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生覓蓮記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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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氣甚寒,香恐生客邊衾薄,躬至生房,檢生寢榻,見幾上有花箋書散句而云“枕生寒,孤衾積凍。”香曰:“吾亦慮此,何不早對吾言之?”又曰:“會少歡應少,心多夢亦多。
夢中相會時,休使遽分離。無情是雞聲,驚開夢裡人。愁看燈影陪孤影,厭聽雞聲催漏聲。一種相思兩處愁,兩地相思一樣愁。”香看畢,生自外來,覺有寒意,香解衣與生,生即服之。香詢生曰:“適閱數句,何多情思語也?”生曰:“絆跡異方,思有千萬,然亦奈之何!”香撫生曰:“客處宜善排遣。
而行有嗟,坐有嘆,吾為二哥不祥。”生承香之解諄諄,又愛香之溫情綣綣。乃令香閉門,引就共坐。摩撫戲而試之。香不為動,自起開門曰:“不可坐此,不愧軒中備酌敵寒,可即往。”生至,妗先已坐定。酒間,妗指香曰:“能歌。”生出蓮詞,香歌之,餘音繚繚,遏雲繞樑。
生讚賞不已,與香登望闕樓,聞雁聲,生不樂。香曰:“受恩深處,不殊於家。主母待君,過逾常格,妾雖下賤,亦足隨侍,何乃自苦如是也?”生曰:“汝亦知我心乎?遊子思故鄉,吾亦歸耳,安能鬱郁久居於此也。”作歌示雲香曰:臘裡客中身,客身今也久。惆悵登樓豁病時,嘹嚦一聲來雁口。殷勤封信問所之,尺書能寄吾鄉否?雁飛不顧懷人情,我亦無言空翹首。望斷孤飛魂亦飛,孤身常為北風羈。幾樹晚聲送蕭颯,落葉聲中寒侵衣。斜陽滿地鴉知返,何事遊子無還期。愁轉加,半客夢繞梅花。無際長更眠不穩,催聽寒雞報曉衙。
睡起憑高望鄉國,歸途多少雲山遮。次,生睡方起,忽雲香與真真各折梅花一枝而來,皆以梅奉生。香曰:在吾家了,殷勤贈一枝。廣平才調好,得韻便詩。生獨執雲香一枝,曰:“倒轉又好。”因對香注目而笑,若有所思。
真真見生內著雲香小衣,即疑生有私於香而故遺落己也,嗔曰:“不如,詩不中,奉承不如,梅花亦不如也!”擲梅於地,懷憾而去。
生憶碧蓮之遇始於梅軒,雲香之愛不殊素梅,睹物思人,無暇禮真真。香見其去,笑曰:“醜奴兒,又作此狀。”生因作一詞。
名《醜兒令》:佳人報道梅花發,暗度香塵。樹綴瓊英,放出梅稍雪裡。一枝寄江南信,傳與多情。望盡長亭,恨無南歸驛使人。殘臘將盡,父母以生未娶,久在外省,而碧蓮亦時有小恙,故遣前價召生。
蓮聞之喜,而價私至求書。蓮預以五彩繡線結成二歌,效織錦回文之意,又書一闋於小箋。價至,生得家報,如珍萬金,又得蓮詞,未啟函如見面也。與雲香觀之,香曰:“蘇弱蘭之巧、女相如之才也。”生曰:“汝賽得否?”香曰:“之如美玉。”生讀之曰:妾望君兮水隔水,君望妾兮山隔山。惟有夢中情更切,不辭山水接君顏。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而今萬點相思淚,焉能彈點到君間?夜寂兮不譁,月明兮窗紗。有懷兮耿耿,所思兮天涯。人素兮誰寄,望目兮雲賒。吁嗟兮忘寐,知心兮燈花。
