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七十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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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縣侯府小院書房推開的支摘窗下,張嫣正在捧卷讀書。
“娘子,”荼蘼叩門稟道“張管家求見。”張嫣喝了一口茶,放下書卷,道“嗯,讓他進來。”漢十二年六月,張嫣隨父親返回封邑宣平。魯元長公主因擔憂母親,便留在長安再陪母親一兩個月。侯府無主母,夏姬與沈姬都希望能夠代魯元掌管內院,出乎意料的,張敖出神了一會兒道“讓阿嫣來做吧。”
“她後到底要嫁人,如今學著上手,以後也可省心些。”
“這…?”老管家瞠目結舌“可是長娘子年紀還小,而且,”讓女兒管父親內院“也沒有這個規矩。”
“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張敖淡淡道“當初呂皇后未歸,高皇帝便將宮中諸事都託付給長公主,端詳慎默,曲有條理,先帝以之為賢。”室中,張嫣請管家張達坐下,方笑問道“張管家有什麼事麼?”
“是這樣。”張達揖了一禮,道“咱們家剛從長安回到,要問長娘子,各位姬夫人的月例該如何分配?”
“這,”張嫣想了一會兒,便問道“從前的舊例如何?”
“從前還在趙地的時候,姬夫人的月例都是一百八十貫。自從侯爺失位後,各都降了四成。其中,夏姬。沈姬二位夫人房中還有小少爺,所以各加二十五貫錢。”張達解釋道。
“可是不對啊。”張嫣看著侯府從前的帳簡“我瞧著,夏沈兩位姨娘房中多半不止百十貫,相比之下。趙姬房中月例便實打實是一百一十貫,這是為何?”
“這…”張達尷尬不言,事實上,主母魯元長公主不在府中的子,侯爺多半便歇在夏沈兩位姬夫人房中,用例自然便上去了。這本是約定俗成地慣例,只是面對著面著這個還未及笄的女孩,張達老臉一紅。實在是說不出口。
張嫣到底不是真的不解世事的孩子,見他這幅模樣,一眨眼就想通了關鍵,也微微困窘起來,一笑帶過去“那,我從前只管花用,倒沒有問過,我自己每月裡的月例是多少呢?”這個倒好回答,張達舒了口氣。利落道“娘子每月月例有百五十貫,不過侯爺吩咐過,娘子花用但有不夠。只管上賬房去支。”她怔了怔,倒沒有料到,自個一月地月例,竟比別人一房還要多。
張嫣將案上賬簡推開,道“張阿公,勞你費心,一切還按長安時候的舊例就是。不必削減,有事無事,請管家兩裡和我說一說。”
“諾。”張達應了。
宣平地價比長安要便宜的多,張嫣居住的院落比從前在長安時要大不少,正房二樓東配房設為臥房,西配房闢做起居。另有一間小小耳房。留給了荼蘼以及新進的侍女解憂。
解憂是宣平本地女孩。今年十一歲,比張嫣略大。比荼蘼略小,據說家還有一個幼弟,貧困揭不開鍋,父母為了養活男丁,就將女兒賣與侯府做奴婢,籤的是死契。
