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關白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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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太閣早就想抓住大人謀反的證據…”二人離去後,三十郎還獨自坐在那裡發呆,悲愴之氣越來越濃。
“來人!宴會結束了,收拾收拾。”坐了近半個時辰,三十郎才大聲把值夜的人叫來。三十郎走入臥房的隔間時,秀次房裡傳來一陣陣啜泣,那是剛剛甦醒過來的秀次的泣聲,聽來撕心裂肺。難道伴作又對他說了什麼?
如醒來發現身邊無人,秀次便難以入眠。有時,他甚至會讓人在臥榻旁另擺放三四張榻,讓女人們輪陪他過夜。在與太閣失和之前,他還沒如此病態。儘管那時他也在拼命揮霍青,可仍然知道自律,甚至還苦心修煉武藝,研習學問。可是,隨著與太閣關係惡化,所有的努力頃刻之間付諸東。他完全變了,嗜酒,易怒,為所為,枕衾之間毫無人。他變得比魔鬼還兇狠,慘無人道,窮兇極惡。
今晚秀次並沒有和女人同房,只是和伴作在房裡哭個不休。雜賀阿虎豎起耳朵,想聽聽二人到底在談什麼。哭泣聲持續良久,只聽秀次道:“阿伴,這麼做太殘忍了。”
“請大人見諒。”
“每個人都拋棄了我。”
“小人狠下心才與大人說,不告訴大人,是為不忠。”
“說得好…但我覺得這樣做不好。”
“大人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是啊,不聽你的,我又能如何?明一早我就把武藤左京叫來,讓他到宮裡走一趟。”伴作又開始低低地泣。
“讓一御臺的父親去獻上白銀三千錠,這樣可好?”
“全憑大人決斷。”
“這可是我全家的救命錢啊…你的主意很周全。”
“大人!”
“然後我立刻趕赴高野山,以表明絕無異心。如何?”
“是,只好如此了。只有照田中兵部大輔的主意行事。”
“好,就這麼定了。若為了我一人,害了全家命,老天爺不會原諒我。”
“大人,小人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這雖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可是德川那邊,是否也該把事情挑明,好請他們助一臂之力?”
“話雖如此,大納言如今並不在京城,要告訴中將嗎?”雜賀阿虎蹲下身子,全神貫注聽了起來。他終於明白,看樣子,秀次已下決心要離開聚樂第出家了。他先讓一御臺之父菊亭晴季向朝廷獻白銀三千錠,以保兒平安。既然關白要到青嚴寺出家,秀吉再不甘心,也殺不了他。倘若朝廷再美言幾句,說不定還會給秀次五歲的嫡子仙千代留下些領地,以維繫生計。
“德川大人若肯相助,就更有利了。”伴作道。
這些事本該重臣們考慮,可他們如今各懷鬼胎,噤若寒蟬。其實就算他們說了,秀次也聽不進去。這件事由伴作說出來,再合適不過。
“你也認為最好向秀忠挑明此事?”
“是。中將雖幫不上忙,可他身後有大納言大人。我們可通過中將請求大納言為我們美言幾句…這樣,就更有利了…”伴作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聽不見了。雜賀阿虎一邊聽一邊使勁點頭,這確是一個好主意。世人皆知,秀吉向來對家康另眼相看。家康之子秀忠現在京城,與秀次走得很近,也是事實。可把秀忠叫來,向他挑明,乞求其父家康相助。只要家康和朝廷出面,定會大有助益。
“把秀忠招來?”裡面又傳來秀次的聲音“可近來秀忠面都不了。不過,借下棋為名召他來,想他也不會拒絕。”
“是,若請他赴宴,他恐怕不會來。可是召他來下棋,他一定會欣然答應。”
“那就這樣定了。我也累了…真想早一天脫離這無邊苦海啊。”
“小人十分理解大人的心情。”
“我若出家,家臣們也用不著全部淪為人。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雜賀阿虎不覺掉下淚來。此計雖不盡善盡美,但對於進退維谷的秀次等人,也算一線曙光。秀次的悲劇全是因為坐上關白的位子,這樣毫無主見、隨波逐的人,坐擁關白之位,真是罕見。正是由於豐臣秀吉這樣的曠世梟雄,秀次的一生才會被捲進驚濤駭,無法自主…
木偶藝人手中的木偶本沒有意志,但秀次卻是一個有意志的人,然而他掙脫不了秀吉手中的線,生來就是秀吉的掌中木偶。他到了十八歲改姓羽柴,這是秀吉的意思;小牧長久手之戰,秀吉對他嚴加斥責;十九歲時,又賜予他近江二十萬石俸祿,這一切都只有秀吉最清楚,秀次自己始終稀裡糊塗。九州之戰、小田原之役後的奧州征伐…每次到了戰場,秀次都在拼命,可他卻從未想過要做關白。但就在鶴松死後,他一眨眼就成了豐臣嗣子,並被推上至高無上的關白之位。秀吉從名護屋出兵時,他還如在夢中一般。
“本就給你了。”秀吉一本正經讓他寫下誓書,並當眾宣讀。但秀次身為本關白,竟連自由自在狩獵都不可。
隨著秀賴的出生,秀次竟成了秀吉的絆腳石、眼中釘。他自始至終只是傀儡,被秀吉斥責、褒獎、推舉、打壓,身不由己地背上了逆臣或謀反的罪名,任人擺佈。
秀次咬牙切齒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能做的,唯酗酒和待女人。他終於入了地獄,意識到舅甥不能共存。秀吉如豺如狼,殘酷無情,他的偉業以噬親人的幸福為代價,這個不世的梟雄,腳下踩著無數的屍首。
未久,不破伴作紅著眼睛從臥房走了出來。他看了阿虎一眼,默默挨著坐下。
“大人睡下了?”
“是。”
“這樣一來,大人的一生也算善終。”伴作沉默不語。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後,重臣們會聚在一起,進行最後一次議事,可是,他們能如願嗎?
兩個人誰也沒動一下,就這樣一直默默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