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蘭四友傳上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時海宇奠安,民物康,祥光拱瑞,文學聯輝,而崇尚風情雅義者,此時為最。
趙州有李生名嶠者,字巨山,父嶽,任潯州刺史,母趙氏懷孕時夢神人遺雙筆而生。九歲能屬文,年登二八,而神氣英傑,有清高絕塵之姿,有溫柔雅淡之態,平易之中涵蓄無窮,真乃無瑕之白壁,出世之丰采,平生不常有者也。
且學博,善於詩賦歌調,非天人傑者乎!惟目盼者而傾心愛慕,鹹納而不可得焉。有趙州欒城縣姓蘇者,名易道,字子游,父賢,任鳳闕舍人,母林氏懷孕十二月而生。
年弱冠時,貌亦卓雅,賦詩倒三峽之狂瀾,議論驚四筵之雄辯。時因訪親,往趙州經過,途遇得睹而切慕之,奈何難以相契,抵家之後常注心目,瞻仰至極,每懷風月之思。
秋無聊,獨一律以自紀雲:虛庭空翠古秋光,倏忽人間一夜長。零滴開黃菊冷,西風吹散芰荷香。
孤燈挑盡難成夢,橫笛傳聲易斷腸。遍倚高樓人不見,寒山月共蒼茫。又繼之以倦,作尋芳詞一闋雲:“梧桐泣雨,滴作秋聲,小院閒書永。
木葉飄黃,正是惱人時候。夜悠悠,心耿耿,懶拈蘭麝燒金獸。捲簾兒,正憑高望遠,幾回翹首。見愁顏滿面,瓦盞金鐘,珍珠紅酒。半醉醒來,此恨依然還在,淚滴秋衫招舞袖。寒肌弱體仍消瘦,這情懷訴與誰,問君知否?”既而秋去冬來,天寒地凍,雪滾風生,獨坐孤眠,寂寥殊甚。正納悶間,忽有趙州人姓杜名審言,字必簡,原籍湖廣襄陽人,祖飲,任趙州刺史,遂世居焉。
素有雄才豐雅,長於詠,時往欒城縣公幹,因借宿於店,會道於途。請入中堂。問其姓名、居地,宰雞為黍以待之。與之論及世故,見其英傑超雅,亦重風情,詢曰:“貴州有李生名嶠者,公曾會否?”言微笑而答曰:“是予之表弟也。先生何以會之?”道曰:“前因訪親,路經貴州,途次相逢,盼想英容,至今不暇,但未知其人心緒如何?”言曰:“丰姿則超越絕塵,高出於斯世。
論才思,則揮毫賦就,馳騁於古人。士君子鹹見重焉。”道曰:“美則美矣,奈何雲山阻隔,無以相逢。”言笑:“容生回家偕彼來拜,可乎?”道致恭而謝曰:“誠如是焉,犬馬當報。”遂口占一歌雲:相思幾夜梅花發,瘦影橫窗月初白。簾外誰來扣我門,開窗乃見風客。
密意難傳今有託,眉頭清淚都彈卻。一夜相逢百夜心,飲餘對月頻斟酌。歌罷,成一絕以戲之:梅有香兮菊有芳,栽培總不屬劉郎。東風借吹噓力,只恐枝頭不放香。
道嘆曰:“以梅菊比人,以劉郎比我,以東風比己,真可謂詠者矣。”越告別,道以絹二端,京履一雙贈之。謙辭再三方受。仍置酒餞別。言抵家,閒步嶠館,將前事備述。嶠悅然有偕行之念。越數,言與嶠同具嘉光絹二端,絨包二幅、京履二雙、羅帕二方,命僕隨行,徑投欒城來拜。道知,整衣出。
見其類潘安,溫而柔,和而雅,實蓋世之英賢也。嶠盼道丰標拔萃,純厚超群,細而沉,清而淡,誠亙古之君子也。遂延入高軒。達禮接談之際,道喜容舒暢,然踴躍,顧盼無暇。二人將齎儀恭獻。
道曰:下顧足矣,敢納厚賜乎?
