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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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想上,被我一腳踢下去了。
她貓一樣蜷在地毯上,做出一副特別可憐的樣子。她說:"我不願意想什麼事情了,我想不了那麼多,我要睡了。"但她一直沒有睡著,即將成為麥其土司那傢伙也沒有來看他的情人。樓上的經堂裡,喇嘛們誦經的聲音嗡嗡地響著,像是從頭頂淌過的一條幽暗河。牛皮鼓和銅錢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著,像是河上一朵又一朵
花。這片土地上每出點什麼事情,僧人們就要忙乎一陣了。要是世界一件壞事都不發生,神職人員就不會存在了。但他們從不為生存擔心,因為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有不好的事情不斷髮生。
我對塔娜說:"睡吧,土司們今天晚上有事做,不會來找你了。"塔娜的身子在地毯上蜷成一團,只把頭抬起來,那樣子又叫我想起了蛇。這條美麗的蛇她對我說:"你為什麼總要使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受到傷害?"她做出的樣子是那麼楚楚動人,連我都要相信她是十分無辜的了。我不能再和她說話,再說,犯下過錯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我了。
我開口說話是一個錯誤,不說話時,我還有些力量。一開口和這些聰明人說話,就處於下風了。我及時取教訓,用被子把頭蒙起來,不再說話了。睡了一會,我好像夢見自己當上了土司。後來,又夢見了地震的情景。夢見整個官寨在大地隆隆的震盪裡,給籠罩在一大股煙塵裡,煙塵散盡時,官寨已不復存在了。我醒來,出了一點汗。我出去撒
。過去,我是由侍女服侍著把
撒在銅壺裡。自從跟茸貢土司美麗的女兒一起睡覺後,就再沒有在屋子裡撤過
了。她要我上廁所。半夜起來,到屋子外面走上一道,聽自己
出下雨一樣的聲音,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很好。晚上,就是沒有月亮和星星,河水也會閃現出若有若無的沉沉光芒。從麥其土司宣佈遜位那一天,我就再不去廁所了。我是個傻子,不必要依著聰明人的規矩行事。這天晚上也是一樣,我走出房門,對著樓梯欄杆間的縫子就
開了,過了好一會兒,樓下的石板地上才響起有人鼓掌一樣的聲音。我提起了褲子,
還在石板上響了一會兒。我沒有立即回屋裡去,而是在夜深入靜的半夜裡,樓上樓下走了一遭。
不是我要走,是身上那件紫衣服推著我走。我還看見了那個殺手。他在官寨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已經好多天了。這時,他正站在土司窗前。我的腳步聲把他嚇跑了。他慌亂的腳步聲又把土司驚醒了。土司提著手槍從屋裡衝出來,衝著殺手的背影放了一槍。他看見我站在不遠處,又舉起槍來,對準了我。我一動不動,當他的槍靶。想不到他驚恐地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好多的窗口都亮起了燈。人們開門從屋裡出來,大少爺也提著槍從屋裡跑出來。土司被人扶起來,他又站起來,抖抖索索的手指向我。我想,他要和聰明兒子殺死我了。哥哥卻像是怎麼都看不見我。越來越多的人擁出屋子,把倍受驚嚇的土司圍了起來。
還是長話短說吧。
父親把我看成了一個被他下令殺死的傢伙。這是因為我身上那件紫衣裳的緣故。
從行刑人家裡穿來的紫衣服使他把我看成了一個死去多年的人,一個鬼。大多數罪人臨刑時,都已經向土司家的律法屈服了,但這個紫衣人沒有。他的靈魂便不去輪迴,固執地留在了麥其家的土地上,等待機會。紫衣人是幸運的。麥其家的傻瓜兒子給了他機會,一個很好的機會。麥其土司看見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被他殺死的人。土司殺人時並不害怕,當他看到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站在月光下面,就十分驚恐了。
