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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卷司馬玄紅顏逢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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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次早,呂柯單來謝酒。謝畢,就正說道:“門生有一言上告。”華嶽道:“何事?”呂柯道:“令愛小姐以老師之德位之尊,自有公侯求偶。但師妹奇才,若失身絝褲,豈不負了老師一番教養?敝友司馬玄雖新進小生,其人其才尚不可量。老師臺鑒甚明,若坦之東,才美雙全,異自能致獲甥室之榮。不知老師臺意何如?”華嶽道:“老夫兩番索和,愚意實與賢契相合,但小女尚幼,何不守候下科,待司馬兄高佔魁名,那時宮花結采,更為全美。”呂柯道:“教師高論最妙,但恐成言未定,或遇高才捷足,中有變更,為之奈何?”華嶽笑道:“此事賢契勿憂,男如司馬,女如小女,當今必無兩個。況老夫非失信之人,司馬亦多情之士,再有斧柯,如賢契居其間,料無他慮。只要司馬兄亦期上達耳。”呂柯道:“老師九鼎一言,即納吉問名不逾。於此門生傳示司馬,使他靜守甥舍,以待乘龍可也。”說罷,辭出回家,就對司馬玄細細說知,司馬玄聽說允了,滿心歡喜道:“我只怕訪盡天下沒有個奇才女子,便虛我一生之想!今即有華小姐這等絕代佳人,又許了我,只要我少候二年,帶頂紗帽去做親,此事猶如探囊取物,有何難哉!”便興的東遊西蕩,或題詩酒館,或作賦僧房,十分得意。一遊到棋盤街上,只見一個老兒挑了一擔花賣,司馬玄看見他五滿肩、群芳壓擔,甚覺可愛,便步上前來觀看。

此時是三月天氣,暄暖,那老兒挑得熱了,歇下擔,就取出一把扇子來扇。司馬玄看見那扇子上字寫得龍蛇飛動,不像個村漢手中之物,他且不看花,先用手來拿他的扇子。那老者看見司馬玄衣冠齊整,跟著家人,知道他是個貴人,不敢違拗,只得將扇子遞了與他。司馬玄接來一看,卻是一首詩:桃李隨肩獲厚貲,幽蘭空谷有誰知?

越溪不作風遇,還是苧蘿村女兒。

紅菟村尹氏荇煙有題司馬玄初意看詩,只道是甚才人題詠,及自讀完,芳韻襲人,字字是美人幽恨,又見寫著“尹氏荇煙”心下大驚道:“終不成又有個才女?”因問老兒道:“這首詩是誰人寫的?”老兒笑嘻嘻笑道:“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梔子。”司馬玄道:“我問你扇頭。”老兒道:“蘭花方有箭頭。”司馬玄見他耳聾,只得用手指著扇子大聲說道:“這字是誰人寫的?”老兒方聽見,道:“相公問這字是那個寫的麼?”司馬玄道:“正是!”老兒笑嘻嘻的道:“我不說。”司馬玄道:“為何不說?”老兒道:“這扇子是隔壁尹家姑娘的,我借來扇,我若說了,他要怪我。”司馬玄道:“扇子固是他的,這扇子上詩句是他寫的麼?”老兒又笑道:“相公好不聰明!他的扇子不是他寫,難道我老漢會寫?”司馬玄笑道:“這尹家姑娘今年幾多年紀,便曉得作詩寫字?”老兒又笑嘻嘻道:“我不說。相公買花麼?

照顧我買些,若不買,還我扇子,我別處去賣。”司馬玄道:“不買花,扇賣與我罷。”老兒搖頭道:“扇子是借來的,不賣。”司馬玄道:“我多與你些銀子,賣了罷。”老兒道:“相公與我多少銀子?”司馬玄就在家人銀包內取了一錠,遞與老兒道:“我與你,你肯賣麼?”老兒看見一錠紋銀有二、三兩重,連忙送還司馬玄道:“相公請收好了,不要取笑!”司馬玄道:“我當真要買,誰與你取笑?”老兒心下疑疑惑惑,又不好收,看著司馬玄只是笑。司馬玄道:“你不要笑,你收了銀子,我還有話問你。”老兒見口氣是實,便滿心歡喜,將銀子裡道:“相公果然買我這扇子,我連這擔花也送了相公罷!”司馬玄道:“花倒不要你送,你只對我說,那尹家姑娘今年幾歲了,生得人物何如?這作詩寫字怎生會得?”老兒想了道:“如今只得要對相公說了,只是說起來話長,這裡站著說話不便。”司馬玄道:“此處到呂衙不遠了,你可挑了跟我到呂衙來,我叫呂老爺連花都替你買了。”老兒歡喜,果挑花跟到呂衙。