“謙讓拜領。遂設香醪,列珍饌,極度豐盛,嶠見禮儀周密,答問恭敬,有緬想之懷,道盼嶠風情秀逸,懸切慕之私。
暮,嶠與言告別,道款留甚殷,遂止之,臨夜,筵散,入書館但見琴書懸架,香噴金猊,藤繡幕,珊枕暖衾,嶠曰:“聞先生老於詩學,迢迢良夜,見教可乎?”道答曰:“鄙陋庸才,不堪上聞。”詰甚,遂一絕:對看風月一簾間,杯酒今宵莫放殘。千里有緣須共醉,明朝且莫唱《陽關》。嶠曰:“字字鏗鏘,句句清奇。”道笑曰:“勿哂足矣,何勞過羨?”二人款敘更深,不覺樵鼓四餘,言辭就寢。嶠燈前卸冠挈,微玉骨冰肌,渾白壁之無瑕,恍璉瑚之新琢。
道目觸懷,惶惶有失,趑趄然而隔宿也。越,二人又告別,道挽手而止之,曰:“敝處有景,名曰澗浦,水秀山奇,四時花草,各逞其麗,蒼松翠竹,古柏瓊枝,足以玩目適情。若不見棄,同與一遊,可乎?”嶠曰:“既有佳景,再停一何妨。”次,命僕具壺觴,邀二客同往觀焉。遍歷佳景,並履巖岸。言曰:“勝會不偶,二公俱優文墨,可無一言以記之乎?”嶠曰:“百木凋零,梅香獨噴,請以梅為題。”道先曰:玉骨冰肌絕點塵,歲寒心事寄何人。當時不做東君伴,肯與風贈小。嶠曰:“子建以七步成詩,公不侍七步而成,過於子建多矣。”道曰:“獻醜!勿訝!”嶠曰:“豈不涉於戲乎!予當一和之。”曰:玉容清致出風塵,更有餘香取可人。萬紫千紅都讓後,隴頭先放一枝。嶠詩既成,復顧言曰:“吾二人既詠,表兄何默然而已?”言曰:“二君以梅為題,我意不如是也。”即成一律雲:漫攜竹杖與芒鞋,笑踐天台頂上來。野鳥不驚閒習慣,白雲長共賞山杯。怪嶺千層峰聳翠,簾前一帶水縈迴。
滿天風雨誰收拾,折得梅花兩袖回。道暢然亦成一律雲:簾前景緻聞今古,載酒冬遊莫話遲。賴有云山同意趣,豈無梅菊共襟期。天將好景留人玩,我把風拉故知。
勝概盡堪重拭目,教人何不強題詩。又奉酒,醉一律雲:憑君滿酌酒,聽我醉中。客路如天遠,侯門似海深。夕陽侵古道,白髮戀顏新。惟有人間事,須弘濟物心。或談笑,或詠,不覺紅輪西墜,杯盤狼藉,乃起而歸。
行至城半,嶠容含口之桃花,臉襯九重之,啟絳,就途以拜別。道答曰:“不厭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嶠曰:“固所願也,但恐貽父母之懷。”道聞其言,不敢強留,遂遣僕馳家問老夫人取雲絹一匹、朝履二雙、川扇四握。須臾,僕齎物至,親貢之。二人力讓不止,方受。乃趨步送別。回家,嘆曰:“杜子誠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願足矣。因調《踏莎行》詞一闋以娛情雲:“暖徵鴻,秋寒歸雁,何時再得重機見?閒情俱赴水東,怪天下與人方便。
新恨重添,舊愁難輾,寸心愈報千年怨。不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夜深,展轉思慕,又口占一絕雲:寒更承夜永,涼夕向秋澄。
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道自別嶠之後,朝夕企慕,無時不釋於懷。越數,與僕乘舟往趙州回拜。及登岸,輳遇言鄉回,挽手問曰:“公來何事?”答曰:“敬來叩拜,今又值逢,正所謂‘天遣香階靜處逢,’誠此之謂矣。”言遂延人中堂,設宴西軒相款。次,同往李嶠館內來拜,不遇。道入其書軒,見滿架經書,卷牙籤,壁懸焦尾,畫掛孤梅,遂援筆題詩於軸而返。詩曰:十分十分香,不屬東君與主張。誰畫一枝同玩賞,夜來引月到紗窗。
嶠至晚歸家,其僕告曰:“適有一先生同杜官人來拜,不遇,其人題詩於梅軸而去。問其姓名,笑而不答。”嶠曰:“人物何如?”僕曰:“標格英偉,神氣異常,有清高絕俗之規模,風慷慨之氣象。”嶠未解意,視其字跡,曰:“何人如此之狂妄也?”少頃,一價持柬而至,嶠開視之,乃道詩也:世間會合總由天,千里攜琴訪少年。寂寂山窗人不見,一堆黃卷帶牙籤。嶠曰:“你相公來幾久矣?”價曰:“到此兩矣。”嶠笑曰:“畫中之詩,諒必蘇兄所作也。”遂留價和詩,附答詩曰:兩地睽違各一天,尋渭問息亦多年。今朝正是相逢,卻在人間酒籤。價回,將書遞上。道見此詩,喜不自勝,風雲之志頓釋,花月之懷益增。
次,嶠整衣來拜,兼具柬請。見道醉臥於花陰之下,不喚醒,乃題《醉花陰》詞一闋於壁間,投柬而去。