他們鬧哄哄折騰一陣,就回屋去睡了。
塔娜真是個不一般的女人,屋子外面吵翻了天,她就不出去看上一眼,而趁我出去,爬上睡了。現在,輪到我不知該不該上
了。塔娜看我進退無據的樣子,說:''沒有關係,你也上來吧。"我也就像真的沒什麼關係一樣,爬上
,在她身邊躺下了。
這一夜就差不多過去了。
早上,要是想和大家都見上一面,就必須到餐室去。我去了。父親頭上包著一塊綢巾,昨天晚上,他把自己的腦袋碰傷了。他對聰明的兒子說:"想想吧,怎麼會一下就發生了這麼多奇怪的事情。"大少爺沒有說話,專心對付面前的食物。
土司又對兩個太太說:"我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央宗從來都不說什麼。
母親想了想,說:"這個我不知道,但要告訴你的兒子,不是當了土司就什麼都能做。"塔娜明白是指她和哥哥的事情,馬上給食物噎住了。她沒想到麥其家的人會如此坦率地談論家裡的醜事。她對我母親說:"求求你,太太。"
"我已經詛咒了你,我們看看你能不能當上新土司的太太吧。"母親又問我:"你不想幹點什麼嗎?我的兒子。"我搖了搖頭。
父親呻了一聲,說:"不要再說了,我老了,一天不如一天。你們總不會要我死在遜位之前吧?"哥哥笑著對父親說:"你要是擔心這個,不如早一點正式把權力
給我。"土司呻
著說:"我為什麼會看見死去的人呢?"哥哥說:"可能他們喜歡你。"我對父親說:"你看見的是我。"他對我有些難為情地笑笑,說:"你是笑我連人都認不準了嗎?"和這些自以為是的人,多談什麼真是枉費心機,我站起身,故意在土司面前抻抻紫紅衣服,但他視而不見。他對下人們說:"你們扶我回房裡去吧,我想回去了。"
"記住這個子,土司不會再出來了。"人們都散去後,書記官從角落裡站起來,盯著我,他的眼睛這樣對我說。
我說:"這麼快,你就好了。"他臉上還帶著痛苦的表情,他的眼睛卻說:"這是不能離開的時候,有大事發生的時候。"他拿著我送他的本子和筆走到門口,又看了我一眼:"記住,今天是個重要的子。"書記官沒有說錯,從這一天起,土司就再也沒有出過他的房間了。翁波意西口裡還有舌頭時,我問過他歷史是什麼。他告訴我,歷史就是從昨天知道今天和明天的學問。我說,那不是喇嘛們的學問嗎?他說,不是占卜,不是求神問卦。我相信他。麥其土司再沒有出門了。白天,他睡覺。睡上,一整夜一整夜,他的窗口都亮著燈光。侍女們出出進進,沒有稍稍停息一下的時候。兩個太大偶爾去看看他,我一次也沒有去過,他的繼承人也是一樣。有時,我半夜起來撒完
,站在星光下看著侍女們進進出出,我想,父親是病了。他病得真是奇怪,需要那麼多水,侍女們川
不息,從樓下廚房裡取來一盆又一盆熱水。熱水端進房裡不久,就冷了。一冷就要倒掉,靜夜裡,一盆盆水不斷從高樓上潑出去,跌散在樓下的石板地上,那響聲真有點驚心動魄。
我高興地看到,我不忠實的子害怕這聲音。一盆水在地上嘩啦一聲濺開時,她的身子
不住要抖索一下,就是在夢裡也是一樣。每到這時候,我就叫她不要害怕。她說:"我害怕什麼?我什麼都不害怕。"
"我不知道你害怕什麼,但我知道你害怕。"
"你這個傻子。"她罵道,但聲音裡卻很有些妖媚的味道了。
我出去撒時,還穿著那件紫
的受刑而死的人的衣裳。要問我為什麼喜歡這件衣裳,因為這段時間我也像落在了行刑人手裡,覺得
子難過。聽慣了侍女們驚心動魄的潑水聲,我撒
到樓下的聲音
本就不算什麼。不知又過了多少
子,冬天過去,差不多又要到
天了。這天半夜,我起來時,天上的銀河,像條正在甦醒的巨龍,慢慢轉動著身子。這條龍在季節變換時,總要把身子稍稍換個方向。銀河的
轉很慢很慢,一個兩個晚上看不出多大變化。我開始撒
了,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聽見。聽不到聲音,我就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
出來了。要是不能肯定這一點,我就沒有辦法回去使自己再次入睡。樓下,高大的寨子把來自夜空的亮光都遮住了,我趴在地上,狗一樣用鼻子尋找
的味道。和狗不一樣的是,它們翕動鼻翼東嗅西嗅時,是尋找夥伴的味道,而我卻在找自己的味道。我終於找到了。我確實是
了,只是護理病人中土司的下人們倒水的聲音太大太猛,把我排洩的聲音壓過了。我放心地吐一口氣,直起身來,準備上樓。就在這時,一大盆水從天而降,落在了我頭上,我覺得自己被溫熱的東西重重打倒在地,然後,才聽見心動魄的一聲響亮。我大叫一聲,倒在地上。許多人從土司房裡向樓下衝來,而在我的房間,連點著的燈都熄掉了,黑