司馬玄叫家人將花送入呂衙內裡,卻自己帶了老兒到書房中,叫他也坐了,細細盤問。老兒道:“我們住的那地方叫做紅菟村,出城南去有十七、八里,那裡山清水秀,十分有趣。舊時有個李閣老老爺,不知為甚事,皇帝惱他,叫他住在城外,整整的住了七、八年。他閒居無事,因愛這紅菟村好景緻,便來遊賞,有時住在妙香庵,幾個月不回去。那時這尹姑娘才八、九歲,頭髮披肩,生得彎彎眉兒、俏俏身兒,眼睛就如一汪水兒,面頰就似一團雪兒,點點一雙腳兒,尖尖兩隻手兒,走到人前就如水洗的一般,也時常到庵中玩耍。李老爺看見,愛他生得清秀,因叫他認幾個字兒。誰知他聰明得緊,一過目就認得不忘,李老爺歡喜,便教他讀書、做詩文。不期這尹姑娘天生成的伶俐,學著就會,又寫得一筆好字。李老爺對人說:‘這個女兒好文才,若是做個男子,定要中舉、中進士、做官,可惜生在鄉間,恐怕無人知道,埋沒了他的才學!’李老爺臨起身回去,還再三對尹老官人說:‘你莫要輕看了你女兒,他是一個女中才子,異定有高人來訪求。若誤嫁了村夫俗子,便令山川秀氣無靈了!’故此尹姑娘今年一十七歲,尚未曾許與人家。李老爺起身時,又將帶不去的許多書籍、文章、古董、玩器都與了尹姑娘。他如今那裡像個田家女兒,每只是燒香、看書、作詩、寫字,就像個不出門的秀才一般。尹老官兒也不敢去管他。今早我來賣花,因怕天氣暖,問他借了這把扇子來,許說回去就還他。

如今賣與相公,回去只好調個謊,說失落了,只怕他還怪哩!”司馬玄聽了這番言語,不覺身子俱飄飄不定。因又問道:“這尹姑娘寫的詩稿與扇子多麼?”老兒道:“他終不住手的寫,怎麼不多?”司馬玄道:“若是多,不論詩箋也罷,斗方也罷,你再拿些來賣與我。”老兒道:“相公說定了,若真要買,我求也求他些來。”司馬玄道:“我真要買,你只管拿來!”說罷,老兒要去,司馬玄又叫家人到呂衙裡討了三錢銀子,還他花錢。老兒歡喜不勝,挑著空擔一路上想道:“今是那裡造化,撞見這位呆相公?一把白紙扇子就與我一錠銀子。我回去問尹姑娘求他十把扇子,明賣與他,可不又有十錠銀子?倒是一場富貴了!”老兒到家已是下午,走到園中放擔。只見尹荇煙在無夢閣上憑欄看花,忽見老兒回來,因叫道:“張伯伯,今花都賣完了麼?”張老兒聽見,忙走近閣下,笑嘻嘻說道:“今造化!撞見一位少年相公,瘋瘋癲癲、又肯出錢,都替我買了。”尹荇煙道:“這等說,是得利了?”張老兒道:“利雖得些,卻有件事不好說,亂亂的將姑娘借我的扇子失落了,卻如何處?”尹荇煙道:“扇子失落了值甚的,只是有我寫的詩句在上面,恐被俗人拿去,便明珠暗投,許多不妙。”說罷,老兒因肚飢,就去吃飯。因取出那錠銀子稱稱,足有二兩六、七錢,連賣花的三錢放在一起差不多三兩,滿心歡喜,就取一塊碎的買了一壺酒來吃在肚裡,不覺醺醺醉了。又想著還要尹荇煙的詩扇,又走到閣下來,不期尹荇煙已下閣去,只得從後園門轉了過來。

