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會蘭池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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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隆詩詞意雖陋,亦風月家所有。瑞蘭見之,忸怩曰:“如君詩見天下,妾之名節掃地矣。不但妾羞,亦天下婦人羞。”世隆曰:“玉真夜半私語,崔鶯二十年前曉寺,亦誰為之?”瑞蘭曰:“崔鶯二十年前乃自陳之,其羞郎之心猶在。
若玉真夜半私語,乃好事者筆力,何以為玉真羞?”乃相攜拜月於東庭。世隆顧謂瑞蘭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因會王亭,遂擬亭“拜月”制《拜月亭賦》及《花房十詠》於此雲。
拜月亭賦:臘月既望,蔣子游於瀟湘之亭,天光如晝,萬籟無聲。博山香熾,銀燭初明,欄杆十二,花稍倒影。百卉芳,淡風暗隨。方俯仰間,有一異人,降之於庭。裳裳縹緲,殘妝不整,微笑生,蓮步散行。
似非塵寰慣見,不預花木儲,豔奪瑤池之王母,羞壞座上之飛瓊。心通麻飯,情重蓉城,思而難得,疑而後驚。恍惚少定,乃前拜曰:‘昔莊周夢為蝴蝶,初不知孰為莊周,孰為蝴蝶。
予今見異人於庭,初不知孰為異人,孰為嫦娥。是知嫦娥者,天之異人也。異人者,地之嫦娥也。莊周以夢子以真,但為雲階下拜,而不俟於西廂待矣。’樂甚,把酒為之一問曰:‘予言何如?’異人曰:‘然。’乃相與歌曰:‘異人非我兮,誰為之夫?我非異人兮,誰為之婦?今宵非月兮,誰為之媒?
天為幄兮地為茵,風前一枕,月其主之,何必再問於繩絲之老人?’宵十詠:少年紅粉共風,錦帳宵戀不休。興魄罔知來客館,狂魂疑似入仙舟。
臉紅暗染胭脂汗,面白誤汙粉黛油。一倒一顛眠不得,雞聲唱破五更秋。其二曰:對壘牙起戰戈,兩身合一暗推磨。
採花戲喋花髓,戀狂蜂隱窠。粉汗身中幹又溫,雲鬟枕上起猶作。此緣此樂真無比,獨步風第一科。其三曰:梅花帳裡笑相從,興逸難當屢折衝。
百媚生魂自亂,三峰剪綵骨都融。情超楚王朝雲夢,樂過飛瓊曉蹤。當戀不甘纖刻斷,雞聲漫唱五更鐘。其四曰:二八嬌嬈冰月,道旁不吝好風情。
花心柔軟含,柳骨葳蕤夜宿鶯。枕上雲收雙睏倦,夢中蝶鎖幾縱橫。何緣天借人方便,平為涼六七更。其五曰:如此風興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
心慌枕上顰西子,體倦中洗祿兒。妙處不容言語狀,嬌時偏向眼眉知。何須再道中間事,連理枝頭連理枝。其六曰:邸深人靜快宵,心絮紛紛骨盡消。
花吐曾將化蕊破,柳垂復把柳枝搖。金槍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不礙兩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雲橋。其七曰:仙子嬌嬈骨均,芳心共醉碧羅茵。
情真既肇桃源會,妙促西施柳葉顰。裡泉生方寸地,花間蝶戀一團。分明汝我難分辨,天賜人間吻合人。其八曰:花兵月陣暗攻,久慣營城一路通。
白雪消時還有白,紅花落盡更無紅。寸心獨曉泉下,萬樂誰知火熱中。信是將軍多便益,起來卻是五更鐘。其九曰:兩身香汗暗沾濡,陣陣風透玉壺。
