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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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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禍水!”崇禮大為搖頭,起身說道:“我不奉陪了。

榮仲華那裡有個應酬,不能不到。”崇禮是應榮祿之邀作陪,主客是巡閱長江水師欽差大臣李秉衡。

李秉衡是奉天海城人,捐班的縣丞出身,一直在直隸當州縣,號稱“廉吏第一”以後為張之所賞識,在廣西當按察使,正當中法戰起,李秉衡駐龍州主持西運局,在餉源萬分艱困中,不但能夠讓士兵吃得飽,而且負了傷有醫有藥,因而才有馮子材的諒山大捷。

到了光緒二十年,李秉衡已當到山東巡撫,有為有守,是封疆大臣響噹噹的人物。只是仇外仇教,以致發生德國教士被戕事件。朝廷頗為諒解,照丁寶楨當年的例子,調升四川總督,而德國公使放他不過,杯葛不休。李秉衡竟因此罷官,在河南安陽隱居了三年,才由剛毅特薦復起,一度到奉天查案,事畢覆命,隨即奉命整飭長江水師,依彭玉麟的前例,以欽差大臣的身分,巡閱長江。這一次是領兵勤王到京,宮門請安,隨即召見,是由榮祿帶引的。

陛見之時,李秉衡首先聲明,劉坤一、張之所發起的東南自保之事,最初由他領銜入奏,乃是盛宣懷假借名義,並非他的本意。接著糠慨陳詞,說洋兵專長水技,不善陸戰,誘之深入,不難盡殲。所以天津雖失,並不足憂,等聯軍到得通州一帶,就會吃極大的虧。

慈禧太后所憂慮的是京城被攻,聽得李秉衡的話,大,當然也大為嘉獎。很快地下了兩道上諭,一道是,李秉衡賞紫城騎馬,並在紫城、西苑門內準坐二人肩輿。一道是,山東、江西等處勤王的夏辛酉、張發、陳澤霖、萬本華四軍,都歸李秉衡節制,同時加了他一個頭銜:“幫辦武衛軍事務”作為榮祿的副手。

榮祿對他的期望亦很高。倒不是希望他真能擊退聯軍,只望他能切切實實抵擋一陣,李鴻章談和就會容易得多。因此,對李秉衡非常客氣。這天特設盛宴,專程為他接風。

崇禮以及其他陪客都到齊了,李秉衡方始匆匆趕到,滿頭大汗,神顯得有些張皇。匆匆寒暄數語,隨即向榮祿說道:“請中堂借一步說話。”

“是,好!”榮祿向陪客們告個罪,親自領著李秉衡到後屋去密談。

“中堂!洋兵這樣子厲害,戰事那裡有把握。我這一次受命到前方,已經打定主意了,一死報國!請中堂趕緊奏明皇太后,電召李中堂到京議和,愈速愈妙!”榮祿幾乎不信自己的雙耳“鑑堂,”他很不客氣地問:“我不懂你的意思!在皇太后面前,你不是說,民氣不可拂,邦不可恃,戰事一定有把握嗎?”

“是的!”李秉衡慚愧地低下頭去:“此一時,彼一時!我沒有料到這麼一個眾寡懸殊的局面,中午細細打聽一下才知道!”說完,拱拱手:“心亂如麻,實在沒法兒叨擾了!”榮祿幾乎徹夜彷徨,直到天微明,方始作了決定,他反覆在考慮的是,兩宮的行止。京城的防守,本來寄望在李秉衡,誰知道他自己先洩了氣。勤王之師,倉卒成軍,難御強敵,宋慶與馬玉昆所部能撐持得幾天,實所難言。一旦聯軍到了城下,兩宮的安危,不能不顧。可是,皇太后與皇帝一離京城,人心動搖,不待敵來,先就潰亂了!當年文宗避往熱河的前車可鑑。

想來想去,總覺得兩宮在眼前還沒有離京的必要,以後看局勢再說。這其實是個不作決定的決定,但總比沒有決定來得好。想停當了,隨即進宮。照例的,在全班軍機進見以後,他被單獨留了下來,商議慈禧太后不願剛毅等人與聞的大計。

“添了李秉衡做幫手,看來局面可以暫時穩住了。”慈禧太后說:“李鴻章也該趕快進京了吧?”

“是!”榮祿答道:“只有再打電報給他。”

“我在想,如果他在上海與洋人議和,不一樣可以談嗎?”

