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十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她還能有什麼追求?青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她徹底埋葬了一切奢望,把自己沉浸在勞辛苦中。上班去一身工作服,下班回來還是工作服。不慕任何女人的虛榮。麻木的安然。

“秋平,你怎麼老是這身工作服啊,帶孩子去公園也穿這個?”平不止一次打量著她的穿著說道。

“這樣方便。”她答道。

“秋平,我給你買了件衣服。”一次,平拿著剛為她買的款式新穎的上衣。

“我不要。”她說。

“已經買了,穿吧。”

“那我去幫你退了。”她堅決不要,以致傷了平的心。

第二個問題是住房問題。你們都聽我說,別走神。(她略提高了一點聲音。)這個問題目前看來只能維持現狀。西邊這間空房是不是可以騰出來住,大姐和大嫂都提出來過。這個咱們商量一下。我是這麼想的:如果二姐、四姐都結婚了——噯,我說說怕什麼的,別瞪我呀(笑)——暫時在單位找不下房,那這間放東西的空房就給了四姐。我現在不是和二姐住一間嗎?我搬出來,取代四姐的位置,和阿姨住到一塊兒去,這樣,二姐也就一人有一間房了。這不是解決了?二哥現在——二哥你別不高興啊,我可怕你煩了(笑)——他現在是一人住一間,結婚也就這樣。我覺得,這是一個基本情況。可在這基本情況上,有兩個變化可以考慮,一個,如果有誰能在單位找下住房,搬不搬出去?搬出去是不是就違背了媽媽的遺囑——讓咱們這個大家不要散?是不是不散就永遠擠在一塊兒,永遠維持這種低標準的居住條件?還有一個情況是:在二姐、四姐馬上還沒結婚的情況下,那間空房是不是可以暫時騰出來,讓大姐或讓大哥他們住一住?

牛皮紙信封裡是一本大型文學刊物。她疑惑地翻了翻,誰給她寄的呢?從刊物中翻出一張信箋,是封短信,一筆灑脫蒼勁的鋼筆字。

冬平: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我。我卻始終沒有忘記你。看到這封信,你可能一時還想不起我——我大概應該被你忘卻的——請你讀讀寄去的刊物上的小說,在你最喜歡的作品中或許能找到答案。

真誠地希望你一切都好。

沒有落款。

這是誰呢?這字跡使她在深久的記憶中模糊到了什麼。然而像隔著濃霧一般,她看不清自己的記憶。她翻開目錄。每一位作者的名字都看過了,沒有她認識的。再看一遍,還是沒有。他(她確定對方是個男)也許用了筆名。

她的目光不知為什麼停留在頭條目錄上。

中篇小說《小島》,作者:秦明月。

她從這筆名中,從這小說的題目中又隱約到了什麼,記憶深層的形象正在朦朧中若有若無地浮現出來。她還是看不清記憶,因為她不敢相信。她翻開了中篇小說《小島》。題圖:湖水,小島,叢樹,茂密的草,秋風蕭瑟,茫蒼涼。

她讀到了這樣的作者題記:哲人啟示:一個男人不應該時隔多年再去重見自己年輕時愛過的姑娘。失望會打碎你全部美好的記憶,而給你帶來極不愉快甚至嫌惡的印象。

我卻要在“小島”中尋覓她…

她一下合上刊物。她知道他是誰了。

他——陳曉時,是二姐夏平的同學。十多年前,少女時的自己崇拜過他,這是她愛過的第一個人。他在她心目中是個思想天才。他也熱烈地愛過她,得到過她。然而漸漸地,他在她心中黯然了,聽說從隊的農村轉到西北的一個小工廠當工人了,處境很平庸。他們的關係斷了。前天,她突然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了他。他已經成為出國講過學的青年學者了。面對著會場的熱烈掌聲,他從容自信地站在講臺上。

她對著電視深深地悵惘了…

她慢慢翻開刊物,開始讀《小島》。

家庭會接近尾聲時,院外響起了收買破爛的吆喝聲。會暫停下來。平平和夏平抱出一捆捆報紙、舊刊物,抬出一筐玻璃瓶罐,又拉出一簍嗡嗡飛著蒼蠅的豬骨頭,準備往外拿,收破爛的老頭已經一瘸一拐地進了院子。

“報紙多少錢一斤?”平平問。

“兩。”瘸老漢答道。他低頭打量著一堆破爛。

“不是三一斤嗎?”夏平問。

“前幾年不是四嗎?”平平又加了一句。

“您那是什麼時候的價了?十年、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早跌價了。”