又一《玉蝶環》詞:幾時慵整烏蟬鬢,香消蘭燼。臨修楮付親親,淚溼數行書信。近衷情休問,言先恨。君顏遠在五雲端,目與行雲無盡。香曰:“君所匹,有如此蕙。”復他顧曰:“宜乎視我如道旁苦李也。”生略哂之。香又曰:“當寬心。翁歸,須贊行。第下妾緣慳,無由久視君子為恨。”生曰:“清風無老,明月有圓時,暫時雖不忍,後會諒有期也。”香潸然淚下,嗚咽不。
生問其故,香曰:“心腹有苦事。”生曰:“何不言?”香曰:“吾志得諧,則不必言。不然,則汲汲過此生,無可言也。”生曰:“汝志度得可諧否?”曰:“易則至易,難則甚難。”生詰之,終不言。生亦不忍舍,小帖書一別詞:多時旅邸遲留,歸難。今未離行處,怕陽關。輕別去,何緣再睹紅顏。一夜清清好夢,到伊間。(《上西樓》)香得詞,含淚藏袖中。至晚香亦以小帖書《桃源憶故人》詞,以送生:仰君德望山平重,味月嘲風,曾共巾櫛。慚非鴛鳳,情愛無限重。
緣慳又值卿心動,念念都成夢。未到先懷心送,一曲俚歌奉。香方書畢,而主父自外回,置之袖中出。至真真房,取帕抹額而二箋俱失於地。初不之覺,彼真真拾之。
真真不識字意必有他說,因前憾,上是箋於主父。主父懷之,私謂生妗曰:“雲香吾知其頗識字,不意其工於題詠。
然據此二詞,則是婢似有子野心,豈以吾甥之循循雅飾者,而亦晉情兒女子耶?”妗素愛生,且素憐香,解之曰:“吾察生舉動頗端,常令香為彼行酒。
男女各敬愛,故相牽戀如此。觀其詞,足徵其行之無矣。”舅曰:“明贈之,俾兩情允愜何如?且已為仕途中人,置作別室,無傷也。”妗大喜,俟舅出坐於密室,令小鬟秋翠呼雲香與生來,謂生曰:“汝曾作詞與香否?”謂香曰:“汝曾作詞送行否?”二人默然失。妗曰:“我知無害,詞落於真真。真真上於主翁處矣!”生大愧,無言而去。
雲香跪而告曰:“亳忽舉動,主母素知。可一方便否?”妗備以語之,且囑以弗言。香方釋曰:“上翁之意。失馬不足憂也。”至夜又書一箋授生。生曰:“汝慢藏,殃及池魚,今又何詞?王真真知否?”香曰:“君試觀之。
雲箋一幅兮偶成功,絲羅有兮附喬松。與君行兮緬挹風,我心寫兮,謝彼蒼兮。生沉思曰:“豈易得哉?”亦不以著意。香微笑不止。生曰:“何笑?”曰:“若果有此事,豈不至樂至樂也哉?但今夜明月,無顏見主翁,特至與君書策耳。”生曰:“由他。”又問以前落淚之故。香又墮淚曰:“妾非君舅衙中婢也,原為苗氏之女,小名秀雲。賴母訓,通文墨列傳,少負女秀才之譽。父以納粟補官,任府事。過鷹嶺。夜被盜逐散,吾於茂草中潛形。次,遇府主過,諱姓易名,乞哀求活。
雖不以常婢待我,然不得不與真真輩為伍。思親不得見,家無可歸,身未有主,故遇君子不得不動心耳。若得侍君子、事蓮娘,運帚箕,磨墨捧硯,亦免失為下人婦也。”生憐而禮之,曰:“吾不知,慢卿多矣。然必我從,則是謀非吾所能及也。”會秀英與愛童至,香馳去。次,舅妗設宴餞生,命小童促雲香出拜,衣裳楚楚,威儀棣棣,堂然大家狀也。妗見之喜。生疑,問故。舅曰:“是女非凡婢,可以侍吾甥。汝善待之。客路花枝,少添,不必辭。”生喜過望,方悟知微翁“折桂獲靈苗”之句,二書童取次“求新藕”之言,複名雲香為秀錄。
