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面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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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趙雲客自一夢之後,心內時時想念:“只說天下才子自然有個佳人配他,我這夢中一,也是前世美人,三生石上,極大的緣法。
只是身子睏乏異常,若後來真得了佳人,情意正篤,終如魚得水,消得幾時工夫?怕不做個
鬼?”他也慮得周到。
誰知天生這個才人後面,自應有些遇合,全然不消慮得。趙雲客隔了幾,再往到書房中看看。不想他的一生知遇,正在這一看裡頭,豈不奇怪?評:蘇庵深怪坊間俚詞惡說,挑蔥賣菜之人、爬灰括鑊之婦,動稱私情兩字。
無怪乎小說之穢亂倫,可羞可恨也。此回把古來美豔視為神仙,便與私
者,自然迥別。看得情字鄭重,則一花一草,皆有關係,海外玉真應稱知己。***卻說趙雲客走到書房中去,把屏風從上至下,細細看個不了,說道:“不知他美人有情,驟然發此靈異。又書知因我有情,便想像他出來,為何從無此夢,一到書房中睡了。就生出這等奇夢?”把兩隻手在屏風上,摸來摸去,誰知天大的緣法,一摸就著手了,那屏風雖則是個寶貝,卻也年歲久遠,這接縫裡邊有些不堅固。始初藏在靜處,只當得玩器一般。
如今被雲客摩一番,頭上便
些細縫。雲客將他一拍,只見屏風上邊一塊水晶地,便落下來。雲容呀然一笑說:“原來是不堅固的,被我
壞了!”把空處一張,那曉得裡面隱著一幅白綾細絹,便把指尖挑將出來,仔細看他絹上,好一首舊詩。一個紅圖書不知什麼意思,且將這詩句唸了一遍:濃香嬌豔等閒看,折得名花倚畫欄。
無限心情莫惆悵,琵琶新調自盤桓。又將這絹上的印子,看了一回,方才悟出他的由。那是當時楊太真娘娘,放在官中時,自隋文帝到唐開元,已自有年。想是那屏風也曾壞了。
被太真娘娘修好,把這幅詩絹,嵌在其中,當個記號。怎見得?只看印子上面的字,卻是“玉環私印”四個字,印得分明。
趙雲客是博古的人,曉得玉環是楊太真小名,又道太真時常愛彈琵琶,便知道這個緣故。也把自己的名字,印子印一個在後面。
恰好兩個印子,紅又紅得好,印又印得端正。人只知屏風是個寶貝,不知那首詩自唐至元,有五百餘年,也是一件古玩了。
雲客自負有才,見別樣珍寶,偏不喜歡。見了這首詩,又是古物,甚加愛惜。即把他來佩在身邊。
卻將水晶仍舊嵌好,就在屏風面前,朝了這些雕刻的美人,點起香來,罰個誓願,說道:“我趙青心是個天下有情人,自今已往。
但遇著天下絕佳人,不論艱難險阻,便可結一個生死相同了,只是有三件事,不願從得。第一來,不要婦人搽一縷粉,點一毫胭脂,裝一絲假髮,做個假髻美人先入宮之計。
二來不要有才無貌,有貌無才,應了婦人無才便是德之言。三來不要六禮三端,門嫁娶,叫做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看官,你道這三件事,他為什麼不從?只為世上塗脂抹粉的盡多,像個鬼使夜叉一般,見了人,便把這些假東西一一裝在頭面之上,及至真正本
,看不上一二分。
有等痴人,便道他裝得好,不知搽粉之白是死白,塗脂之紅是呆紅,金珠圍繞是假髻。若是把他本身一看,不是笑,定是惱,那討得好處來?真正絕佳人,就荊釵裙布,蓬頭亂髮,自有一種韻態嫣然。
西子捧心,豈是妝嬌做媚?大凡世上,假事定要一分賤相。趙雲客是聰明人,所以頭一樁,便絕這項。
從來傾國傾城,必定能詩能畫,若只有貌無才,出辭吐氣,自然淺。道學家只道婦人識字,恐怕有些走漏。如今世間識字的少,走漏的到多,這又是什麼緣故?
