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三者沒有答案的航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方舟】等呀等,可是黑暗的空間好靜謐,老不見第二艘飛船。生物和同類便失望之至,憤恨之至,便又去看窗外的星空,星空亮晶晶的。宇宙像大洪水一樣,四面八方瀉入荒涼的船艙和寂寞的心,於是又有了無話找話。多虧了語言——它本身大概也是一種生命的形態,這時它們就這樣地想。

“狗孃養的,它們不管我們了。”同類罵道。生物便說:“喂,看起來我們的世界已經毀滅了,我們倆是唯一的倖存者。”同類點點頭說;“這大概是事故的起因。”又說:“但你說的跟聖經中的不一樣。聽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乘的是諾亞方舟,那麼鴿子呢?”聖經是什麼武器?諾亞方舟又是何種疫病?為什麼要提到鴿子?生物聽了同類的話,痛苦地思索,它朦朦朧朧記起了一些往事,卻不得要領。它自己也試探著說:“那也應該有別之分。這種場合,通常是安排一男一女。”同類就謹慎地發問:“什麼場合?”生物便又亂掉了方寸。別是什麼呢?一男一女又該幹什麼呢?一團模糊遙遠的雲彩,帶著邊兒,在它的神志中縱橫切割,心亂與靜謐的空間不成對應。語言殺人!生物慌慌張張地看看同類,發現它也在十分尷尬地打量自己。

“這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除非你真的記得。”末了,生物黯然地說。

“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但不是我們的過錯。”同類說。

漸漸地,它們的談話中老有一個星球的名字出現,但由於沒有年代的座標對它進行定義,它們斷定這東西大概沒有什麼價值,便把它拋在腦後。另外它們逐漸回憶起自己跟“人”這個概念有關,這是一個沉甸得有點可怕的概念,它們有這種覺。可是就算是“人”也並不能說明它們是誰呀,因此也沒有多大用處。於是它們令人遺憾地放棄了這方面的進展,但是…第三者會不會是個女人?這種新的想法使生物的神一振,忘乎所以地興奮和慌亂起來。

【威脅】飛船上沒有白晝和黑夜,誰也不知宇宙中的時間究竟經過了多久。輪到生物值班時,群星仍然緘默,像做遊戲的小孩繃著臉,看誰先笑誰就輸。生物暈暈乎乎墜入臆想。

窗外的星星都不知歲月地旋轉著。那裡的所有生物,也都如它們這樣昏昏噩噩地生活著,不知生來死往,不知自己是什麼東西,不知目的地嗎?一瞬間它隱隱約約地閃念,這正是它在昏之前嚮往過的生活呀,這正是一段如痴如夢之旅呀。但生物馬上又確信整個航程是有目的的,只是它暫時忘記罷了。生物便蔫頭蔫腦去看那張座椅,心裡泡沫一般泛起沒有指向的念頭:第三者真的死了嗎?是仍在這艘飛船上,還是在什麼地方跟著?如果它出現,它能告訴我一些什麼?還有,女人的事…

它突然背脊發涼。

生物轉頭看去,一雙眼睛在門上的小圓裡盯著自己。它凝視著它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這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充盈著懷疑和陰毒。它們和生物的目光接觸的片刻,也凝固住了。生物躍起來的一剎那,那眼睛從門上移開了。生物衝出門,通道空空的,並無人跡。它躡手躡足走回自己的休息房間,發現裡面略顯凌亂,顯然被搜查過了。它一聲不吭走出去,在門口它的腿部肌痙攣起來,這證明它的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生物。它費了好大勁才重新挪動腳板,匆匆去到同類的休息房間。它不在。生物剛要退出,卻撞上它進來。同類看見生物在這裡,滿臉狐疑。生物告訴同類,第三者確實在船上。

“你看見了嗎?”同類冷冷地問。

“我看見了。”生物牙齒打著顫,為同類這種口氣到委屈。

“不會是幻覺?”

“不會是幻覺。”生物十分肯定。

“它跟我們一樣嗎?”

