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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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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到底七十多了!年紀不饒人。”袁世凱說:“我親自問過好幾位替太后請過脈的御醫,都要我得緊了,才肯說實話。別看太后神很健旺的,痢疾不好,是一大患。再說,她也不是真的健旺,只是硬撐著,要讓大家都這麼想:宮中倘或出大事,必是龍馭上賓,不是駕返瑤池。”坐在袁世凱對面的楊士琦與趙秉鈞對看了一眼,都不作聲,靜聽袁世凱再說下去。

“太后如果撐不住,一倒下來就完了,皇上呢,卻有得磨。屈永秋說什麼‘易地療養’,頤和園如果只有皇上一個人,不,如果沒有太后,不必每天請安,戰戰兢兢地不知會出什麼岔子,如果不必天天侍膳,或者常常陪著看戲,讓大鑼大鼓震得心驚跳,那不就等於易地療養?”

“情形很清楚了!”楊士琦說:“母子之間,已成勢不兩立之局。”

“話是這麼說,似乎也有分別,”趙秉鈞垂著眼在剝指甲,神態悠閒之極“皇上的病固非太后駕崩不能好,可是皇上不在了,太后亦未見得有多大好處。”

“你是說,太后成了太皇太后,究竟隔一層了?”楊士琦說:“我看不盡然,宣仁太后不就是太皇太后嗎?”他是說的北宋的故事。神宗棄天下,哲宗繼立,宣仁太后雖成了太皇太后,依舊臨時聽政,起用“元祐正人”扶植善類,成一代美治。這些典故,小廝出身沒有讀過多少書的趙秉鈞不甚了了。不過意思是聽得出來的,楊士琦是說,慈禧太后即使成了太皇太后,仍能掌握大權。

“太后也不是想抓權,只是不敢不抓而已,她怕大權落在皇上手裡。只要不是皇上,誰都可以掌權,她也落得逍遙自在。”聽得這話,袁世凱與楊士琦若有所思地好半晌不開口,趙秉鈞卻要等袁世凱有了表示,才肯往下說,因而形成僵持。都覺得自鳴鐘的“滴答”之聲,何以是這樣的響?

終於還是袁世凱發話:“你是從那裡看出來的,太后並不想抓權?”

“從李蓮英、崔玉貴的消長去看!”趙秉鈞說:“太后是在培植皇后做太后了!”

“這話有味!”楊士琦矍然而起:“談到要害上頭來了!我們從頭數起。”

“何謂從頭數起?”袁世凱問。

“數數看,那些人具九五之相?”

“不用數,事情明擺在那裡,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倫貝子,一個是醇王的長子溥儀。”袁世凱與楊士琦想了一下,都同意他的看法。兄終弟及如當今皇帝繼穆宗之位的情事,決不會再有。如果皇帝賓天,必是在溥字輩中選人為穆字繼嗣,兼祧大行皇帝。倘以為國賴長君,則唯有立宣宗一支的長房長孫,現掌資政院的貝子溥倫,才不會引起爭議,而以親疏遠近而論,則醇王的長子,為大行皇帝的胞侄,自然最有繼嗣的資格。

“倫貝子怕沒有希望。”袁世凱說:“太后就不想抓權,又豈能將大權給疏宗的倫貝子。”

“誠然!”楊士琦深深點頭。

“此所以太后在培植皇后做太后!”趙秉鈞緊接著說:“那時的情形,就跟三十年前,太后撫養今上一樣。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太后一定會把當初如何失策,說給皇后聽。就怕皇后沒有太后的才幹。”

“要她有才幹做什麼!”袁世凱沉著,思量怎麼能安一個人在皇后身邊,以為將來間接縱的工具。

“你自號智庵,我倒要考考你!”楊士琦突如其來地說。

趙秉鈞卻微吃一驚,轉臉望去,發覺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句很要緊的話想出口而又有所顧忌似的。

“請出題啊!”趙秉鈞開口催問。

“你說,皮硝李是何等樣人?”趙秉鈞知道這不是他原來要問的話,更無須多想,信口答說:“第一等聰明人。”

“不錯!可是這一陣子他做的事,似乎很傻。”

“是指他反對達賴進京,公然表示衛護皇上?”

“是啊!你說那是為什麼?”

“八個字:急勇退,明哲保身。”趙秉鈞忽然轉眼看看袁世凱“崔玉貴讓我給宮保問好!”

“喔,”袁世凱問:“你什麼時候遇著他的?”

“昨天。”趙秉鈞說:“為小德張新買一所宅子,有了糾葛,崔玉貴來託我料理,已經替他好了。”

“小德張!”袁世凱很注意地問:“此人怎麼樣?”

“才具不如安得海,見識不如李蓮英,可是將來會得寵。”

“何以呢?”

“我想,大概皇后從沒有一個親信太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