生謂之曰:“古人有獲人之女而為之嫁之者,吾為汝擇配正名,汝之乎?”秀靈曰:“吾志已決,他非所願矣。”生偕童輩辭舅妗而行。
二皋差人舟護送,各各加厚贈。生在舟中對秀靈談遇碧蓮始末,且曰:“蓮娘新匹,秀靈遠從,人間俊豔,一網收盡,吾當高築銅雀以鎖二喬。昔時素有此志,今果然矣。”至晚,秀靈另設寢具。生強曰:“汝懼真真見之耶?”秀靈曰:“此行幸有終身之託,明侍幃房、拂衾塌,固不敢辭,但蓮娘未遂于歸,而下妾先承私愛,於心安乎?正嫡妾之分,當自今始。”生正容謝之,曰:“好議論,吾不如。”逾數,舟次於清源市頭,值年家,停舟往候。愛童閒行小巷,數倚門獻笑。一自騎回,訊之,乃許文仙也。文仙亦認愛童,童即馳報生。生特至,問曰:“汝何至於此?天幸適逢其會。”文仙曰:“君別後,相念惟心,意謝煙花、洗脂粉以守君,鴇兒揣知此意,以他詞紿我,與一閩人遊,泛舟至此,復陷我,規利而去。
前耿汝和過,因與君厚,曾嫁侮於我。若得借升合湘水以救涸鮒,此君夙昔之餘愛也,敢不銜結以報。”因詢碧蓮之事,並生別後情及遠行之故。
生悉告之,且曰:“久念真情,今在難中,吾當援拔。”即謀於秀靈,以百金贖焉。生曰:“長條雖近他人手,鸞膠幸續斷絃聲。更相得賀可也。”與之偕至舟中,謂之曰:“此係官舫,更非閩人之舟比。”文仙曰:“向謂得君捷,妾亦分榮,今榮及於妾矣。多謝,多謝!”至晚,文仙亦辭生,薦寢於苗。生曰:“反見外乎?”文仙曰:“側室尚未諧歡,路花豈宜竊趣?俟君歸後,當整舊好,惟命也。”生曰:“汝亦能之乎?好議論,吾不如。
家人離,起於婦人睽,汝婦人不睽矣。吾當成汝之美。”生在舟中,伴此二人,歌童曲韻,溢耳陶情,樂極無涯,歡愛有待,可謂登仙舟,行世陶情真奇遇也。
後經風巢谷,生慕其前數大驗,將問終身事,誠意登訪,而知微翁已滅跡遊五山矣。生返舟,值仲末旬,草浮青,野菜添綠,而夾鶯花,無異去年景。生對文仙曰:“汝記得亭之詞乎?《憶秦娥》一闋,吾二人之月老也。”文仙曰:“有往然後有今,誠不敢忘。”又生對秀靈曰:“《上西樓》一闋,吾二人之媒妁也。”秀靈曰:“蓮娘何自而得之?”曰:“紅雨亭一詩,又吾二人之冰人也。”文仙曰:“男女有詞,婚姻賴之。如之何其廢詞也?”各各謔笑。忽愛童指前村曰:“此見龍灣,抵家不及百里矣。”生喜,曰:忽指前村近,行行意自欣。
風塵他處客,花柳故鄉。客思歸詩思,新人共舊人。倩言靈韻鵑,傳信親親。翌,至家。武南翁選為生畢姻。蓮父以素梅為從。梅曰:“老父孑居,晨錯當代溫清。”言甚懇切,蓮父不強。佳期已至,生行親禮。重以他鄉返旆,獲就新婚,桃夭逞媚,黃鳥喈鳴,正之子于歸時也。樂水偕守樸翁畢集,鹹謂:“新郎新婦,足稱佳兒佳婦,遽此佳配,人間絕稀。
非先人種德,文福雙齊,何以至此。暨晚,生謂蓮曰:“相會週年,今償此志,想前度劉郎今又來矣。今晚比覓蓮亭上之夜更又何如?”蓮曰:“又覺勝之。