“我沒有看清它的臉面,但覺上是跟我們一樣的生物。”同類面部肌群便有些緊,像一隻遊歷太久的崢嶸的隕石。它說:“你有沒有看走眼?這艘飛船上不可能有第三者藏身之地。”生物說:“也許上次搜查時我們忽略了什麼角落,它可能在跟我們捉藏,而且我的房間好像被人動過了。此刻它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同類低聲道:“就像個幽靈?”生物解釋道:“它可能以能量態存在,我覺得到。它現在可能正伏在飛船壁上,一直在外面跟著飛船。它跟我們不一樣,它能在太空中呼和行走。”同類說:“你怎麼想呢?”生物的臉有些泛青,說道:“它也許就在外面,它要我們的血。你有沒有聽說過黑暗太空中的冤魂?”同類說:“那都是水手們杜撰的故事。”生物說:“可是這種情況下你不能不去想!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同類說:“什麼叫不可思議?第三者它究竟要幹什麼?”生物說:“我能覺到,這兒整個是一個陰謀。我們得找到它,趕快抓住它!”同類咬著嘴,想朝前邁出一步,卻好像是沒有力量這麼做。

“你的分析不能說沒有道理,你看見的也可能並非幻覺。”它開始慢地說“但另一種可能也許更符合常情。如果真有第三者,據第三張座椅的樣式和你剛才的描述,它最多是跟我們一樣的乘員,那麼它又會有什麼特別呢?它一樣沒有了記憶,一樣對環境不適應,它要看見我們,也一樣的恐懼,以為我們是陰謀者。”生物搖搖頭,說:“你是說,它在躲著我們,防範我們,猜測我們?”同類哈哈一笑道:“你說一個生物在這種環境中,還能做別的什麼嗎?我覺得沒必要去找第三者,找到了它又會怎麼樣呢?我們需要從三人中選一個指令長嗎?我看還是讓它要怎樣就怎樣吧。”生物說:“不需要選誰當頭,但我們可以減少每個人的值班時間,用餘下的時間來恢復記憶。”同類說:“可是食物就得按三個人來分配了…”同類突然緘口,突然又哈哈一笑。

當生物終於反應到同類道出了一個重大問題時,場面便有些尷尬。生物一直忘記了第三者也要進行新陳代謝才能活著,可見記憶的喪失是多麼危險。

“如果它與我們一樣是船員,它是應該有一份的…飛船本是為三個人設計的。剛開始我們不是努力找過它麼?”生物這樣說,在內心中拼命否定什麼又重建什麼。它是那麼的膽戰心驚,以至於都不敢去看同類的眼睛。

“那是原先呀,有好多事情我也是這兩天才想到。你就當第三者不存在吧。”同類見話說到這個地步,便這麼說道。

生物承認它說得有些在理,又到其中邏輯的混亂,而唯一的斷線頭又在隨時間的退一寸寸從它手中滑脫。它在線索離手的一剎那,又回憶起了某些東西,但它沒有把回憶起的向對方言說。它們僅僅達成協議認定第三者並不存在,因為它們需要它的不存在。跟著建立了另一項制度,在取食物時必須兩人同時在場,並進行登記。儘管達成協議否認了第三者的存在,仍然在值班制度中加入了一條對食物艙進行保衛的規定。一個明顯的事實:由於它們的生存,食物確在一天天地減少,但這是一個剛開始沒引起注意的特別事項。對於“吃”的忽視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同類是什麼時候留意這個情況的?生物因為懷疑對方的記憶恢復得比自己更快,便第一次對同類產生了戒備之心,這種戒備甚至於有時蓋過了對第三者的戒備。生物企圖否認這種情緒,它希望到食物剛好用完的那一天,飛船在一個地方落下,有人告訴它們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確設計的玩笑。哪怕它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實驗,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包括失去記憶。可是,萬一要不是這樣,會怎麼呢?同類是不是也在想這個問題,卻是生物所不能知道的,但它這幾天越來越寡言,是生物擔心的。生物希望叫同類一起商量一下,但每次它都無法開口,它不再認為商量能解決什麼。而實際上,現在它們已開始對見面時要說些什麼字斟句酌起來,先前那種古怪的閒談成了真正可笑的往事。那個想法不斷浮現:會怎麼樣?它們都會滅亡,還是…其中一人會滅亡?

生物的心讓這個念頭勵著,冷冰冰地越跳越兇。跟著,大段時間裡它努力使自己接受一個新的想法,同類說沒有第三者是對的。

因為它就是第三者。

【最後的x餐】事實是,飛船上一共有三個生物(或三個“人”)。事故發生後,同類最先醒來。它發現出了事,便殺害了一名同事——為了獨享食物,然後又來加害於生物,這時生物碰巧醒來了。生物想:換了我可能也會這樣做。

要不就是這樣:同類在控制飛船,它裝成失去了記憶而實際不是。為什麼要這樣呢?當然是一個陰謀,而生物是它的人質。這艘飛船的使命,極有可能骯髒卑鄙。生物要使自己接受這樣的想法,就不能沒有思想鬥爭。它是壞人還是好人?它是好人還是壞人?它要不是好人會不會就是壞人?它要不是壞人會不會就是好人?它要是好人我該怎麼辦?它要是壞人我又該怎麼辦?

