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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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所有的假都標明在上面。”確實如此,就如同郵局的月曆二樣。不過,這本沒有戴椰子殼罩的女孩,只有消防隊員高樓滅火、急難救助、登山搜救,還有站在消防車上的照片。法國鄉下的消防隊負責所有的緊急救難工作:解救掉進山區的狗、送病人去醫院,以及救火。他們是值得尊敬的。
我問是否可以捐款。
“當然可以。”他們開收據,稱我們為“卡維隆消防隊之友”又敬了一個禮之後,兩個隊員往山谷更深處去碰碰運氣。希望不要有惡犬來進攻他們,要想讓馬索捐款,恐怕不比撲滅火災容易。我可以想象到馬索手持獵槍,躲在窗簾後面窺視,任由他的狗群去對付入侵者。我曾見過那些狗兇惡地爬在一輛汽車的前輪上,刨抓輪胎像刨抓生牛,把橡膠都咬成碎片。車裡的人嚇得急忙倒車離開,馬索則只管旁觀,笑著他的煙。
我們現在是擁有兩份月曆的家庭了,預料聖誕節前會有第三份送來;這一份,也是值得捐款的。12個月來,每週二、四、六,衛生局的勇士們都會在我家車道頭上停下,收取多得不好意思的空瓶、氣味不佳的廚房垃圾、狗食罐頭、破酒杯,以及碎瓦破磚。他們從不退縮。不管垃圾多大、多重,清潔工總能把它扛上卡車。夏天裡,他們一定快要昏厥了;而冬天又可能凍得想哭。
這清潔工和他的夥伴,終於開著標緻車來了。那車,好像是在進入汽車墳場以前,出來作最後一次郊遊--兩個快活而骯髒的人,用力跟我握手,吐出滿口酒氣。我看到車後座有一對兔牙,幾瓶香檳,於是說很高興他們檢了那麼多完整的瓶子,可以換些小錢。
“我們才不是想要用空瓶換錢呢,”一個說:“你該看看有些人丟些什麼給我們收拾。”他做了個鬼臉,捏著鼻子,小指頭翹起:“髒啊!”他們拿了紅包,高興地走了。我們祝願他們找到飯館好好吃一頓,吃得一片狼籍,讓別人來收拾。
地毯師傅狄第埃彎著,拿簸箕和掃帚清掃牆角的水泥碎片。看見這專事破壞的人形機器,從事如此細瑣的雜務,真讓人神為之一振:這表示他的工作做完了。
他直起身,把簸箕裡的東西扔進一隻紙袋,然後點燃香菸。
“行了,”他說:“正常情況下,油漆工明天會來。”我們走出屋外,艾裡克正把鏟子、水桶、工具箱等物搬上卡車。
狄第埃嘻嘻地笑;“我們把水泥攪拌器搬走,你不介意吧?”我說我們沒有它,大約也還能過子。他二人便推它上厚板搭的坡道,把它緊綁在駕駛座後面。狄第埃的長耳狗高仰著頭,密切注視水泥攪拌器的移動過程,然後跳上車,躺在儀表板旁邊。
“走了!”狄第埃伸出手,握起來像龜裂的皮革。
“星期天見了。”油漆工第二天來完成他的工作。地毯師傅尚皮耶隨後抵達。各家太太顯然決定,在她們來赴我家“國宴”之時,一切都得打點好。到星期五晚上,地毯只差最後幾公尺就要鋪好了。
“我明天早上來,”尚皮耶說:“明天下午你們便可安置傢俱了。”到中午時,地毯工程鋪到了最後階段,只要把地毯進門檻邊的木條下便大功告成。尚皮耶在地板上鑽。就在這時候,他鑽破了埋在地板下的熱水管。一股水柱噴出來,像風景圖片裡的小噴泉。我們關上供水閥,把浸溼的地毯捲回去,打電話給曼尼古西先生。經過這一年時時召請他來處理緊急步務,他的電話號碼我已經會背了,他張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我也知道。
“啊呀呀。”他沉思了一會兒。
“地板要撬開,我才能焊接水管。你最好通知夫人一聲,會有灰塵。”夫人上街買菜去了。她本以為回來時會看到乾淨整潔、鋪好地毯的臥房。浴室、化妝室。結果她會大意外。我勸告尚皮耶,為著安全的理由,他還是先回家的好。我怕她一氣之下會想殺了他。
“什麼東西那麼吵?”她正在停車,我上前去,她問道。