原來尹荇煙這住居甚是幽雅,門前一帶深河,樹木映,李廷機替他題了一個扁額在門前,叫做“小河洲”尹荇煙又在臥房之外收拾了一間軒子,藏貯這些經書子史與古玩之物,自家在內時時娛。因想:“當西施以浣紗著名,我豈浣紗之婦,西施浣紗,我實浣古。”遂自寫一匾叫做:“浣古軒”此時尹荇煙正下閣來,在軒子裡閒坐。忽見張老醉醺醺來道:“我還要進城去賣花,天氣熱,明姑娘若有多的扇子,再借我三、五把去扇扇。”荇煙笑道:“張伯伯,不要取笑!就是大熱,也只消一把足矣。為何就要三、五把?”張老兒道:“越多越好,替換著扇,便省得扇壞姑娘的扇子。”尹荇煙因他是父親一輩的老人家,不好回他,就在案頭取了一把白紙無字的與他,道:“張伯伯,拿去將就用罷。”張老兒接在手中,看見沒字,便道:“這個不好,須是姑娘寫幾個字在上面方好。”尹荇煙見張老兒說話有因,便回說道:“寫詩沒有了。”張老道:“若沒詩扇,便是寫下的花箋,或是斗方,可借我幾張去遮遮頭罷!”尹荇煙心下想道:“他要詩箋何用?定是有人叫他來求。”因笑說道:“詩扇、斗方都有,張伯伯須是老實說,是誰央你來求?我就多送你幾張。”張老兒見說著心病,便笑道:“我不說,我說了姑娘要怪!”尹荇煙道:“張伯伯實說,我不怪!”張老兒道:“就是方才說的那位少年相公,原要買花,因看見了扇子,連花都不買,拿著扇子讀來讀去,就像瘋了的一般,定要與我買。我不賣,他急了,就拿出一錠銀子與我,我看見有些利錢,只得瞞著姑娘賣了與他。他叫我再拿些去賣,因此又來求姑娘。

你若肯扶持我,我登時就是一個小財主了!”尹荇煙聽了,心下想道:“此等名利世界,肯出價買我扇子上詩句,必是個真正才子方能如此。若論詩文好合,要算做一個知己了。只怕還是見了女子名字,一時猛,強作解事耳。”又想想道:“我有主意了!”因對張老兒說道:“詩扇賣與他也罷,只是賣賤了,你明須要去與他找價。他若肯出五十兩銀子便罷,若不肯,退還原銀,討了扇子回來。”張老兒笑道:“姑娘耍我,他如何肯出許多?”尹荇煙道:“我不耍你,你只管去找,包管他肯。”張老兒道:“姑娘,既如此說,我明便去與他找。但我看見姑娘往寫得十分容易,何不送我一張?等我順路去賣,倘或他不肯找,我好將這張多少賣些,也不空了。”尹荇煙道:“你找了價來,我再多與你幾幅也不打緊,如今沒有。”張老沒奈何,只得回去睡了。

到次早,又挑了一擔花進城,便不到市上去賣,一直挑到呂衙來,把擔歇在所傍階下,竟自走到書房裡。此時司馬玄正拿著尹荇煙的詩扇,在那裡誦,忽見老兒走來,便出來道:“你又有甚詩、字來麼?”張老兒道:“詩字雖多,卻未曾拿來。”司馬玄道:“為甚不拿來?”張老兒道:“昨賣了那把扇子與相公,回去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氣。”司馬玄道:“為甚受氣?”張老兒道:“他說我賣賤了,十分怪我。叫我來找價,若是相公肯找價便罷,若是不肯找,將原銀送還相公,討回原扇。”司馬玄道:“他要多少銀子?”張老兒道:“他要五十兩銀子,少一釐也成不得!”司馬玄心下暗想道:“故索高價,自是美人作用。我莫若藉此通個消息。”因說道:“五十兩銀子不為多,只是這把扇子舊了我不要,原退與你。有別的詩文拿來,便是五十兩也罷。”張老兒聽了,著驚道:“相公退回原物,定要原銀了?”司馬玄道:“扇還你,原銀就送你買酒吃,我也不要了。只是別樣詩文定要拿來。”張老兒聽見不要原銀,滿心歡喜道:“一定拿來,相公可將原扇還我罷!”司馬玄道:“你在門前等著,我就拿出來。”張老兒出去,司馬玄忙取一柄白紙扇,與原扇差不多,就依韻題了一首詩在上面。拿出來遞與張老兒道:“你拿去罷。”張老兒村人,那裡認得真假?接了扇,挑起花擔就走,走到各處忙忙賣花。回去先不歸家,就將扇子送還尹荇煙道:“我說他不肯找,原扇退還,放在桌上!”便不多言,就走了家去。

尹荇煙心下想道:“我就說是個猛之人,見索高價,便支撐不來,愈見真正才人難得!”嘆了口氣,再拿起扇子來看,乃是和韻一首詩,卻不是原詩扇,只見寫得風可愛。遂讀道:女可指塗郎可貲,一人只願一人和。