蓋假山之會面矣,快心也,琴簫之會心矣而未真也,荷亭之會真矣而未親也。至今合巹之會。”則蓮笑而不竟其言。生曰:“何故?”蓮曰:“自君了別後,勝一而九斷,心一夜而九飛,引領成勞,破粉成痕,立影對孤軀,含啼私自憐耳。別久而有今,思久而有今宵,何謂不樂也。”蓮又指自身曰:“此無足貴,但雖與君子幽會多時,而此身仍為處子,亦足以少蓋前愆。使前惟是從,則今宵之愧心愧容,無由釋矣。”生喚秀靈至前,述其言,撫其膺曰:“彼亦仍處子也。”蓮重而敬之。是晚。共賦一詞,蓮曰:“君有題柱才。”生曰:“卿比生香玉。”蓮曰:“樂意相牽絲幕紅,萬願今宵足。”生曰:“桂榜喜書名。”蓮曰:“房諧花燭。”生曰:“並蒂比肓入繡帷,兩兩鴛鴦逐。”(《卜算子》)生於枕上視蓮,若人中之仙也。生自視,若仙中人也。得意處,與尋常伉儷大不相侔。生歌曰:天上娥降塵世,堆出萬般嬌俏。不棄寒微,德音來教。
爭誇天喜加臨,更羨門闌光耀。休談孟光,不數溫嶠。妙、妙、妙!願得卿難老吾常少,謾唱低隨,永賦白頭歡笑。蓮曰:“向竊玉偷香,今幸同枕蓆,白頭之願遂矣。惜不令耿汝和知之。”少頃,秀靈至前,生笑謂曰:“惜不令王真真見之。”又指秀靈,戲謂蓮曰:“不必以此介嫌,未見卿時,知微翁已為我先聘定矣,卿向見‘折桂獲靈苗’之數是也。”蓮曰:“文仙吾尚愛之,況於苗乎。”秀靈喜歌柏梁詩:綠紗窗外鶯聲曉,小桃枝上光好。百年夫婦伸偕老,舊恨前思今了,蘭香吐篆煙嫋嫋,紅絲新結同心巧。
才郎萬斛明珠寶,女貌千嬌冠塵表。昨宵好合情多少,房自有蓬萊島。頸鴛鴦比翼鳥,樂事應濃愁應掃。雲情雨意方傾倒,綢繆恨卻雞聲早。妾慚體質塵埃眇,荷辱垂青願相保。檀木恩覃思結草,聊成新句歌喉小。蓮曰:“妙哉!
始吾與素梅亦頗自許,今又得秀靈,乃知天之賦人無盡,君才之召一至是也。”愈愛愈敬,呼為“妹妹”自此家庭之際,其樂也融融矣。
生後承父母之命,蓮父養之。為愛童娶素梅。文仙歸後,生另處一室,小婢一人事之,待如家人,蓮父、秀靈皆愛之,無間言,衣飾食用,皆與己同。一泰隨發科,同登進士。生任國博,歷任至少參。居官清慎慈和,聽至有去思。父母受封,即乞歸養,捐俸資以周親族鄉鄰之貧乏者。
所居之前,闢一花園,廣培草木,饒綠繁紅,引水為池,環以石欄,臨池構小堂,署曰“清白”堂之後有文昌樓,又後有聚珍閣,遍積古今書史,時閱覽其中。著所得,以立言不朽。池之東,面池一室,署曰“寄趣”池之西,面池一室,署曰“逃塵”俱備有玩器。
、夏、秋、冬擇方隅為四亭,曰“數花亭”夏曰“來薰亭”秋曰“晚翠亭”冬曰“耐寒亭”堂之前有池,為一軒,署曰“自得軒”軒之側有觀音堂,文仙朝夕焚香。
軒之前有一室,四壁列名人古畫,而置己行樂於中室。左右列兩廂房,前種松、竹、梅,署曰“三友居”側穿一徑,周繞於文昌樓之後。別置一室,養瑞鶴,列瑤琴,署曰“琴鶴所”側穿一徑,以四時花木夾道為屏,直通於清白堂前。家政悉宰於一奉。生與父母兄弟遊樂於斯,或與賓朋劇飲,或與親戚宴集。或與蓮娘遊,則必命秀靈、文仙侍飲,以素梅、愛童行酒。
熙然盎,逍遙光景間,耽風月以寄詩詞者將三十年。蓮娘、秀靈事舅姑以孝聞,待一家以順聞。各出一子一女,二子為大儒,一女適名門,夫婦共享上壽。其家五世同居,人人傳婦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