮就被風吹散了。那條粉綠的長條圍巾被風吹得飛了起來,像是被一個清晨的靈魂附了體。它獨自舞動著,上躥下跳,忽而伸直,忽而彎曲,最後,一個勁兒地升上去、升上去,掛到樹杈上去了。
雪兒站在樹下,愣愣地看著樹上的圍巾,沒有任何表情。
“姐,大清早的,你站這兒幹嗎?”有個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把雪兒嚇了一跳。她轉過頭看到了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站在跟前。雪兒被這個人嚇了一跳,她本不認識這個人。然後她才看到從外國人身後跳出來一個臉頰紅彤彤的漂亮女孩。雪兒定睛一看,原來是妹妹薇薇安。然後雪兒跳起來跑過去打她,口中唸唸有詞地說:“臭薇薇,你嚇死我啦!”妹妹說:“你怎麼啦?這麼一驚一乍的?噢,是不是圍巾被刮到樹上去了?傑米,快!來幫個忙。”那個被叫做傑米的外國小夥兒說時遲那時快已雙腳離地騰空而起,做了個漂亮的投籃動作,就把樹上的圍巾摘下來。傑米把圍巾遞還到雪兒手裡的時候,兩人目光在無意間碰了一下,隨即他倆很快就把目光錯開,看到別的地方去。
不知為什麼,傑米使雪兒想起了林適一的舅舅——那個紅鼻子的魔術師,舅舅和傑米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物在此刻重合在一處,他們使雪兒想起了一個使她一再傷心的字眼兒:出國。
“出國,出國,出國”連雪兒自己都搞不懂她為什麼要出國。
“出國”已經變成一條冰冷如鐵的信念,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裡。她為這個堅硬的信念付出了太多,想想都會覺得心酸。她一個人走在北京冬天又冷又硬的街上,想想吵鬧的父母,又想想漸煩躁不安的林適一,連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她怎麼活成了這樣了?跟妹妹和傑米分手之後,雪兒又開始踏上辦理出國手續的路程。她想反正還差最後一個章了,不管怎麼說蓋上之後她就可以出國了。這是最後的一搏,再怎麼說也得咬牙堅持到底。
那天,那最後一個章到底還是沒有蓋上。主管那件事的人不在,她在那間偌大的辦公室裡苦苦等了一個下午。辦公室裡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沒人看她一眼。雪兒覺得自己就像一株沙漠裡的怪異植物,無法和沙子融為一體。
她在黃昏的時候,離開那座高大而空的大廈,走在下班的人群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不可思議的微笑,只有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在辦公大樓大門口那排巨大的斜坡樓梯上,許多人同時往下走,他們鞋跟噠噠地敲打著水泥地面,就像從一個中湧出的莫名生物。他們的臉有些類似,他們的穿著也有著某些相同之處,甚至連別都變得含糊不清,他們是一群“辦公室生物”每天早上來,晚上走,一生就這樣消耗掉了。
雪兒想追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她不想像一般人那樣循規蹈矩地過一輩子,如果她不折騰一下,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機會了。如果自己一直在那個死氣沉沉的單位裡待下去,她都能想象三十年後的樣子:五十多歲頭髮有些花白了,新來的年輕人看她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她站在樓梯口喃喃自語道。
很多人都從她身邊快速走過,只有她停在原地。一會兒的功夫所有人都不見了。她左右看看,心想:這是什麼地方呀?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所有人都回家去了,而雪兒卻哪兒都不想去。她一想到要回到父母那個吵鬧不休的家,就到腦袋像裂開一樣,一跳一跳地痛。要回到她和林適一的那個家——那個有著嶄新組合櫃,就連油漆味兒還沒散乾淨的家,她也覺得不舒服。因為林適一堅決反對她出國,所以兩個人已變得互相不理,各住各的。雙方都儘量避免在那個“油漆未乾”的家裡碰面。
天漸漸黑下來,路燈一盞盞地亮起,照出一些昏黃的鬼影般的騎車人的身形。雪兒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下來,她很想大哭一場可是眼睛裡卻乾乾的。
這時候,林適一恰好騎車從這裡經過,遠遠的他就看到坐在路邊的那個女孩兒有點像雪兒。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捏了閘單腳點地,停在離雪兒大約有四五米的地方,朝那個坐在路邊的女孩兒張望。雪兒低著頭,並沒有看到他的到來。
“雪兒!雪兒!你怎麼坐這兒呀?”雪兒抬起頭,目光中有一些茫,她彷彿不認識林適一了似的,看了半天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林適一把雪兒帶回家,讓她洗了個熱水澡。他用大浴巾把她包裹起來,抱到上。他倆互相看著對方,然後抱頭痛哭。
“你別走了。”林適一竟然開始苦苦得哀求“不要離開我。”雪兒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林適一一直哭。
那一夜哭過之後,他們長久地做愛,長久地撫摸,讓他們對彼此的身體有了新的認識。他們腦子裡同時都在想:“多麼好啊!”他們希望這場“戰爭”永遠不要停下來。因為他們太愛對方了,愛得恨不得把對方一口下去。
2一天下午,林適一從外面採訪回來,看到家裡堆滿大包小包,心裡就有些慌了。他想,不會是又出什麼事了吧?他揹著一個沉重的大包腳步“咚咚”地往裡走,看到到房間裡到處都是東西,就是見不到雪兒的臉。
“雪兒!雪兒!你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