詞曰:“孤館沉沉愁永晝,無奈寒透。時節慾黃昏,洗盞提壺,飲盡千杯酒。曲肱醉臥疏籬後,有梅花盈舞袖。夢裡暗生香,好個人來,試問君知否。?”道醒,見此詞,認其字跡,知嶠所作。
又檢視簡貼,恨不得與嶠相會。因作詩一首,遣價送與嶠雲:十分消瘦減光,有恨難除覺夜長。酒盞未傾心已醉,花陰高臥夢中香。孰開竹戶仙客,誰掃苔階待玉郎。去後始知君有意,漫題佳句在東牆。
嶠見詩,面僕擲地,曰:“我非有他意,蘇兄何誣人也。”僕回告知,道嘆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鳳凰之喈喈。”次早,嶠僕來催請,道託故不往。正納悶,見書軒之西有一幅畫鳳,遂題一絕於上曰:幾回飛夢繞高岡,吹出秦樓夜月腔。
鳳鳥不來徒自悼,悲歌一曲斷人腸。自此之後,嶠有不悅於道。請不來,約不至。道無如之何,將此情以告言,曰:“生託身門下,將及半月矣。
所來實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來拜請,見生醉臥於花陰之下,乃題詩於壁間,投簡於几上面去?生醒來見詩並柬,自謂屬意於已,因作一律以戲之,復乃面僕擲詩於地曰:‘何強誣人也!’後請而不來,事有參商。無可奈何,只得歸矣。”言止之曰:“公既為李子而來,今不見答而去,則後會難期,徒事遠勞也。
況好事多磨,俗非謬語,人情反覆,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暫延數,待弟少暇,請他與公飲別,然後而歸,則今赴合雖離,而後會之期可約。”道遵依,乃暫止焉。
因調《醉東風》詞一闋:“津渡難經歷,江山非咫尺。幾回無路可追尋,思思憶憶,今偶相逢,這番會面又無消息。低頭長嘆唧,灑淚點襟,可憐好事竟參商。悶悶愁愁,風風雨雨,何時是得!”越二,不意道父遣價特來促歸。言及設筵,召嶠與道餞別。及至,禮畢,道曰:“賢弟如何無情?”嶠曰:“何以見之?”道曰:“向遺書於子,而對價擲地,非寡情乎?”嶠曰:“焉敢如此。乃盛价誣言矣。”道知其掩飾,遂不與辯。三人暢飲。酒至半酣,言曰:“今無可為樂,予表弟最善歌,請以作興,可乎?”道曰:“可。”嶠曰:“何詩可歌?”言曰:“《鹿鳴》、《南山》,不必歌也。賢弟可自制《阮郎歸》一曲,甚妙。嶠承命而歌曰:“喜看行又匆匆,傳杯莫放空。珍珠滴破小桃紅,明朝又復東。
催去棹,速歸篷,梅花兩岸風。月明窗外與誰共?相思入夢中。”道見詞清而圓,婉而亮,側耳之餘,塵氣盡掃,信奇才也。宴罷,道辭別。
言具紗二匹,牙美人一座,嶠具綾一端,廣葛一匹,徽扇四把。二人恭貢,道謙讓再三方收。臨舟之際,各有不忍舍之意。遂作一律並《如夢令》詞一闋以別嶠焉:雙淚樽前別玉郎,東風何處送歸航。
月明篷底江風發,梅壓枝頭兩岸香。密意卻從水去,幽懷只望老天償。來朝歸卻都城市,水遠山高几斷腸!又詞曰:“託跡重門深處,引起情愁緒。輕雲薄雨難成,佳會又為虛語。歸去,歸去,寂寞良宵虛度。”嶠見道有眷戀之切,亦增慨,遂五言一律以答焉: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岐路去,後會在何年?”言見二人惆悵不已。
亦作五言一律雲:相見楚天外,夢繞楚山。更落淮南葉,難為兩地心。衡陽問人遠,湘水向君深。逐孤航去,茫茫何處尋!三人留戀至晚而別。
道抵家,安父母,默歸書館。又見塵蒙几案,愈加鬱悶。終惶惶,如有所失,經史無心,惟尋便與嶠相會。一,偶有趙州人來,道詢知,即附一詩與李嶠。
其人回即送與嶠。嶠拆視之,不忍釋手。詩曰:冬冷山頭樹拂雲,布衾難暖夢難成。寂寥夜夜渾無伴,空有梅花襯月明。既而,冬去來,魚沉雁杳,又作一絕並《一剪梅》詞一闋,遣價送去與嶠。
詩曰:紅滿枝頭綠滿陂,惱人天氣正斯時。尋花無奈香街遠,望柳多嫌煙徑。密意難憑鶯燕訴,幽情誰許蝶蜂知。何人為我傳消息,未贈黃金且贈詩。
詞曰:“花有清香月有陰,花影重重,月影沉沉。相思無語只狂,愁也難,恨也難。---託焦桐訴此情,未遇知音,難遇知音。何時密意共情深,金也同盟,石也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