花枝漫向珠簾泣,已情與燕兒。

蜀人司馬玄步韻奉和求斧正尹荇煙看了,又驚又喜道:“吐詞香豔,用意深婉。如此看來,倒是個慧心才子!”將詩看了又看,十分愛慕。心下暗想道:“我尹荇煙天生才美,從不讓人,但恨生不得地,絕沒人知。況父母鄉人,絲蘿無託,今幸遇此生,若再不行權,便終身埋沒。”因又取一柄白紙扇,再題一首道:一縷紅絲非重貲,花開花合要知。

高才莫向琴心逗,常怪相如輕薄兒。

尹荇煙漫題和尹荇煙寫完,自看自愛道:“只怕此生不真心愛才,若真心愛才,見了我這首詩,便是公卿之女招他,他必定舍彼就此。因走上無夢閣來叫道:“張伯伯,你今這把扇子拿錯了,不是我的原扇。明進城,須要與我換來!”張老兒道:“這個秀才也不是個好人,怎麼就掉綿包兒?”心下暗想道:我說為何不要我的原銀?原來抵換了。

“尹姑娘,不妨事,我明與你換來。還要說他哩!”尹荇煙遂從閣上將這把新寫的扇子丟下來道:“明你千萬要換來!”張老兒收了。

果然次早挑花進城,就先走到呂衙來,恰好門前撞見司馬玄,因說道:“相公原來不老實!怎麼將假扇來騙我?又叫我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氣。”就將帶來的扇子,遞在他手裡道:“快快換與我去。”司馬玄接扇一看,見又是新題,滿心歡喜。便也不看,收入袖中道:“昨果然是我一時差了,你等我取了來還你。”因回書房細細展玩,不勝心醉道:“此女不但才高,而詞意甚正,要我明公正氣去求親,不要私相挑引。這段姻緣又是僥天之倖!”因取一把白扇再題一首道:敢將微詞作聘貲,關關相應兩相知。

夭桃既作投桃贈,月老改為花老兒。

司馬玄漫和司馬玄寫完,正要拿與張老兒,忽呂柯走到書房來撞見。

拿他扇子一看,笑道:“看兄這首佳作,何處又有絲-之牽?”司馬玄道:“此事正要與兄商議,兄略坐一坐,等我打發他去了來。”忙拿了扇子,走到門前遞與張老道:“這是他原扇,你拿去罷。”張老兒道:“相公不要又錯了!”司馬玄道:“不錯,不錯。”張老兒收下扇子,挑著花擔而去不提。

卻說司馬玄回到書房,將尹荇煙兩把扇子都遞與呂柯看,又細細將買花情由沒了一遍。呂柯道:“看此二詩風旨韻趣,怪不得兄又要著魔了。”司馬玄道:“我自蜀至京,不遠數千裡,一路尋訪,並無一個可人。今居京師連獲二美,古稱燕趙多佳人,信不誣矣!兄看後一首詩,已明明心許,我司馬玄四海求凰,今有美在前,棄而不顧,無此理也。此事還要煩兄作伐!”呂柯道:“此事作伐不難,但華老師之事又將若何?”司馬玄道:“且等兄為我訂下,待明年僥倖再看機會,倘或叨兄福庇,得能兩全,便不虛我司馬玄為人一世也!”呂柯笑道:“兄何貪心不已?倘再有一個又將何如?”司馬玄也笑道:“決然不能再有,若再有也不值錢了!兄須為我作伐。”呂柯道:“此女住居何處?”司馬玄道:“在城南紅菟村。”呂柯聽了道:“原來就是此女。”司馬玄道:“兄為何曉得?”呂柯道:“小弟做孝廉時,曾在城南柳塘讀書,離紅菟村不遠。有人傳說李九我罷相時,常稱紅菟村有個小才女,今兄所遇,竟然是他,可謂名不虛傳矣!自然要為兄作伐。”司馬玄道:“須早為之。”呂柯道:“這不難,他鄉下人家,只消備些聘禮,叫家人去。他知兄一個解元,又說是小弟作伐,再無不允之理。”司馬玄道:“這個斷然使不得!兄不見此女詩意甚是持正。若叫人去,他定道是輕薄他,這段姻緣斷斷不成。仁兄若肯周旋小弟,須卑詞屈禮,親為一行,這親事才妥,聘金厚薄不論。”呂柯笑道:“仁兄這等著急,小弟焉敢不往?”遂檢了一個吉,備了聘禮,叫家人帶了吉服,起個早,竟坐四轎出城,望紅菟村而來。才出城,行不上半里路,忽撞見常在他門下走動的一個門生,姓劉名言,是個名秀才,也抬著一乘轎子對面而來。看見呂柯,慌忙跳下轎來道:“呂老師,大清晨往何處去?”呂柯也停住轎,答道:“往柳塘,有些小事。劉兄何往?”劉言道:“貴同年王老師託門生到貴座師華相公處,有些事故。”因在路上,說不得幾句話,就別了。