“那怕不行!各國公使都在京裡,上海只有領事,作不了主。就算開議,各國的領事都要請示他們的公使,可是信息不通,領事也無奈其何。總而言之,如今唯有極力保護使館,留下議和的餘地。倘或再出什麼亂子,局勢就更加棘手了。”慈禧太后點點頭,轉臉問說:“皇帝是怎麼個意思?”平時,皇帝總是這樣回答:“一切請皇太后作主。”而此時卻無這句話,眨著眼想了一下說:“榮祿,你要好好盡心,現在就靠你了。你的腦筋清楚,調度也很得法。剛才你說‘唯有極力保護使館’,這話很是!就照你的意思,秉承皇太后的指示,好好去辦!”從戊戌政變以來,將近兩年的工夫,榮祿從未得過皇帝這樣嘉許的話,因而不僅有受寵若驚之,簡直有些涕零,連眼眶都潤溼了。

因此,不自覺地碰了一個頭,口中答說:“奴才謹遵聖諭。”等他抬起頭來,才想到自己當著慈禧太后而有此舉動,似乎不妥,所以急急看了一眼。幸好,慈禧太后面如常,方始放心。

“昨天,大阿哥勸我離京,我沒有理他。不過,有備無患,”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問:“你看呢?”這一問,恰好能讓榮祿說要說的話,當下答道:“皇太后萬安!奴才已經告訴陳夔龍,準備了兩百輛大車在那裡。誠如慈諭,是有備無患的意思。論到實際,奴才斗膽,請皇太后先撂下這一段心思。如今的情形,跟咸豐年間又不同,那時咸豐爺雖在行宮,京裡有恭王、有文祥、有僧王,都能撐持大局,而且只有外患,沒有內亂,所以還不太要緊。如今就仰仗皇太后的慈威,才能鎮壓得住。倘或皇太后跟皇上北狩熱河,京裡不知道派誰留守?依奴才看,誰也擔不了這個責任!再說,皇太后如果離京,李鴻章就更不敢進京了!”聽到一半,慈禧太后已是連連點頭,及至聽完,立即答說:“這話倒也是!要跟李鴻章為難的人很多,如果我不在京裡,他決不敢來!七十多歲的人,受不起驚嚇。好吧!”她很英毅地:“我決不走!”

“有皇太后這句話,真正是社稷蒼生之福。”

“你也要小心!”慈禧太后關切地說:“恨你的人也不少。橫了心的人,昏大膽子,什麼都會不顧,你千萬大意不得。”

“是!”榮祿又碰個頭:“奴才自己知道。請皇太后、皇上寬心,奴才決不能受人暗算。”

“你看,立山!我實在不相信,他會是私通外國的人,可是…”慈禧太后沒有再說下去,搖搖頭,微微嘆息。

由於極力保護使館的宗旨,已由兩宮同時認可,榮祿認為不妨放手進行,此事當然要跟慶王談。不過,慶王亦無非找許景澄與袁昶商議。既然如此,何不直截了當地,自己跟許、袁一談。

打定主意,正要派人去請,門上通報,袁昶來拜。這事很巧,榮祿立即吩咐:“快請!”袁昶是穿了便衣來的,一見面先告罪,未具公服。接著解釋原因,便衣比較易於遮人耳目。

這話就很奇怪了“秋,”榮祿問說:“你我的情,你來看我,亦是平常得緊的事,何必畏為人知?”

“這是我的一點顧慮,怕累及中堂,所以表面上要疏遠些。”這話就更奇怪了“什麼事會累及我?”榮祿問說。

“我有個稿子,請中堂過目。”袁昶從手巾包中取出一個白摺子,厚厚地有好幾頁。

揭開白摺子第一頁,榮祿只念了一行,便即悚然動容,這不是立談之頃,便可有結果的事。

“來,來,秋!”他說“咱們找個涼快的地方去。”榮家後園,頗具花木之勝,靠東面有個洋式的花棚,洋磚鋪地,木頭架子上,綠油油地長得極密的“爬山虎”光不到,清風徐來,是個夏晝長無事,品茗閒話的好地方。

賓主二人都卸去了夏布長衫,榮祿叫人打來新汲的井水,又端來一個盛滿蓮藕的冰盤。袁昶洗了臉,拈一片藕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說道:“我已經跟竹蒷商量過了,這個摺子聯名同上。”榮祿不答,將他與許景澄聯名的這個奏稿,鋪在棋桌上,正襟危坐地細讀,案由是“為密陳大臣信崇術,誤國殃民,請旨嚴懲禍首,以遏亂源而救危局”一開頭幾句話就令人觸目驚心,說是“拳匪肇亂,甫經月餘,神京震動,四海響應,兵連禍結,牽掣全球,為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釀成千古未有之奇禍!”又說,洪楊之亂,捻匪之禍,較之拳匪為患,則前者為“手足之疾”後者為“腹心之疾”所持的理由是:“髮匪、捻匪之亂,上自朝廷,下至閭閻,莫不知其為匪,而今之拳匪,竟有身為大員,謬視為義民,不肯以匪目之者,亦有知其為匪,不敢以匪加之者!無識至此,不特為各國所仇,且為各國所笑。”只看這一段文章,榮祿便可想象得到,袁、許二人要參的是誰?且先不言,再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