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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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十九年,公元一九四四年(民國三十三年)。
從去年美軍飛機連炸新竹機場、高雄、鹽水後,臺灣就全面進入戰爭狀態,那些緊張窘迫的情形,都是惜梅想象不到的。
隨著戰事擴大,臺灣去了第二批志願兵仍不夠,本政府更準備全臺徵兵制,先是召集自由業及無業男子,後則是學生兵。年齡本是十八歲以上,後來連不足齡的孩子也不放過。
家家戶戶有男丁的,最怕接到派出所的紅兵單,一旦接到,無不全家哭成一團。惜梅的一個弟弟在本唸書,暫且無事;尚在中學的弟弟們則說,學校可能會縮短畢業年限,強徵他們人伍。
案母都為此事憂心不已。
但憂的不只這些。為了支持前線戰爭,所有的物質都往外送。
後方實施米、油、糖、配給,家家捐出黃金、鑽石等貴重物品,再來連衣服、鞋子、肥皂、味…等都有限量。人人勒緊褲袋度,連朱黃兩戶的地主家庭都不例外。
在物質的缺乏及神的折磨之外,還要忍受不時的防空警報。
美軍在上空直接轟炸,一下就烽火燎原,死傷一片。如此艱苦情形下,很多行業都關門罷市,儘管往鄉下躲。
守業早就關了布店,退回秀裡。黃家茶園廢了一半,只留少數女工運作。因為很多夥計被徵去當兵,惜梅不得不手一些黃記的生意。
她才發現黃記的資產不只在茶葉方面,還有林業、米業、工業各項;有些還和朱家一起投資,全靠哲夫一人打點,負擔極重。
這本來也是哲彥的責任,但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任務,惜梅只能代他盡心,等他回來,再全數移。
白她堅強能幹地活著,夜晚難免對書信淚。哲彥自去中國,就像化成一陣煙,了無音訊,心中若有不解或埋怨,亦是無從寄。只能祈求上蒼,保佑他平安。
雖是戰亂,也不能諸事不顧。大稻埕替黃家經營的人回了鄉,哲夫只好親自上陣,並央求暫隱在家的守業幫忙。兩個男人在外,總需女眷照顧,淑真和寬慧都放心不下孫子,只有惜梅這了無牽掛的人隨侍左右了。
臨行前一,寬慧幫她打點行李。眠上靜靜睡著已兩歲的中聖,這孩子繼承父母雙方的優點,俊秀可愛、聰明伶俐,是人人心頭的一塊寶。
但再寶也比不過寬慧,她對兒子可以用“崇拜”兩個字來形容。她心繫於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聲啼哭,簡直無法忍受母子之間的片刻分離。
惜梅曾勸她,不要太緊張,把心思分一點到哲夫、月、貞身上,她總不聽。
這兩年來,惜梅和堂姐朝夕相處,發現她變了,變得拗執頑固,想把自己設在一個安全完美的理念間,不再像以前那個明智開朗的寬慧了。
每個人都明白她所受的哲磨,連續失去第三、第四胎,羸弱的身子又懷第五胎,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自然是寶貝萬分。
婆婆一向疼寬慧,哲夫又是深情體貼,在這些縱容中,反而是惜梅會說她幾句重話。
她多懷念當年的寬慧呀!那時寬慧是意氣風發的,她教惜梅用竹筷卷頭髮、如何穿高跟鞋、如何裁衣繡花、在油燈下朗讀哲夫的情書;在惜梅十三歲的眼睛裡,說有多嬌媚就有多嬌媚。
然而十年婚姻生活卻改變了她,她雖然仍有秀麗的容顏,但因五次的懷胎而顯得血氣不足;心理上亦因追求男嗣,想當完美子的壓力,而累積了一股化不開的愁。
只有在她凝視著中聖的笑靨,由心裡散發出母親的光輝時,才依稀看見以前那才女的明麗影子。所以連惜梅也不忍心苛責了。
寬慧一邊幫惜梅清點衣物,眼睛仍不離開中聖,深怕蚊帳不緊密,讓蚊子咬到;不然就怕一旁睡著的貞會壓到他。
“你真的不跟大哥去大稻埕嗎?”惜梅再問一次。
“中聖還小,我怎麼去?”寬慧仍是那句話。
“反正最多不過個月,等生意安定了就回來,小中聖有這麼多人疼惜,怕什麼呢?”惜梅說。
“孩子是很脆弱的,你沒生育過,不能體會那種母子連心的覺。”寬慧說:“何況哲夫出城談生意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自己都會打點順當的。”
“我看大哥最近壓力也不小,工人被徵走,夥計走掉,合夥人要散,又有本人他當徵糧官,他非常需要你。”惜梅試著說。
“我所做的不就是把家裡上上下下打理好,讓他沒後顧之憂嗎?”寬慧說:“女既主內,男就主外,外面的事,他應該處理好,別讓我們女眷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