呂柯簇擁而去。

劉言下了轎,就步行幾步,只見呂家家人都披著紅,扛抬許多禮物隨後走來。劉言心下想道:“這是聘禮,難道呂老師娶妾不成?”因這些家人都是的,便走上前,拱拱手道:“好興頭耶!”眾人認得,便立住腳道:“劉相公那裡來?”劉言也不回答,便取禮帖一看,方知是為司馬玄定親的,也就笑笑,別了眾人,上轎而去不提。

卻說呂柯一徑到了紅菟村,問尹家住在何處?原來尹家因尹荇煙美出名,人人都知。一問便有人指引道:“前面一帶樹木傍著溪河,就是他家。”呂柯便住了轎,叫一個家人先去說知。

尹老官忽聽得呂老爺來拜,要替司馬解玄定親,慌做一團,忙忙走來與女兒說知道:“這是那裡說起?呂翰林老爺到我家,卻怎生區處?”尹荇煙聽了,心下已知是詩扇的來頭,因對父親道:“呂翰林便呂翰林罷了,你懂些甚麼?”尹老官道:“你倒說得容易,他一個大官府,那個去見他?”尹荇煙道:“他來拜你,你就去陪他。”尹老官道:“陪他還是作揖,還是磕頭?還是坐著,還是站著?”尹荇煙道:“賓主自然作揖,那有磕頭之理?”尹老官道:“他是紗帽圓領,我卻穿甚麼衣服?”尹荇煙道:“野人便是野服隨身,何必更穿?”說不了,外面已鬧嚷嚷擺了許多禮物,樂人吹吹打打,呂翰林已是圓領紗帽,齊齊整整立在草堂之中。

此時驚動了合村男女,都擁了來看。尹老官尚氍*-不好出來,虧了張老兒是見過翰林的,叫道:“尹老官,快出來見呂老爺,不妨的!”尹老官出便出來,還只在板壁邊,——促促的不敢上前。

倒是呂翰林先滿面笑著道:“尹親翁,請過來作揖。”尹老官見呂翰林叫他,方大著膽走到面前,銃頭銃腦的唱了一個大喏道:“呂老爺,小人無禮了!”就端了一張椅子,放在上面道:“老爺請坐!”呂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下。因叫家人放了一張椅子在下面,說道:“請坐!”尹老官道:“小人怎敢?”呂柯道:“有話說,坐下。”尹老官只得股尖兒擱在椅邊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無一個不掩口而笑。呂翰林道:“我此來不為別事,聞知令愛才美天生,今已長成,我有個敝友是四川解元,名喚司馬玄,少年未娶,正好與令愛為配。我學生特來為媒,乞親翁慨允!”尹老官道:“老爺說的就是。”呂翰林叫家人將禮帖送上來道:“既是親翁允了,這聘禮可收拾明白。”尹老官接了禮帖,又認不得,只是痴痴立著。呂翰林道:“親翁只消收進去,與令愛查點便是了。”尹老官連連點頭道:“有理。”遂將禮帖拿進去與女兒看。

女兒看見聘禮不薄,又見呂翰林親自到門,心下暗想道:“此生因我前詩有‘輕薄’二字,他故過此恭敬,可謂深知我心!便嫁他也不相負了。”因對父親說道:“父親既允了他,可將禮物搬了進來。呂翰林遠來,須留一飯。”尹老官聽了,一面叫田上人將禮物搬了進去,一面就殺雞烹魚,收拾酒飯。呂翰林因受司馬玄之託,便脫下吉服,換了便衣,耐心等他飯吃,就四下觀看,見李九我題的“小河洲”匾額,因嘆道:“前輩鑑賞,自然不同!”尹荇煙又備了香茶在“浣古軒”叫父親請呂爺到軒子裡去坐。

呂翰林見軒子裡詩書滿坐,古玩盈前,不勝羨道:“珠藏川媚,玉韞山輝,只消在此盤桓半晌,而淑人之才美已可想見八九!”坐不多時,又請他到“無夢閣”上去吃飯,閣上詩文滿壁,更覺風,與塵世迥別。先在軒裡吃茶,後到閣上吃飯,飯已吃完,拿著酒杯東看看,西念念,竟捨不得起身。

已過午,家人催促,只得謝別主人而回。正是:不虛傳才有神,憐才好不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