樂處疏通刃劍,摭機轉走盤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後添杯爭似無。一點花心消滅盡,文君謾訝瘦相如。其十曰:暗芳驅迫興難,口陽淺復深。綠樹帶風翻翠,紅花冒雨透芳心。幾番枕上聯雙玉,寸刻闈中當萬金。
爾我謾言貪此樂,神仙到此也生。世隆度太過,汞鉛戕而榮衛枯,病幾不振。瑞蘭驚悸。明有鎮山廟海神甚靈,瑞蘭將命奚童禱。
世隆雖病,語瑞蘭曰:“世豈有禱於神而不死者乎?蓋今之神,古之人。神嘗不能自宥其死,況能宥其死於人乎?”瑞蘭曰:“何以見之?”世隆曰:“予嘗稽董狐《搜神鬼記》,釋迦乃維摩王子。觀音,妙莊王女。達摩至盧能,託蘆傳缽六葉,卒於漢溪。
佛祖則宜縣人,曰即肅。老君則楚縣人,曰李耳。張真人道陵,乃漢張良後。許真人遜,晉零陵令。吳真人猛,時真人奇,皆晉時人。天王封於唐太宗徵高麗間。福神蔣子死於鐘山下。
唐葛週三將軍,周宣王時人。趙玄壇名公明,秦始皇時高士。關公羽封義勇武安王,始於宋道君。茅君匡裕,廬山法祖。鍾馗受享,自玄宗一夢。萬回國公,又張家子。灶神張單,廁神何麗卿,戶神彭質、彭君、彭矯。神,顓頊三太子。厲神曰伯張,隋朝乃見。火回祿,水玄冥,備存左氏。卿何苦而惑之?”瑞蘭曰:“禱禳古有之,子產亦公孫洩良止,而鄭人安況病一人耶?”世隆曰:“左氏所以為誣也。夫海神廣利廣德,又有曰天妃敕封護國庇民,而強盜海中,專借其力於舟楫風波之中,顧乃受其享獻,樂其金,縱盜害民,其可勝記!
信神明之最靈者莫如海神,既不能靈於海盜,顧能靈於我耶?卿勿復言”瑞蘭曰:“痊病有貳道,巫與醫而已,君其醫乎?”世隆喜而從之,得折肱家而克濟。
但世隆病中每念於花月,蘭以死拒,乃止,嘗稽其醫中詩詠一二,以備玩焉。藥名詩曰:血蠍天雄紫石英,前胡巴戟指南星。相思子也忘知母,虞美人兮幸寄生。鶯宿全朝當白芷,馬牙何黃。蛇蟬腿漸陽起,芎藥枝頭萬斛情。藥方詩曰:國老不能和百藥,將軍無計掃餘殃。黃連何為連身苦,龍骨應知骨自香。
吐清愁情已闕,金花在目興應忙。蛇獨活相思子,此德當歸續命湯。世隆病漸痊。主人思古邀梨園子弟侑賀於西閣。世隆起見,笑曰:“此頑童也,生所羞比。”思古曰:“何謂頑童?”世隆曰:“具載三風十愆中。”思古意猶未解。世隆具以晉姜男破老,漢兒來夢兒,太子承幹事告。思古乃出淨酒奉喜。席罷,瑞蘭曰:“妾聞黃公媼言,地中病者,非傀儡侑神,則有梨園子弟,舍是則病後有變。”世隆曰:“傀儡制自師涓,以怒紂,陳孺子竊之以助漢,何為禍?何為福?況梨園所演,一皆虛誕。蔡伯喈孝鶴鳥,指為無親。趙朔亡而謂借代於酒堅,韓厥立趙後而為伏劍於後宰門,晉靈公命獒犬、張彌以殺趙盾,乃歸之屠氏,膳夫蒸熊掌不,斷其手指,以人掌代熊掌。男人莫看《西廂》,女人莫看《東牆》,固以元稹之薄,秀英之陋,然始終苟合,亦非實事,陳湘受月梅寫帕之投,終為夫婦。郭華月英繡鞋之汙,卒幾於死,或冒為《玉匣》。蕭氏之夫本漢婁敬,詐曰文龍。
劉智遠之祖本於沙陀,詐曰漢裔。以蘇秦之遊說,雲長之忠義,寇準之於舜英,蒙正之於千金,皆非所演,中體能從其侑賀,只自誣耳,又豈可允從之哉?”瑞蘭曰:“非兄於故典,何以到此。”乃相攜出於邸樓門。樓亦佳境,四窗天設圖畫,簾泊燕鶯,供弦管,人如在華胥中。世隆強瑞蘭立會,蘭曰:“白龍魚渚烏乎可?”世隆曰:“楚王蘭臺景也,何妨。”時有口占一律,以示意雲。世隆詩曰:神仙自古好樓居,樓上風更有餘。柳骨經霜爭似舊,花心冒雨謾如初。賓破橘描飛鶴,妃子沉香引醉魚。昨夜星家應駭月,女牛出局會天墟。世隆樓會後,又犯陰陽。瑞蘭曰:“大丈夫何不自拔至是耶?”世隆曰:“其如花神迫人何?”瑞蘭曰:“妾無賴之過也。願君千萬珍重。”時烏鴉噪,蘭心驚有大故。世隆曰:“王梅溪謂鴉為忠臣,東方朔佔鴉吉多兇少。卿非夷隸治,何以識其音,顧亦驚之若是耶?”蘭曰:“不但此也,妾亦多異夢。”世隆曰:“從心莫如夢,卿心予病故耳。”瑞蘭曰:“夢關人者大。鶴九其齡,羊存其身,月炊臼,朱箜先進第十一,皆以夢得之。妾夢異,必有異事,非關君病而已。”方議論間,幃忽然自裂,瑞蘭泣下。
