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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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總兵徇情濫舉匪人,是很重的罪!”
“是。”
“這麼說,是擬得輕了?”恭王一時答不上來。是輕是重,他肚子裡明白。榮祿一向走醇王的門路,他當然無所用其庇護,但私也很不錯,似乎又該替他說話。就這躊躇之時,寶鋆越次答奏了。
“是。”他說:“回母后皇太后的話,這個處分,按大清律來說,是很輕的了。”
“既然已擬得輕了,就不用再改。”慈安太后很練地說:“依兵部原議。”上諭未發,榮祿就已得到消息“哼!”他憤憤地說“別樣都還罷了,折尾的聲明,不是貓哭耗子?我不領他這個情。”接著便請幕友擬奏摺“謝恩”同時請病假,意思是不想再補降兩級的缺,當過從一品的尚書,再補上個從二品的缺,面子上未免難看。
這個要求當然能夠如願。事實上也解除了恭王的一個難題,因為文職正二品的缺極少,武職的正二品則是很多,象步軍統領所屬的左右翼總兵就是,但這是榮祿十年前的舊職,自然不便再派。此外則各省駐防將軍屬下,專管一城的都統,亦是正二品,榮祿既在病中,不便外放,就能放也嫌委屈。所以他的奏摺一上,吏部議復時,恭王把它截留了下來,擱置在軍機處,本不辦。
榮祿那裡,當然有好些人去問,翁同和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空言無補實際,榮祿決定韜光養晦,等機會報仇。
慈禧太后的病,為了失眠和飲食無味這兩種徵象,始終去不掉,成了纏綿之疾,時好時壞,但就是好的時候,也是“多言則倦、多食則滯”就算想問政事,也是力不從心。
大政事只有兩件,一件是對俄涉,一件是籌議邊防和海防。備戰求和,則和戰在未定之際。曾紀澤雖遠在英國,對於廷議紛紜,舉棋不定的情形,知道得很清楚。大計不決,涉一定無功,因而他在倫敦,遲遲其行,只是與總理衙門函電往還,反覆討論,要先定出一個涉的宗旨來,方願啟程。
和戰大計則不但朝中爭得很厲害,督撫中亦分成兩派。主戰的勢孤而氣壯,那幾乎就是左宗棠一個人。主和的則人多而情虛,因為主和便好象是退縮、懦怯,一定捱罵,因此為頭的李鴻章,只能跟恭王密函商酌。兩江總督劉坤一奉召入覲,過天津時曾有一番密談,決定諫勸持重,理由是海防不足恃,萬不可開釁。他們一方面分別上奏,請寬減崇厚的罪名,以為轉圜之計,一方面由李鴻章側面鼓勵英國公使威妥瑪出面調停中俄糾紛。
主和派漸漸佔了上風,在翁同和的全力遊說之下,連一向態度最烈的醇王,也改變了主意,不主張遽爾決裂。同時,在籍養病的郭嵩燾,也上了一個奏摺,洋洋數千言,分析對俄涉的事理,主張遣派專使實地調查,伊犁儘可暫緩收回。崇厚的罪名,應當符合萬國公法的規定。而且很不客氣地說:“廷臣主戰乃一隅之見。”由於郭嵩燾的通洋務,他的意見,自然受人重視,因而主和派的聲勢越振。原來主戰的高談闊論,主和的曲曲調停,有各行其是,不相為謀之勢,此刻則以開議無法再緩,而崇厚的能否免死,便成了和戰大計中的一個關鍵。就在這時候,鮑超奉召入京,他的出處,又是和戰大計的一個表徵。因而主戰主和雙方,無不注視慈安太后召見鮑超,作何表示?
鮑超還是第一次進京。當然也是第一次謁見慈安太后。在天津便由李鴻章一再教導,如何行禮、如何奏對,一再演習,所以召見的儀注,絲毫不誤,入門磕頭,請安謝恩,然後跪著等候垂詢。
慈安太后先問了路上的情形,然後照例問百姓:“四川的百姓,子過得好不好?”
“賢臣丁寶楨,守好廉潔的。”鮑超用濃重的川東口音答道“百姓安堵如常。”
“沿途百姓呢?看過去還平安?”
“仰賴天恩。百姓平安。”
“今年年成好不好?”
“沿路看年成都不壞。‘小’都收起了。”慈安太后略停一停又問:“你在路上走了幾天?”鮑超詫異,這話剛才問旅途的情形,已經答奏過了,何以又問?他總以為問過例行的關切民瘼的話,總要提到對俄的軍務部署,打點著一肚子的話,一時還沒有機會陳述,只好將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坐輪船坐了十幾天,沿途吃藥,水陸都耽擱了,走了一個多月才到天津。”
“沿途吃藥?”慈安太后問道:“你身子有那些不快?”這一問,算是接上了話題,鮑超神抖擻地答道:“奴才在家鄉,接到各處來信,說的不同,有說古北口已經開仗,俄國兵船到了天津,京城吃緊,奴才恨不得翅飛來。故而奉到聖旨,連夜請人起稿,奏報起程期,好教朝廷放心。奴才一面又連夜修起書信,給各省舊部,叫他們到湖北水陸方便的地方住到一起,聽奴才的信息。奴才另外又請人寫奏摺,請旨招募勇丁。奴才心想,等奏摺批下來再作道理,時候就晚了,所以奴才著上來,免得一來一往,多費工夫。奴才晝夜籌劃,睡不得幾個時辰,奴才的小婆子勸奴才歇歇。奴才心想,國事這樣子緊急,臣子那忍心偷閒?因此上,肺家受了寒,咳嗽得厲害了,牽動舊傷。”
“噢,你沿途在那幾處服藥?”
“在宜昌服了五劑。到天津,李鴻章看奴才的氣不好,留住在他那裡,又服了好幾劑。”
“你是要緊的人,服藥要謹慎。”慈安太后有些詞窮似的,接著,便問了句:“你覺得那裡的醫生好?”
“都平常。”
“到底那個醫生靠得住些?”鮑超不明白,慈安太后為何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想了想答道:“李鴻章薦的醫生,藥倒還覺得平和。”慈安太后點點頭,換了個話題:“你是跟著曾國藩打仗?”這何消問得?然而不能不答:“奴才原是跟著向榮出師廣西,追賊追到湖南,曾國藩調奴才管帶水師,隨同楊嶽斌將江面肅清。後來胡林翼調奴才統帶陸路,招募霆軍各營,隨同曾國藩打仗。”
“你打過好多仗?”
“太多了,記不清了!”鮑超答說:“水面陸路,總有幾百仗。”
“你好聲望!”天語褒獎,應當謝恩,鮑超磕個頭說:“奴才毫無能為。”
“我知道很吃了些苦。”
“當效犬馬之勞。”說到這裡,又沒有話了,而起用宿將,鄭重其事,似乎也不能象外放官員例行召見那樣,問幾句話就了事。於是,慈安太后又回到鮑超的病情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