所以才貌兼全,方為至寶,但是門嫁娶一節,禮法所重,聘則為
,奔則為妾,自古皆然。不知趙雲客想著甚的,頓然改了念頭,把周公之禮,高高擱起,怎曉得這正是聰明人,識得透的第一件有情妙用。
你看父母作主,媒人說合,十對夫定要配差九對,但凡做媒人的只圖吃得好酒,那管你百年諧老之計,信口說來。某家門當戶對,父母是老成持重的,只思完了兒女之債,便聽信那媒人了。
有時麻子配了光面,有時矮婦配了長人。最可笑的,不是壯,定是瘦,穿幾件新衣服,媒婆簇擁,也要娜走來。
後來做一年半載親,一件不曉得,提起婢妾一事,便如虎狼心,放出吃人手段,甚是利害。所以世上夫
,只因父母做主,再不能夠十分和合。男要嫌女,女要嫌男。
雲客思量此話,必定有些不妥,不如放下禮文,單身匹馬,往各處尋花覓草。倘然遇一個十分稱意的,只把一點真情為聘,就好結個恩愛同心了,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趙員外因兒子長成,要與他攀親,知道兒子劣頭劣腦,又因是個種愛之子,不好輕易央媒,說合親事。
那一,見是雲客走到面前,說道:“你在書房讀什麼書?我見你漸漸長大,要與你娶一房媳婦。這也是姻緣大事,自然有個配合的,只是你終身之計,還該向上一步。
如今世上,那個不是趨炎附勢的?我看這些少年朋友,略略識幾個字,各處拜門生、結文社。遇著試考,進場後有了靠託,說道頭名,定然是我榜上真個應驗起來,也是有趣的事。
況你新進學宮,文才本領不如於人,何不出去與那些鑽求名利的朋友,結一番,待到大比開科,圖個出身高第,也與祖宗爭些體面。”雲客笑道:“那些鑽求名利的朋友,只好杯酒往來,若要他意氣相投,千百中難得一個。”說便是這樣說。
畢竟平間有些小朋友,只是雲客才高意邁,又兼得了屏風上滋味,念美人的意多,圖功名的意少。
適值正遇暮時候,那杭州西湖上,是千古有名的好耍子處,畫船簫鼓,那一
沒有?當
蘇東坡有詩二句,說得好:水光瀲灩晴方好,山
空濛雨亦奇。據他說起來。
這西湖卻是晴也好雨也好,只除是求田問舍爭名奪利的,不曾領略山水之妙,錯過了多少光陰?
其餘那個不曉得?雲客忽然想起來,那西湖上美人聚會之所,何不拉幾個朋友,備一隻好舡也到此處看看。
若得遇著有情的,何消父母之聘,我自會娶他,當下告過父親,只說要到西湖上結個文會,員外就聽依了,酒米銀錢,一齊備。
又託一個老成家人,叫做趙義看管。那時雲客往外邊約兩個同窗朋友,都是秀才。一個姓錢名通,號伸甫,一個就是雲客的表兄,姓金名耀宗,字子榮。
那兩個朋友,通是錢塘縣有名的財主,因雲客也是個富貴家公子,所以這兩個時常往來,彼時雲客一同下船,琴棋書畫、紙墨筆硯、圖書印匣等項,俱帶了去。
那是斯文人的行頭,有等衙門裡人,或是清客,出去遊玩,必定帶笙簫弦管,或是雙陸紙牌。斯文人出門,只帶些琴棋書畫為遊戲之事,只見雲客同兩位下了船,船內鋪設得齊齊整整。
又擺上一桌果酒,與二位吃到半酣,雲客說道:“我們三人未到西湖,先有一段西湖的景緻在心上。如今各人先要做一首想西湖詩。”怎麼叫做想西湖?不是真正想著西湖許多大、許多闊、許多景緻,但是有意思的人,各自有一段心事在腹內。若到西湖,遇景情深,便把一生的心事,發舒出來,這便叫做想西湖。
雲客倚馬高才,一揮而就,卻是專說自己的心情。詩云:十年夢境盡繁華,月姐星娥隔絳紗。翠羽牆東鄰宋宅,鬱金堂北是盧家。
馬嘶暗逐多情草,燕剪低隨解語花。今漫思湖上望,莫教只只是天涯。錢金兩人,於做詩一道,原不十分講求,因見雲客先做一首,又催他共做,只得搜索枯腸,也湊成幾句,雖非風
俊雅之言,卻也到有些意思。
錢詩云:二人今想西湖,湖上題詩無
無。俗客最能通者也,書生到處念之乎。忙中易老皆名士,靜裡憂貧是僕伕。
勉強斯文還自笑,不如高臥並提壺。金詩云:九儒十丐盡趨時,也逐西湖學做詩。笑我羞北阮,諸君何苦效東施。平生意氣惟耽醉,今
相逢且自痴。
子榮苦六句,說道:“如今做不出了,還記得少時念的古詩二句,就把他續成一律,裝個名士體面。”富貴不
貧賤樂,人生到此是男兒。雲客見他兩人俱已完詩,讚道:“二兄天才高妙,反覺小弟綺靡之句,未免飛卿柔豔。
只是小弟一向有句心言,不曾說出,今二兄在此,可以細談。”錢神甫道:“趙大兄,莫非指望試考,要鑽個頭名麼?
前總管平江路浙西道錢兵尊觀風,小弟偶然求他鄉里一封書,就考個第二,小弟連忙送他一副套禮,便認起同宗來。兄若有此意,只消二百餘金,也求他囑託一句,這是極便的門路。”金子榮道:“何消如此費力?只求本縣李老師做頭,寫封公書,也就有用了。”雲客笑道:“那功名之事,小弟全不掛心。
平思想起來要做人家,小弟這樣也夠用了,不消再做得。就是功名一節,自有個大數,便遲了幾年,也不妨事,只是我輩在少年場中,風
事業等不得到老的。”神甫笑道:“原來未曾有尊夫人,這件就叫做心事了,小弟近
頗有娶妾之意,被拙荊得知,面也抓碎了,房裡的粉匣肥皂都打出來,幸得老兄不曾遇此等苦,方說得那樣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