那一,張嫣在父親處第一次看見解憂,瞧她站在堂下,個子和自己差不多,一身布衣,被水洗的泛白,手足都不夠長,顯是穿了很久了,身形消瘦,樣子卻伶俐。又瞧了瞧堂下萱草,心中一動,笑道“我給你取個新名,叫解憂可好?”女孩怔了一下,右手壓著左手,攏袖拜道“解憂多謝張娘子賜名。”解憂的意思是解人憂愁,解憂果然比荼蘼伶俐地多,捧著切好的水梨進來,侍立在一旁,偷偷凝視著自己,張嫣偶爾抬頭,好奇問道“解憂,你在看什麼?”解憂抿嘴笑道“我在看娘子命人做的支摘窗,果然比直窗要好的多。聽說啊,宣平縣的很多富人家裡,最近都興做這種窗子呢。”因了張嫣愛書,特意在望樓上闢了一個書房,收儲各種書籍,秦時始皇帝焚書坑儒,算起來,不過是數十年前的事情,不少傳世孤本都葬送在這場浩劫中,到了漢朝,取了秦朝覆亡的教訓,律法寬鬆,但除剛入關中約法三章之時外,挾書律至今未曾廢除,書籍稀少,傳本書籍大多謄於竹簡,笨重不堪,不過幾卷書,就能佔滿滿滿一個書架。
書房第一要緊的是乾燥,第二要緊的就是採光。偏偏此時的窗子都是直欞,風雨來時直接能透入,若到了冬,才命人用泥土將填起來,禦寒保暖。張嫣想起記憶中近古地支摘窗,於是跟匠人比劃,做出可以活動的摘窗,上面用淺油布蒙好,若天晴時,可以用窗撐撐起,下雨又可閉下。置案於窗下,烹茶讀書,若有雪夜,可為大風雅。於是便成了張嫣閒暇時最愛待的地方。
張嫣掩卷笑道“這不過是一點小玩意罷了,算不了什麼的。”解憂笑眯眯道“雖然是小玩意,但就像戎菽飯和蕓薹油一樣,除了娘子,也沒有旁人能想起來啊。1^6^k^小^說^網”(注:戎菽即豌豆,而蕓薹即油菜)張嫣只好呵呵地笑。
前世固來的,張嫣於飲食之道有著難解的挑剔。從前在長安的時候,宮廷事風雲變幻,目不暇接,又在眾目睽睽的,在庖廚一事上騰挪不開,再加上宮中與侯府的菜餚足夠美味,也就得過且過,過了這些年。
到如今回到宣平,沒有無數的眼睛紮在身上,她便命人在南院闢一個小廚房,延請廚娘。興致的想研美食。
管家在縣中心挑選,領來一位四十歲左右地本地廚娘,夫家姓岑,於是便喚做岑娘。
岑娘與敖炙一道頗有浸,剛來那。做了一道敖雉,盛在食盒中端上來,張嫣舉奢嚐了,頓覺滋味醇美,湯汁鮮稠,迴環舌間不下,便留了她下來。
漢時飲食的確比張嫣想象的僅有水煮要先進很多,已經學會了提煉動物油。頭上有角的動物如牛稱之為脂,頭上無角如犬稱之為膏。有了這些牛脂犬膏,則炙敖葷食就鮮美可口,而這個時代的植物油,更多地是用來潤滑用地,比如潤滑車軸地桐油,食用植物油還蹤跡尚杳。於是煮食蔬菜,不是過於油膩,就是過於寡淡。
那一,張嫣尋到這個時代的蕓薹菜。榨出植物油,再用戎菽做飯,加黍米一同置入玄甑之中,用旺火蒸。待熱騰蒸汽將黍米蒸軟,投入碎鹿脯,做出來地黍飯竟是意料的清新口,香氣四溢,端起之時四周的侍女無不了口口水。
忽有人在院門處好奇探頭進來,猶疑喊道“阿姐,你這是在做什麼呢?”張嫣回頭去看。卻是自己的兩個異母弟弟,張侈,張壽。
算起來,這兩個弟弟都和自己年紀相差不過一歲多,想到這點,張嫣便不能太平心靜氣。又因為二人地母親訓誡。故姐弟三人一直不特別親近。
而此時聞著戎菽飯的燻人香氣,張嫣心情尚和。回到宣平之後,也許宣平的山水真的讓人心開闊一些,張嫣了一口氣,招手笑道“想不想嚐嚐,你們過來。”張侈大喜,他生的要虎頭虎腦些,子憨直,連忙過來,解憂笑著為他盛飯,他用竹奢取食,吃的風捲殘雲,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道“想不到黍飯加點戎菽,味道便特別好。”張嫣笑眯眯的嚐了一口,道“黍米微黏,戎菽甜脆,放在一起口便很好。”她瞧著張壽東瞟西瞟的眼神,問道“怎麼,阿壽不喜歡這戎菽飯麼?”