“物價是漲,廢品價是跌啊。”平平笑笑“你們現在收破爛的儘自己定價,壓低價,個人好多掙錢。”

“您怎麼說都行啊。”

“三一斤,就都賣給您,要不,我們等別人來了再賣。”平平說。她想討討價。這兩年出入自由市場,她也學會了這種高討低要的心理戰術。只要老頭說兩五一斤,她就成脫手。這也是中庸之道。

“那您留著吧。”老頭說著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像是要走。

“算了,都賣給你吧。”平平說,併為自己中庸之道的失敗到好笑。何必為幾角錢計較?人的心理也真逗,心甘情願時大手花錢,一出手二十元、三十元不心疼,可有時一分錢的虧都不願吃。她不知道瘸老漢心裡在說:哼,一個女學生家也會來這一套了。他經得可比這多得多了,還鬥不過你?這些大戶人家也真是見小,還摳心眼算我這兒八分的。院子裡一時散了攤,聊天走動,和孩子逗笑,上廁所。

顧曉鷹有了機會。他有意大大方方地正面看著趙世芬和她哄逗的女兒,揮筆畫著速寫。

“您是在畫我們呢?”趙世芬先是裝做不知,然後是和顧曉鷹的目光打了幾個對視,才笑著問。

“你看像不像?”顧曉鷹乘機把幾張速寫紙從夾子中拿出來欠身遞過去。

“還真像啊。”趙世芬一張一張看著,讚歎道“你是專門畫畫的?”

“對。我就是搞美術的。”顧曉鷹說,同時用目光照顧著旁邊。一家子已有好幾個人注意他了,惟有他要引動的那個“印度美人”還在低頭看刊物。

“那您有時間給我們小薇畫畫行不?”趙世芬笑問道。憑著直覺,她早已到顧曉鷹目光中的熱度,她本能地要進一步引他。

“那當然可以。最好你抱著她,坐在一個優美點的地方,譬如湖邊柳樹下,石凳上,可以好好地畫一張油畫:母與女。你和你女兒的形象,從我們美術家的眼裡看來,都出眾的。”趙世芬嫵媚地瞟了顧曉鷹一眼,笑了。顧曉鷹的阿諛無疑征服了她。她打心裡愛這樣有風度、有才能的男人。她身子的一側同時便到坐在一旁的衛華的呆板和僵冷,她下意識地挪了下小板凳,和丈夫分得遠了點。

“您見誰都畫嗎?”她繼續搭著話。

顧曉鷹搖搖頭:“當然也要有選擇嘛。天下那麼多人,哪能畫得過來?”此時他這樣笑著,表演著,提高著聲音,目的都在那位“印度美人”了。容易得到的女人再好,也要少點引力,況且現在已經唾手可得了,他只須進一步瞭解這位風的名字,工作單位,就肯定能把她搞到手。可那位“印度美人”始終不往這兒看,真吊他胃口。好,她的目光轉過來了,他立刻含笑與她的目光對視在一起。

“我還為你畫了幾張,你看像嗎?”他把幾張速寫紙遞過去。

冬平有些疑惑地看看他,把速寫紙接過來,一張一張慢慢看著。

顧曉鷹注視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心中有些緊張。

“我主要是想把你的格特徵表現出來,不知是否表現對了?”他小心地解釋道。

“您平時每天都畫嗎?”趙世芬又在一旁問道,出於對冬平的嫉妒,她此刻明顯在獻殷勤了。

這反而增加了顧曉鷹對她的某種輕視。

“啊,啊…”他一邊敷衍著她,一邊還看著冬平。

冬平把速寫紙又還給了他。

“你覺得怎麼樣?”他硬撐著笑臉問道。

“不知道。”冬平又低下頭看著手裡的刊物。

這時,黃平平回來了,她一眼就看明白了顧曉鷹的用心。好哇,竟跑到她家裡打起她四姐和嫂子的主意來了。她第一次比較強烈地憎惡這個顧曉鷹了。

“好,咱們接著開會。”她招呼著,其實重要的事情差不多都說完了。

“顧曉鷹,”她對顧曉鷹一笑“往下我們要商量的事不便於外人聽。你到我房間裡坐會兒吧,我一會兒就完事。”她已經回過房間把屜鎖上了。

顧曉鷹只能訕訕地站起身,進了屋。

看著顧曉鷹關上房門,黃平平才壓低聲音顯得很隨便地對家裡人說:“他這個人名聲可臭了,藝術界沒人愛理他,跳舞連舞伴都找不下。”她知道,只這一句話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