世隆曰:“變怪亦不足深信,犬作人言,猿代婢爨,鼠談客死,杯酒化血,鼓出於庭,未聞竟為兇也。”瑞蘭曰:“君徒以大口誣人耳。妾自保一死足矣。”潸然而淚。世隆曰:“卿勿憂,我以未病卜之。”時甲寅已卜,得澤水困卦,甲應已體,犯三刑五位,卯才逢劫,子地合父,入空騰蛇,又臨應動。世隆始懼,曰:“非我絕子,子將絕我矣。”乃作詩禳之。世隆詩曰:幹坤丕泰萬濟屯,已過師中尚旅塵。未濟當時成既濟,同人何見家人。騰蛇直應逢劫,驛馬臨時父合身。只喜眼前些少好,陰將陽掩不勝。瑞蘭曰:“如君詩,是亦李崔州寇萊州渡海讖矣。”言未幾,聞庭外聲,瑞蘭出覘簾下,則一鸚鵒棲庭檜,隸役紛紛呼引不歸。鸚鵒見瑞蘭,飛入叩頭呼曰:“玉娘子萬福。”
…
蓋鸚鵒乃尚書向使虜得之,養十餘年,名曰飛郎。
有古徐丞相比歸,隸役入取,飛郎歸驛報尚書曰:“瑞蘭娘子在那大屋間。”尚書命庶男留兒跟往。…蓋留兒乃尚書侍婢所生,母棄亂中而留其兒,因名曰留兒…一至黃公店,見瑞蘭於廊右,相持而泣,從者又達尚書來,父子相見,哀惻過甚。
世隆聞之,曰:“怪今至矣,奈何!”尚書詢其因,瑞蘭陳之至”寄身世隆”處,尚書悵然曰:“壞我楊妃蘭矣!”敕令同歸瑞蘭曰:“桃花犬猶不忘主,蛩蛩巨虛,何曾負汝?況瑞蘭以人名,可以鳥喙耶?”尚書曰:“爾忘父母,則梟獍矣,其罪尤大。”瑞蘭曰:“前瑞蘭,則父母之子,今瑞蘭,則世隆之,本匏蠶女,從夫婦耶,抑從父母耶?”尚書曰:“汝忘大史。而棄後氏耶?”瑞蘭曰:“後氏私法章於家,罪在後氏。瑞蘭以世隆為鍾建,時無昭王,私作樂尹,罪固不專在於瑞蘭。”尚書曰:“父一而已,汝獨不念蔡仲耶。”復又曰:“汝不行,我將以沉香母待汝矣。”蘭泣曰:“傅殷為龍女傳書,庭君尤高其義,懇為婚姻,況人扶瑞蘭於難,今又臥病於,使瑞蘭遽從父歸,令人飲恨九泉,瑞蘭安忍為之!”尚書亦憐之,乃令引出。瑞蘭入,謂世隆曰:“妾知有今事久矣,徒君不入人言耳。”時世隆病殘骨立,瑞蘭扶出,祝曰:“舉棋不定,弗勝其偶,君尚捫蝨對桓溫,勿視其巍巍然,否則樂昌鏡破矣。”世隆曰:“我今無能為也,但以卿為泰山耳。”出見尚書,不能自立坐,僕於東坡椅上。尚書怒曰:“豈以碧紗籠中乘龍耶?”瑞蘭曰:“呂蒙正亦以渴睡漢受欺,狀元天下將何如?”尚書曰:“不必言,世豈有此人能乘風破萬里乎?”瑞蘭曰:“古稱美人者,漢李夫人,猶曰‘吾病久衰’,今世隆因病耳。願尚書且效平原君,以遂備數。”尚書怒,世隆起而入。
尚書隨拘黃思古家長幼立階下,為打鴨驚鴛鴦計。思古舉家驚怖,因勸分異者,瑞蘭久之乃詐入整妝,贈世隆以半衫,曰:“此浣火也,來以此為約。”盤桓顧盼,不忍倏離。尚書立迫,瑞蘭忿恨氣絕。尚書命留兒扶之,登車而去。其時相別詩調,亦有可憐者,具錄於此。
瑞蘭調《一剪梅》雲:瀟湘店外鬼來呵,愁殺哥哥,悶殺哥哥。伊人自作撲燈蛾,去了哥哥,棄了哥哥。把頭相向淚懸河,怎舍哥哥,漫舍哥哥。此歸花案不差訛,生屬哥哥,死屬哥哥。
世隆調《望江南》雲:堪愁處,風急力難支。司馬只驚消渴死,文君謾唱別離詞。愁淚遍胭脂。---扶頭起,祝付莫相疑。於寧無相會,張儀還有可言時,去仍躊躕。瑞蘭樂府雲:淚潺潺,愁破肝。別君易兮見君難。見君何處是,除在夢魂間。嗚乎命薄兮瑞蘭!