唉,它怎麼連以前的什麼事都記不得了。

飛船上沒有白晝黑夜,時間不知已失到了何處,這是沒有人來管的。生物和同類羞羞答答又一塊去取食,輪到由生物登記。它查了一下,原本堆得山似的艙裡,各種食品已去掉三分之二了,就它們兩人,消耗量也是很驚人的。由於有了那種新想法,它看同類的目光跟以前不一樣。它有意只取不足量的食物,然後它注意觀察同類的反應。生物看見同類的眼睛時不覺愣了一下,佈滿血絲,似乎有懷疑和陰毒在其中一閃。它嚇了一跳,但表面上不動聲。然而同類並不待生物捕捉到什麼和證實什麼,便表現出高興和理解,拿了份飯便樂滋滋吃去了。生物也開始吃自己的一份,這時它發現量確實太少了。同類便過來把它盒中的一部分扒拉到生物盒中,這個意料之外的舉動使生物的臉孔熱了一下。它也不讓對方捕捉到什麼,便堆起笑容說:“乾脆再到艙裡去取一些吧。”同類用手壓住生物的肩膀不讓起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們必須節省。”它說“我的確不太餓,你需要你去取一些吧。”生物便慚愧有加,它努力不在對方面前表現出來,以使它覺得自己的軟弱,但內心情緒卻終於釋放於臉面。生物察覺到對同類的疚意中充滿厭惡,這時它就像一個刻薄的可憐蟲被人看穿了心事,但生物發現同類竟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尤其使它到深不可測的恐懼。這時,同類便靜靜地看著生物的鼻子尖說:“到了目的地一切都會好的。等我們恢復了記憶,我會發現,你原來一直是我的好搭檔呀。”聽了這話,生物忙隨口答道:“尤其是現在這樣子,我們面對同一個問題,克服同一種困難,這將是多麼寶貴的記憶呵。我一定要把這次航程中的種種事情告訴我們的後代。”可憐的生物便又反覆起來,一會兒覺得同類之外還有第三者,一會兒又覺得同類便是第三者。但它的想法並不能阻止食物仍在不斷減少,並且減少的速度有些不正常。它們加強了守衛,卻沒有發現小偷。在沒有捕捉到第三者之前,生物只好再次疑心同類在值班時偷竊了食物。它開始監視它,生物從主控制室艙門上方的小圓孔觀察它的工作,一連幾次它發現它甚為老實,它的背影寫滿憂患意識。它那麼專注地注視一無所有的太空,的確讓人動。每當這時生物便深知自己錯怪了人,但同時它又非常熱望它去偷竊食物。飛船上缺少一個罪犯,這樣便不能證明另一個人的合法。生物拍了拍大腿,知道自己又開了一竅,然而終究使它不安的是同類的無動於衷。它知道它在監視?而它會不會反過來監視它或者它早已開始監視它?生物便這麼胡思亂想著,思維不斷地顛來倒去,突然湧起了思鄉之情。它回憶起在它原來的世界上,它並不這麼貪吃。

【過失】飛船上沒有白晝黑夜,時間繼續像大江東去毫不反悔。飛船仍堅持它頑固的航程,無盡無頭。生物和同類都更為沉默乏味,它們早已不再提第三者,但似乎大家都有同一種預:冥冥中的第三者不久即要面攤牌。是吉是兇,一切將真相大白。但就在緊要關頭,不幸的是同類發現了生物在監視它。這打破了一切預定的安排。

