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與創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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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客艙】股下面一陣晃動。
“乘客們請注意,我們遭遇了氣,有一些顛簸,請在座位上坐好,繫上安全帶,衛生間將關閉。”頭頂上方,客艙廣播傳出一個啞噪的女聲。
我趕緊繫好安全帶,又惶然看看窗外。一派黑暗。傳說中的可怕氣常來常往,卻不見它們的真形。捱了很久,顛簸才停下來,可貴的穩定與平衡得到了恢復。這時候,空氣分佈系統就送出微微的暖,以驅散大家心底的疑懼。
我的座位是三十一a。我伸伸腿,看到它們斜支著,像一對糜爛的食指和中指。
旁邊三十一b的乘客睡著了。全世界三百多個人,絕大部分已被深度睡眠控制。一路上,睡眠是人類的忠實伴侶。
燈火懸垂著藥黃的須斑,使我也開始犯困。入睡前我強迫自己站起來,跨過一動不動的三十一b,沿通道往後走,好像踏上了做夢時才見過的山間崎嶇小徑。
我一個人走,客艙裡都是人,卻彷彿無一人。我把目光移開那一張張深嵌在亂石般座椅上的、開花似的人臉,去看連續不斷的一排排橢圓形銀舷窗。
——黑暗。我們的背景只是黑暗。
衛生間門口站著幾個孤獨而略顯焦灼的等候者。裡面的傢伙可能正在大便,也可能在擦澡(衛生間也充當浴室)。
過了好半天,門開了,走出來兩個形容焦枯的中年男人,臉蛋汗涔涔、紅撲撲的。門口的人難為情地低下頭。是兩個同戀。難怪時間這麼長。
輪到我了。嘩嘩地撒了一回,再放水沖走。看到水我便舌頭髮苦。在這個金屬的世界上,人類無法知道水的確切來源。這是一個可疑的問題。但無所謂。
撒時,我盯著壁上的標誌看:止菸。
更多的是一些塗鴉,但在我印象中,很久不曾更新了:我喜歡你,三十五g。
二十二a到此一遊。
十八c是豬頭。
然後,我沿著通道走回座位,眼前一大片烏沉沉的後腦勺。
座位──通道──衛生間──通道──座位,這便是生活的全部路徑。我們一生都要這樣度過。
黑暗,永遠是黑暗。有個被安全帶綁得死死的孩子啼哭起來。但睡著的依然睡著。
【二、乘客】三十一b的睡姿有些奇怪。
我碰碰他。他呼微弱,嘴角出腥濃的白涎。心臟病或者腦血栓發作?一隻蟑螂正警覺地伏在他的後脖頸處。
我隨手按了呼叫鈕。一個苗條的身影飄過來。乘務員由經濟艙的女乘客輪擔任。她淡淡地看了一眼三十一b,又叫來另一個乘務員。兩人換了一個冷靜的眼,架上三十一b便走掉了。
這時,那隻蟑螂掉了下來,它彷彿有些失落,從通道上孤零零地爬開。我目不轉睛看著這生物黯然地鑽到一大堆皮鞋的下面,在它們構成的曲徑間走掉了,才嘆了一口氣。
乘務員扶持著病人,三個人像一架組合玩具似地去了後艙。個別乘客抬眼看了一下,但大多數人都沒有在意他們。對於怎麼處置三十一b,大家不興趣。
空出來的座位散發出一股爛瘡味。它將由新人來填充。這意味著經濟艙有一個婦女將有幸被賦予生育權。
但被定位於三十一b的並不必然就是那個還沒有出生的嬰兒。座位需要重新分配。這是有規矩的,不能讓兩個乘客長時間為鄰,太識了,一旦形成了,便容易出問題。
誰坐哪裡,由公務艙的人討論,再由頭等艙的人決定。全人類的花名冊在他們那裡。頭等艙、公務艙與經濟艙之間,永遠垂著一道棗紅的絲絨布簾,雖然柔軟,卻如鐵門。我無法跨入,也不能窺見後面的實情。
廣播中的女聲又一次響起來。被叫到座位號的乘客木偶一樣緩緩起身,臉上掛著似乎可以理解為如釋重負的笑容,打太極拳似地一點點揭開行李架,取下自己從不曾使用也永不將使用的包袱和皮箱,攜著它們夢遊般來到新座位,一股坐下就又睡過去了。
我被分配到了十八g。我旁邊的十八h已經坐穩了一個男人,對我說:“嗨。”這世界上沒有人會主動打招呼的。我心頭跳了一下。我的新鄰座二十八九歲模樣,五官俊朗,泛著一片玉的炫光。我差點看呆了。時間長了,經濟艙的人都掛相,而這個人卻看著陌生。但這無所謂,這世界上什麼都無所謂。
【三、系統】舷窗外的空間也會出現細而可觀的變化。黑暗並不統一而均勻,顯然,它存在一些我們無法明白的裂隙。
有時,繁星呈現;有時,電閃雷鳴;有時,浮出了一輪金黃明盤,清柔的輝光下隱約躥升著鋸齒狀的重障烏雲,好像一群演大戲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