世隆樂府雲:雲白兮山青,篪響兮人行。雲雨山兮還相見,我與卿兮從此分程。卿卿兮,未知何見卿卿。瑞蘭至水站,尚書用蘇合丸療蘇。世隆病間,得思古家老少扶持。又鎮有豪士仇萬頃、楊邦才等數人,重其斯文,常互相。
又有陳自文者,素以風情諭世隆,曰:“以子之才,承事趙孟,必得近幸,豈專為彼一人哉?”世隆曰:“佳人難再得,況遇知己之至耶!”自文曰:“婦人太美者必有大惡,賀太后以女人能悟之,況足下豪傑男子耶?”世隆曰:“如先生所言,則以世隆為季益矣。其如崔小士何!”自文曰:“君以花為癖矣,希再保重,焉知玉簫不再合耶?”世隆曰:“但看將來有崑崙奴耳。否則王宮又梵矣。”自文輩歸,世隆為夜坐不寐者,一夜口占詩詞甚多,聊記其可採者,以見新別之愁態雲。
世隆詩云:昨夜中婦對夫,中今夜獨夫孤。羨魚不懈空張網,失兔為因誤寧株。念我有心逢得意,笑伊無眼識相如。於今病骨增愁恨,一曲西風子夜啼。
又云:昨夜中萬斛情,中今夜萬愁生。為誰陷入顛狂夜,被鬼來惑溺坑。我亦忍遭下辱,伊終難拔眼前釘。於今獨坐瀟瀟悶,一曲相思夜五更。
尚書至臨安,夫人已先至官邸數月矣。相見間,悲喜集,一家愛戀,皆輻輳庭間。瑞蘭見夫人,哀不自勝。有頃,夫人以瑞蓮事語尚書,呼出見間,一如家人禮。
瑞蘭私以世隆事白母,夫人亦乘間語及,尚書曰:“我豈老耄者哉?使有封倫,我亦能揚公壽矣。”夫人曰:“賈香偷韓壽,奈何?”尚書曰:“張賀家五嫁者,猶為宰相也,無妨。”夫人曰:聞世隆有司馬一題地,尚書何吝卓王孫?況瑞蘭嘗曰:‘父不姚雄,我當封發矣’”尚書曰:“決不以隋珠彈雀也。此後勿復陳。”夫人覘尚書意篤,又求婚者甚,亦令易志。瑞蘭不允,每以稿砧在辭。因思瀟湘舊跡,乃以一亭改匾曰《拜月》,祈以誓心香而存世隆也。
嘗有拜月詩詠甚多,聊記一二,以表瑞蘭冰霜之守雲。瑞蘭詩曰:亭前拜月夜黃昏,暗想當年斷魂。婁敬不來幾十載,肖娘自負萬千。伊如有分應逢我,我亦何心再望人。自古玉英終不嫁,幾曾誤作百年身。
又云:亭前獨拜淚汪汪,說到心頭隻身傷。念我一家都美顏,為誰千里獨淒涼。畫眉風月今何在,結髮江山事已荒。
問道雲間歸北雁,無雙消息寄何鄉?時當首歲,仇萬頃輩詣世隆,效文琰擊缽。世隆曰:“諸兄才捷不讓古十石矣,生何敢復夢得自待?”萬頃曰:“生雖千錢售三十文,不待磨墨停筆。
但今海內士與元白爭鋒者,唯卿一人而已。何辭為?”世隆曰:“詩因名美,名因詩顯,愧生二者俱未。”萬頃曰:“何以言之?”世隆曰:“晉張率作詩,李納每以為不足,率後詐作沈約制,則納字字稱佳。