它剛把頭回過來,便與生物透過門的目光對個正著——就像那次生物和第三者陷入的局面。同類無法看見生物的整個臉,就如同那次生物與第三者對視。同類或許以為碰上了第三者,它明顯有些慌張和僵硬。然後,它開始緩緩從椅上站起來,這竟也花了那麼長時間,而不像生物當時那樣猛然一躍。同類開始向生物威嚴而奇怪地走過來,輪到後者僵硬了。同類身後洪水猛獸般的群星襯托著它可笑的身體。生物一邊搜索解釋的詞句,一邊想還有充足的時間逃跑,然而它卻被一股力固定,在原地沒動。生物知道自己的眼睛這時也一定佈滿血絲而且充盈著懷疑和陰毒,因為它看見同類越走近便越避開這道目光,而且步伐顫抖著緩慢下來。生物相信到這時同類還沒認出它,它要走還來得及。同類走到門前停住,伸出手來。生物絕望地以為它要拉門的把柄,但那手卻突然停在空中,變成了僵硬的子。同類的額上滲出血汗,僅僅是一瞬間,經過長途航行中時時刻刻神經摺磨的這個軀體,便在生物面前全面崩潰,昏倒了下去。這真是出乎生物的意料,它忙“嘭”的一聲推開門,進去扶起同類,拼命掐它人中,一會後它睜開了眼睛。

“你瘋了。我死了,你只會死得更快。”同類這麼叫著,恐怖的眼白向外溢出,使勁把生物的手撥開,它一定以為生物要加害於它。生物大嚷著:“喂,你看看我是誰。”同類卻閉上眼,搖頭不看。生物這時猶豫起來,最後它決定把同類回休息室,但在出門的瞬間,同類猛地掐住了生物的脖子。

“叫你死!叫你死!”它嚷著。

“你幹嘛不早說,”生物向它吼道“既然心裡一直這麼想來著!”生物很難受,眼珠也凸了出來。生物掰不開同類的手,後者擁有相當鋒利的指甲。

生物便仰臥在同類的身下,用牙亂咬它的衣服直至咬破肌,膝蓋則衝它小肚子猛頂一下。這串練的連接動作使生物意識到它很早以前可能有過類似經歷,它全身酥酥的而且想笑。同類立時便昏過去了,生物便翻了一百八十度,攀上了同類的身子。它咬它麵皮也掐它脖子,這回它處理得自然多了。同類出臭氣,生物看見它脖子上的青筋像宇宙弦錚錚搏動,不由畏縮了一下。同類便得了空掙扎,生物便復又加大氣力。同類不動了,生物以為它完了,不料同類又開口說話:“其實我一直懷疑你就是第三者…”生物一對眼珠開始淌血,血滴到同類的額頭上,又到它的眼角。同類怕冷似地彈了一下,生物的小便就在下面汩汩了出來。生物證實同類確不能再構成威脅之後,便去搜索它的房屋,把什麼都翻得凌亂。它沒有找到足以宣判它死刑的證據,這才醒悟並不知道自己殺死的是一個什麼生物(或一個什麼“人”),就像它不知道自己是誰一樣。生物開始到小便盡後的一種淒涼,一切只是一個意外的失手。生物答應自己一定要好好原諒自己,這時它也沒發現同類偷竊的食物藏在什麼地方。生物做完了一切,全身睏倦,橫躺在那三張椅子上,這時它好像聽見有人在叫它。它渾身一靈,四處尋找,然而仍然只有白的金屬牆。牆上的門緊閉,再沒有什麼物類倚立。可是生物打賭的確聽見了某個呼喚,儘管它以後再沒重複。之後它產生了強烈的毀屍滅跡的願望,但試了種種辦法,都沒有成功。沒有器材、藥劑,也找不到通往宇宙空間的門戶。

別之謎】餘下的時間生物便吃那些剩餘食物,以消除那種週期的不適覺。屍體便在一旁腐爛,它就用食物的殘渣把它覆蓋,免得氣味散發得到處都是。許多次,生物以為還會從門中看見一雙監視的眼睛,卻本再沒發現。那三張座椅仍然靜靜地原樣排列,一張屬於它,一張屬於死人,另一張呢?生物沒有興趣再為這個開始就提出的問題尋找答案,它便去看星空,它是兇殺的目擊者。生物便暫定它為第三者,以完成自我的解脫。它在自己的殼中航行,不知為什麼,危險和緊張的覺依然存在,而且另一種孤單的心緒也襲將上來,漸漸化為一種哭無淚的氛圍。生物想不出再該幹些什麼,這個時候它便有與屍體聊天的衝動。等到剩餘的食物吃完一半時,沒有目的地將要出現的任何跡象。

生物又開始吃另一半,即原來屬於同類的口糧。口糧消耗殆盡,它便去吃那具屍體。

生物想:它說我會死得更快是沒道理的,這人真幼稚。

噬食屍之時,生物才注意到了它的別,它承認這一點它發現得為時太晚。

這艘飛船——現在生物懷疑它真的是一艘飛船——便隨著它的思緒飄蕩,繼續著這沉默似金而似有若無之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