“是曼尼古西的鑽子。”
“哦,是嗎。”她不合常情的冷靜,讓人覺得危險。我很高興尚皮耶走了。滿地尋找漏的曼尼古西,已經在地板上挖出一條戰壕,我們看見那條熱水管,和清清楚楚的一個。
“好,”他說:“補以前,要先確定水管有沒有堵。你們站在那兒看,我從浴室的水龍頭放水出來。”我看著曼尼古西放水。一團髒水直噴上我的臉。
“你看見什麼?”他在浴室裡大喊。
“水,”我說。
“妙極了。管子暢通無阻。”他補好管子,回家去看電視足球賽去了。我們則動手擦抹地板,互相安說其實不算太糟。地毯會幹,灰塵沙礫也不過剛剛裝滿一簸箕;氫氧吹管燒出的焦痕可以再油漆過。整體來說,只要不去看那鋸齒狀的壕溝,這房間可算是裝修好了。反正我們無法可想,再過幾個鐘頭就是星期天了。
異國風俗我們以為十一點半以前不會有客人來,這實在是低估了香擯對法國人的引力。十點半剛過,門上便響起了第一聲篤篤響。一小時內,除了狄第埃夫婦之外,所有人都到齊了。他們在客廳裡沿牆而坐,穿著最好的衣服,拘謹客氣,不時驟然脫離牆的屏障,突襲一下桌上的點心。
充當侍者的我,負責往杯子裡倒酒。這讓我瞭解到法國人與外國人之間,另一項基本的分歧。英國人參加酒會,談話、菸或吃東西,酒杯總緊握在手中不離,只有擤鼻涕或上廁所例外——做這些個需要用兩隻手。可是酒杯也總不會遠離視線之外。法國人就不同了。你剛把杯子給他,他立刻就放下。想來是因為談話時若只有一隻手可用太不方便了。杯子於是聚在一塊兒,五分鐘以後便不清誰是誰的了。客人們不願意用別人的杯子,又認不出那個是自己的,便渴望地看著酒瓶。我們另拿乾淨杯子給他,事情於是重演。
“古董花盆”我正想著玻璃杯馬上會用完,恐怕得拿茶杯來代替,一聲悉的柴油引擎聲傳來,狄第埃的卡車開到了屋後。他和他的走後門進來。我知道狄第埃有一輛小汽車,他太太又從頭到腳穿著咖啡的製軟皮衣,坐在砂礫遍佈的卡車前座一定很不舒服。
克里斯欽從房間那頭過來,把我拉到一旁。
“我們可能有點麻煩,”他說:“你最好出來一下。”我跟著他去。狄第埃挽著他的尾隨在後。我們繞過屋外時,我看見每個人都出來了。
“哇!”克里斯欽指著狄第開來的卡車喊。
卡車上,平常放水泥攪拌器的空間,有一個球狀的東西高1米,寬1.2米,用鮮豔的綠綸紗紙包著,上面還裝飾著紅藍白三的蝴蝶結。
“是我們大家合送的,”克里斯欽說:“來,拆開。”狄第埃獻殷勤,用他的兩手當馬澄,香菸咬在牙齒間,毫不費力地將我從地面抬上齊肩的高度。她便站上了卡車。我跟著爬上去,我倆撕開綠包裝紙。最後一片紙撕開,引來一陣掌聲,還有泥水匠雷蒙尖銳的口哨聲。我們站在卡車上,沐浴著陽光,看著周圍仰望的臉,還有我們的禮物。
是一座古董大花盆,圓形的大盆子,一整塊石頭,在沒有切割機的古遠年代,用手工鑿成的。厚厚的邊,有點不規則,顏是歷經風吹曬之後的淺灰。裡面已經填滿了泥土,種上了櫻草。
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說。又是驚訝,又是動,我們用不練的法文結結巴巴地努力道謝。還好雷蒙打斷了我們。
“媽的!我渴死了。演講夠長了。我們去喝一杯吧。”賓主共樂前一個小時的拘束消失了。外套都脫下來,香擯酒遭到猛烈攻擊_男人們帶著他們的參觀全屋,展示他們的工作成績,指著標示“冷水”、“熱水”的英國人的浴室龍頭笑。打開屜試試木工做得好不好,像孩子般好奇地這裡摸摸那裡碰碰。
克里斯欽領著一群人,把大石盆從卡車上卸下來。八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穿著禮拜天的好衣服,把那要命的大塊頭到地面,倒也沒有受傷。雷蒙太太在旁監工。
“好,勇士們。”她說:“別把你們的手指頭髒了。”曼尼古西夫婦率先告辭。吃了許多餡餅、酪、水果派和香擯酒之後,他們還準備再去吃一頓午餐。可是禮節不能忽略。他們向其他客人-一道別,握手、親臉,互祝好胃口。道別儀式花了15分鐘。