信詩不因名而顯乎?近有龍太初,詩學高邁,詣王荊公談詩,郭公父猶謂之,及詠‘鳥去風平篆,朝來星’之句,王、郭始不敢謂秦無人,龍生因以顯名天下。”萬頃曰:“不但張率受侮,文士皆相輕。王荊公詠菊,且有以‘不似花落”鄙之者。蘇東坡久府,亦有以制詞如詩鄙之者。詩果以名顯乎否也?蔡確因甑山詩被貶,孟浩然以‘不才明主棄’一句見惡,至於‘楓落吳江冷’,又為吳累。詩其能至患害者有之,況於名乎!”世隆曰:“王、蔡公,今人亦能知之,則亦以名顯也。”萬頃曰:“兄此議論,尤出人意表。”因對五辛,醉詠而別。世隆思瑞蘭意篤,制《送愁文》並詩詠,具錄於此。送愁文雲:八年除夕,蔣氏子館予於瀟湘。五辛宴罷,落落皇皇,無以為懷,客語予曰:‘良辰不再,子獨怏然,無乃為愁鬼所絆乎?’予曰:‘愁,信有鬼乎?’客曰:‘有之。妖不自作,由人而興。三思重而花妖至,崇韜喜而虎祟生。古人自寡其妖者亦多。’予曰:‘如此奇妖,計將安去?’客曰:‘禳之而已。昔子產息良消之怪,堯佐祭遊弈之神,至誠所鍾,自足以歆之。’予信客言,遂束芻靈,祭諸門外,殷勤至懇,蓋將草雉禽拿,人其人而去之也。
禳畢,閉門就席,愁鬼忽又在左右間,令予心碎,令予腸斷,令予淚傾,令予魂消,令予如有求而弗得。予始愕然嘆曰:‘客其欺我者也!
愁鬼可禳,何其我愁之尚在耶?’鬼曰。‘君不必咎客也,但當自咎耳。鬼有曰風,曰愁悶,二者常相表裡,不可遽逐。’予傾聽之,矍矍方驚,鳴竹爆,出桃符,焚紫盆,鬼笑自如。又將起,將趙鍾茶壘而啖之,鬼笑愈加。
予始曰:‘鬼何笑我為哉?’鬼徐徐而言曰:‘風之鬼,唯恐其不來。愁怨之鬼,人恐其不去。幽於偏見,罔達於相倚之機,此其為我笑也。’予聞言有趣,拱手而問曰:‘愚不能進,願安承教。’鬼曰:‘居,吾語汝。天下古今,憂喜同,福兮禍所伏,老子之言,樂極必成哀,陶識之。
子既戀於風,則風之中便有愁。兩鬼相依,步不容離,世豈有風而不愁者哉!君今特去我,而不知風之鬼所當先。是猶行怕影,影愈隨。
孰若先風而去,以為投陰滅影計耶?否則,雖效韓公之祭五窮,柳子之罵三尸,亦無益於事矣。予捫心而思曰,風者,吾終身之裘葛膏粱也,豈能去哉?況我二人不但入子之心,且入子之膏肓也,更迭相尋,何有終期?’言訖,倏然草蒿,如風如雨,鬼則飄然而不可知,特剩其愁以遺予。予不得已,就燈對酒,為消此愁,成千萬分中之一二。柳梢青調雲:楚岐雲收,西廂月暗,竹瀑飛聲,玉友歸程羅衾淚滴,繡枕魂驚花中永中膏肓,起來對坐誰適情?
半盞孤燈,幾杯濃酒,一柳梢青。又詩曰:玉人別後阻關山,心碎黃昏獨倚欄。柏柿曾看鞭橘荔,杉羊反悟寶鞍。油幹盞裡心還在,炭熱爐中骨自寒。
何神仙偏愛我,紅消出熬垣。又云:病損公然骨似柴,飛瓊分薄阻雲階。攤門外驅猶在,愁鬼心頭去復來。一盞梅花空見,兩盤燭淚自成堆。何時借起神磨勒,深院薔薇趕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