“啊?”張壽臉微微紅了,放下竹奢道“弟弟不敢。只是弟弟聽說阿姐這兒特闢了間書房,裡面藏有多捲圖書。”
“嗯。”張嫣頷首“只是比阿爹書房差的遠。”
“呃,”張壽悶悶低下頭去,輕聲道“父親的書房我哪敢進去。”微微抬眼,眼角餘光望向張嫣,神情期待,略帶了些秀氣溫柔。
張嫣撲哧一聲笑了“你若是能愛惜我房中地書,”她假作板臉道“偶爾來我這兒看一看,也是可以的。”張壽大喜,起身揖道“多謝阿姐。”過了數月,張敖請淳于臻來府。
淳于臻本是宮中太醫,醫術高超,數度向先帝請辭,先帝捨不得他的醫術,總是不準,先帝駕崩後,新帝憐他孤苦,便準了他告老。而此時,他已經離鄉了數十載,怕回去見族中親人敗落,便熄了歸鄉的心思。因中年逝去地髮是宣平人,打算去子故里瞧一瞧,一省思之情。遂與宣平侯張敖結伴同行。並在侯府附近挑了一座宅子住下。
“張娘子如今頭可還疼?”淳于臻摸著鬍鬚,問診道。
“很久沒疼過了。”她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額,心有餘悸。
“那就好,”淳于臻道“你這個孩子總是古靈怪,我開副方子,你照著吃再吃上半個月,對你身子有好處。女子少時最要經養,否則後會吃苦頭。”
“多謝淳于大夫。”
“聽說,”淳于臻笑眯眯的,忽然道“那蕓薹油是張娘子的主意?”
“是。”
“呵呵,那是個好東西啊。適量用於烹調之中,可調和食物陰陽,對人益處不少。老夫在此替天下人多謝張娘子了。”張嫣好奇問道“淳于大夫對食也有涉獵?”
“自然,食療亦是一道的一種。”
“那,”張嫣起身揖道“還請淳于大夫以食道教我。”淳于臻好奇問道“您是侯府嫡女,身份貴重,何必習此食道?”
“因為,”張嫣想了想“我希望他侍親前,能切實盡綿薄力,心中踏實。”食道一學博大深,自古就有蘊藉。《周禮》有言:“凡食齊視時,羹齊視夏時,醬齊視秋時,飲齊視冬時。”意即主食宜溫,羹湯之類宜熱,醬類宜涼,飲料宜寒。又道,凡調和飲食,應注意其味,並結合四季氣候特點配製。天以酸補肝,夏天以苦補心,秋天以辛補肺,冬天以鹹補腎,並用滑甘之品加以調劑,更能滋補脾胃。
食物各具陰陽察,譬如她用來蒸黍飯的戎菽,其味甘,平,歸脾胃經。食之益中氣、利小便且消癰腫,主治腳氣、脾胃不適。其莖葉清涼解暑。
如果過多地飲用了一種質的食物,就會導致疾病地產生。以食物的涼、熱特來說,油膩和油炸的食物,辛辣、油脂植物,如脂麻(芝麻),蕓薹屬於熱,而大部分含水植物、貝殼類動物屬於涼。如多食生冷之寒涼之物,可傷損脾胃陽氣,導致寒溼內生,腹痛、洩瀉;而多食油煎火烤、肥甘厚味之物,就容易胃腸結熱、口渴、腹滿脹痛,癰疽。
酷暑當頭,徜徉在五花八門的食理中,竟也能靜下心來,不覺炎熱。
你是喜歡驚濤駭還是細水長?
驚濤有驚濤的刺,細水有細水的平和。
宣平地時光就這麼平緩地滑過去,張嫣偶爾管管家,偶爾做做菜,偶爾和兩個弟弟在整個宣平縣城撒丫子玩野,沒心沒肺。
從前在長安的時候還知道要扮成男孩子,而宣平天高皇帝遠,無人管束,便乾脆連這點面子都不要了。明明正門處無人攔著,偏要從圍牆上翻出去,一縷一縷頭髮紮成地鬆鬆牡丹髻,髮鬢慢慢的散落下來,也曾倒拎著雙履赤足在田埂間行走,泥土沾染在面靨,被嘲笑成花貓,笑聲清脆朗,一點淑女形象也沒壓箱底剩下。
所謂的淑女,從來都是裝的。
再端莊賢淑的女子,骨子裡也有一種瘋狂,嚮往那種伸展四肢平躺在金黃麥禾之上的寫意自然。區別只在於,找不找得到時間空間揮灑。
一切的一切,老家人心中憂慮向宣平侯提起,書房中,張敖只是淡淡一笑,道“前陣子難為這孩子了,這兒又不是長安,就隨她吧。”將晚的落餘暉斜斜的照過來,將影子拉的長長的,映在影壁上,微微的黃舊,投成一個蒼茫的剪影。
此章,其實算過度章節吧遠目。握拳,俺要儘快加油把阿嫣扔回長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