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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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算是被放棄了。不!應該說,我算是被我的一個善意和一段長達一萬四千公里的距離給放棄了。我單純的希望雅容可以更好,所以我要她去,但我不知道愛情很脆弱,所以三、五個月的時間就被距離給沒收。
“假如我沒有叫雅容到德國去,現在我們會怎麼樣呢?”剛失去她的那一陣子,我幾乎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這個“假設如果”的問題每天都煩擾著我,走路的時候也是,吃飯的時候也是,上課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打球的時候洗澡的時候騎機車的時候都是。睜眼閉眼都是“假設如果”睜眼閉眼都是不可能發生的答案。
這是我生命中第二次發生這樣的困擾。對,是第二次。但是你知道嗎?第一次並沒有結束。也就是說第一次還在持續著。
我開始長記憶的時候,我的房間裡就不曾出現過除了媽媽的以外的人的照片。但那些照片少得可憐。我甚至曾經罵過爸爸,為什麼不喜歡跟媽媽拍照?為什麼你們連結婚照都沒有?
從小到大我每天都看見媽媽,但從來沒有跟媽媽說過話。我曾經在夢裡夢見媽媽來找我,她帶我到很多地方去,買很多東西給我吃,但是我跟她說話,她從來都沒有回應過。因為我從來不曾聽過她的聲音,所以她在夢裡開不了口。連夢境都沒有辦法模擬媽媽的聲音,還會有什麼辦法呢?
我看過一部電影叫做《a﹒i》,電影裡有個機器人男孩,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真正的人類,並且深深的需要媽媽的愛。他與媽媽的孩子爭寵,他只能吃電池卻硬是下一大盤食物,他認為他有胃,他可以像人類一樣的咀嚼,他可以消化那些食物。
但是他壞了,食物讓他的機器失去了功能。爸爸把他帶到生產他的公司去修理,修復之後他依然認為自己是人類,於是媽媽把他帶到一個樹林裡去丟棄。他躲過了機器獵人的追補,遇上了一個販賣與愛情的牛郎機器人。他們來到一個城市,問了無所不知先生〈一臺電腦〉一個問題:“我如何變成人類?”無所不知先生告訴她,要找一個靈,那個靈有魔法,她曾經把小木偶變成人。
但是,靈並不存在,機器人男孩只是看見她的雕像。他在雕像面前不斷的祈求,求靈把他變成人類,那麼他就可以得到媽媽的愛。這一求,求了一萬年。地球已經被外星人統治。外星人有超越想像的科技,牠們可以把已經死去的人再複制一次,但複制之後只能活一天。
我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段,重點就在最後的兩個字:“複制”機器人小男孩能夠得到媽媽一天的愛,是因為外星人為他複制了媽媽。
但我不是機器人小男孩,現實生活也不是電影,所以沒有外星人,也沒有任何科技能為我複制媽媽。
跟我去看這部電影的是芸卉,那是兩千零一年的夏天。我二十五歲,媽媽去世二十五年。散場時我坐在位置上痛哭,芸卉拿了面紙給我。她知道我失去了媽媽,但我想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哭。
那幾天我看見芸卉都會覺得丟臉,因為我從不曾在一個女孩子面前哭。我不是要假裝堅強或是要保住男人的面子,因為我當時在內銷課,而我正在把我的工作接給芸卉,我每天都要見到她,她也每天都要看到我。她的單純你也知道“你還好嗎?想哭就哭出來嘛。”那幾天她想到就問想到就問,問到內銷課的同事全都知道我跟她單獨去看過電影,也全都知道我看《a﹒i》看到狂哭。同事不斷的在合我跟芸卉,他們都知道我當兵時被兵變之後就再也沒有過女朋友。一直要我追求芸卉,甚至還發明瞭一段順口溜:“單純清秀又乖巧,娶她過門一定好。”芸卉當然也知道他們在合我們,但對於我跟她之間,她沒有什麼特別的覺,她不知道為什麼同事們都要把我們湊在一起。相反的,她對我當兵時的那個女朋友比較興趣。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她問。
在酒館裡認識的,那是朋友的朋友。我說。
“那你們在一起多久啊?”我沒去仔細算,大概三、四個月吧。
“三、四個月?天呀!那大概連嘴都還沒親到就分手了吧。”呵呵,你太單純了。
“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
“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她很驚訝的。
你想的是哪樣?
“就是,你…已經…”已經什麼?
“已經把人家女孩子給那個了?”你想說上是嗎?
“你可以不用說出來,呵呵…呵呵…”她尷尬的笑著“知道就好了。”你有這麼好奇嗎?
“我只是問問,沒別的意思。”我跟她第二天晚上就上了。
我說完這句話,她的驚訝像是眼睛和下巴同時掉在地上那樣。在那之後她就不敢再跟我單獨去看電影。一直到我離開內銷課到了生產部之後,她才又敢跟我單獨相處。她曾經說過她看不出來我是個會速食愛情的人,但其實說明白點我一點都不懂得什麼是速食愛情。照字面上的意思來說的話好像是很快的戀愛又很快的分開,但我不是愛情高手,速度愛情對我來說就像男人要練葵花寶典一樣的困難。所以我回答她,我並不是速食愛情,而是愛情速食了我。
當時她並不知道我曾經深愛過雅容一年多。但她這麼一問又讓我想起雅容。那時雅容跟我已經分手五年,一直到現在,我早就已經不知道她身在何處。我一直在想會不會她曾經跟我走在同一條街上,一萬四千公里的距離只剩下幾十公尺,但正因為人擁擠或是背向而行所以沒能再碰面呢?
那,假如我跟她再碰面的話,我第一句話要跟她說什麼?
“你這幾年過的好嗎?”太俗套,一點創意都沒有。
“德國有趣嗎?”這是怎樣?一副她對不起我的樣子。是我叫她去的,又不是她自願去的,我這麼問是在找碴嗎?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呢?”幹嘛?我在身家調查?
“你還是依然那麼漂亮。”少噁了,尼爾。你從來就沒有說過她漂亮,在一起的那一年多都沒有,現在就別來這一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