的沒有一點聲息。可能,我那個不忠實的女人又跑在大少爺房裡去了。下人們把我扶進土司的房間,脫掉了一直穿在身上的紫
衣裳。這回,我沒有辦法抗拒他們。因為,紫
衣服上已結了一層薄冰了。我沒有想到的是,塔娜也從屋外進來了。她說:"我下樓找了一圈,你幹什麼去了?"我狗一樣翕動著鼻翼,說:"
。"大家都笑了。這次,塔娜沒有笑,她捲起地上那件紫
衣服,從窗口扔了出去。我好像聽到瀕死的人一聲絕望的叫喊,好像看到一個人的靈魂像一面旗幟,像那件紫
衣服一樣,在嚴冬半夜的冷風裡展開了。塔娜對屋子裡的人說:"他本來沒有這麼傻,這件衣服把他變傻了。"在我心裡,又一次湧起了對她的愛,是的,從開始時我就知道,她是那麼漂亮,舉世無雙,所以,不管她犯下什麼過錯,只要肯回心轉意,我都會原諒她的。土司突然說話了:"孩子們,我高興看到你們這個樣子。"想想吧,自從那次早餐以來,我還從從來沒有見過他呢。他還沒有傳位給我哥哥,也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變得老態龍鍾,更沒有病入膏肓。是的,他老了,頭髮白了,但也僅此而已。他的臉比過去胖,也比過去白了。過去,他有一張堅定果敢的男人的臉,現在,這張臉卻像一個婆婆。唯一可以肯定他有病,或者說,他使自己相信有病的方法就是,差不多渾身上下,都敷上了熱
巾。他身上幾乎沒穿什麼東西,但都給一條又一條熱
巾捂住了,整個人熱氣騰騰。父親用比病人還像病人的嗓門對我說:"過來,到你父親
邊來。"我過去坐在他跟前,發現他的
改造過了。以前,土司的
是多少有些高度的,他們把
腳鋸掉了一些,變成了一個矮榻。並且從屋子一角搬到了中間。父親抬起手,有兩三條
巾落到了地上。他把軟綿綿的手放在我的頭上,說:"是我叫你吃虧了,兒子。"他又招手叫塔娜過來,塔娜一過來就跪下了,父親說,"你們什麼時候想回到邊界上去就回去吧,那是你們的地方。我把那個地方和十個寨子當成結婚禮物送給你們。"父親要我保證在他死後,不對新的麥其土司發動進攻。塔娜說:"要是他進攻我們呢?"父親把搭在額頭上的熱
巾拿掉:"那就要看我的小兒子是不是真正的傻子了。"麥其土司還對塔娜說:"更要看你真正喜歡的是我哪一個兒子。"塔娜把頭低下。父親笑了,對我說:"你
子的美貌舉世無雙。"說完這句話,父親打了箇中氣很足的噴嚏。說話時,他身上有些熱敷變涼了。我和塔娜從他身邊退開,侍女們又圍了上去。父親揮揮手,我們就退出了房子。回到自己的屋子,上
的時候,樓下又響起了驚心動魄的潑水聲。塔娜滾到了我的懷裡,說:"天啊,你終於脫掉了那件古怪的衣服。"是的,那件紫
衣服離開了,我難免有點茫然若失的
覺。塔挪又說:"你不恨我嗎?"我真的不恨她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脫去了附著冤魂的衣服。土司家的傻瓜兒子和他
子好久都沒有親熱過了。所以,她滾到我懷裡時,便抵消了那種茫然若失的
覺。我要了塔娜。帶著愛和仇恨給我的所有力量與猛烈,佔有了她。這女人可不為自己的過錯
到不安。她在
上放肆地大叫,過足了癮,便光著身子蜷在我懷裡睡著了。就像她從來沒有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投入到別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恰好又是我的哥哥和對手——懷裡一樣。她睡著了,平平穩穩地呼
著。
我努力要清楚地想想女人是個什麼東西,但腦子滿滿當當,再也裝不進什麼東西了。我搖搖塔娜:"你睡著了嗎?"她笑了,說:"我沒有睡著。"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在麥其土司沒有改變主意之前。"
"你真願意跟我回去嗎?"
"你真是個傻子,我不是你的子嗎?當初不是你一定要娶我嗎?"
"可是…你…和…"
"和你哥哥,對嗎?"
"對。"我艱難地說。她笑了,並用十分天真的口吻問我:"難道我不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嗎?男人們總是要打我的主意的。總會有個男人,在什麼時候打動我的。"面對如此的天真坦率,我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