其他人好像準備在這裡待一整天,邊吃邊喝邊談。雷蒙擔任逗趣的角,說了好些笑話,一個比一個俗好笑。他解釋過把鴿子放進冰箱以分辨其別的方法後,歇息一會兒,喝一杯酒。
“你太太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嫁給你這樣一個無賴漢?”雷蒙放下他的酒杯,兩手前伸,像漁夫在形容那條溜走的大魚。他太太堅決地了一大塊比薩餅進他嘴裡,止他繼續說下去。太陽從庭院移向屋前,午後的屋影廕庇了院落。客人開始互相道別,握手、親吻,時而暫停儀式,喝了最後一杯。
“來我家吃中飯,”雷蒙說“或晚飯。幾點鐘啦?”三點了。連續吃喝了4小時,我們的肚腹不容接受雷蒙提出的邀請。
“啊,好吧,”他說:“如果你們在節食,那就算了。”他把車鑰匙給太太,自己靠在後座,兩手扣在肚皮上,眼睛出對下一餐的殷切期盼。他說服了另幾對夫和他一起吃飯。我們揮手目送他們離去,回身進到空蕩的家,、收拾吃空的盤子和喝空的杯子。這次聚會真得很盡興,叫人難忘。
我們隔窗看屋外的大花盆。至少需要4個大男人,才能把它從車庫搬到後院去。而在普羅旺斯要找四個大男人幫忙,可不是馬上能辦到的。他們必得先來檢視要搬的東西,喝幾杯酒,熱烈爭執一番,這才說定期,可是到期又忘了。他們會聳肩表示歉意或無奈,但時間就這樣一天拖過一天。也許到明年天,盆子會得擺到適當位置。我們學著以季節為單位思考問題,而不再以天數或週數來計算。我以為普羅旺斯不會因為我們改變節奏。
肥鵝肝還剩很多,可以切成薄片,拌成沙拉。香檳酒也還剩一瓶,涼在游泳池那頭的樹蔭下。我們往壁爐裡添些柴火,想著即將來臨的、我們在普羅旺斯的第一個聖誕節,會是什麼情景。
飛逝年華一整年不斷到訪的客人,常要忍受建築工程造成的極大不便,生活在近乎原始的狀態下。現在房子修好了,清潔又幹淨,卻是隻有我二人。最後一批客人上週走了,下一批要等到與我們共度聖誕節。
我們在陽光中、在空寂的山谷裡醒來。廚房的電還沒接上,原準備放進烤箱的羊腿推遲了時,我們霎時明白,今年的聖誕節大餐,我們恐怕只有冷的麵包和酪可吃了。這怎麼得了!本地各家餐館的聖誕午餐都是好幾周前就訂滿了。
聽說有人可能吃不到飯時,便是法國人發揮最大同情心的時候。告訴他們你受了傷,或破了產,他們不是嘲笑你,便是禮貌地表示同情。但是告訴他們你在飲食上發生困難,他們會上天入地,甚至到飯館去,為你解決問題。
我們打電話給莫里斯,畢武村盧伯酒店的老闆,詢問有沒有人退訂。沒有,每張桌子都會坐滿人。我們說明遭遇的困難,電話那頭一陣受驚的沉默。接著;“你們恐怕得坐在廚房吃。不過儘管來吧,總可以安排。”他安排我們坐在廚房門口,大壁爐前面的一張小桌子上,隔壁坐了喜氣洋洋的一大家子人。
“我準備了烤羊腿,如果你們喜歡的話。”他說。我們告訴他,我們還曾想把羊腿帶來,請他代烤呢,他笑了:“今天沒烤箱真是不能活。”我們緩緩享用了美酒佳餚,談論著水一般逝去的子。還有好多東西要看,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們的法文文法仍不正確,又夾雜著許多建築工人的俚俗語。亞維儂藝術節的整個活動,我們不知怎的全錯過了;葛氏村的驢子賽跑、手風琴比賽、福斯坦一家八月份到下阿爾卑斯山的旅行、吉恭達村的酒節。梅納村的狗展…五花八門的活動一年到頭在外面舉行。這一年,我們太僻世獨立了,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裡和山谷裡,光是常瑣事便花去了我們大半時間和力。這些瑣事有時讓我們沮喪,常常讓我們甚不便,但從來不乏味,不無聊。最重要的是,我們覺得悠然自得,如魚得水。
莫里斯端過幾杯燒酒,拖來一把椅子。
“聖誕快樂,”他用英文說,但法文立刻回到舌尖:bonneannee(新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