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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後院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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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話筒,卓小梅又改變了主意,決定還是另外找個時間,當面告訴羅家豪,看看他對寧蓓蓓離婚是什麼態度。

躺到上,寧蓓蓓剛才說過的話還在腦袋裡響著,讓卓小梅慨不已。

至於書櫃裡魏德正送的茶葉,一時又被忘到了腦後。

這天走進園長辦,接兩個電話,籤幾張發票,手頭沒有要緊事,卓小梅便打開屜,拿出魏德正給的那份表格填寫起來。無非是個人簡歷之類,每年都要填一兩回的,按慣例填上去就是。可還沒填完一頁,忽想起好一陣子沒到班上去轉轉了,便將表格扔進屜裡,準備出門。這才見一夥人已堵在門口,是已經來鬧過一次的秦博文的債主們。不過這次少了一個人,那便是袁老師。

卓小梅只得立住腳步,說:“你們是不是也太急了點?其實我比你們更急,每天都要打好幾個電話找秦博文,還託公安局的朋友幫著摸線索。”債主們說:“我們也相信卓園長在找秦博文,只是離節沒幾天了,叫花子都要過年,不知道卓園長還讓不讓我們過年。”這話讓卓小梅猛然想起已經進入陰曆十二月,這個學期自己天天連軸轉,竟不知今夕何夕。不過眼下容不得你發慨嘆,得先把債主們打發走。卓小梅說:“你們的心情我也理解,估計秦博文總不會老躲在外面,連年都不回來過吧?”他們說:“假若秦博文不回來過年呢?那我們就叫花子都不如,不要過年了?”卓小梅說:“再怎麼的,秦博文也是我的丈夫,沒找到他,我安得下心來?反正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見卓小梅連這種話都出了口,幾個人一時不好說什麼了。可錢是秦博文借走的,找不到秦博文,不找她做子的,又去找誰呢?沉默沒幾秒鐘,有人站出來,說:“卓園長你是當園長的,總比我們有錢多,是不是代秦博文先還一部分,我們也好回去向家裡人代。”一上場卓小梅就明白是自己還給袁老師那一萬元,帶來了連鎖反應。只得無奈道:“你們以為當園長的就有錢?”幾個眾口一詞道:“當園長的是單位領導呀,當領導的沒有錢,這世上誰還有錢?”當領導就有錢,這樣的話好像符合邏輯的。腦袋長在各人的脖子上,如今想要人不這麼講邏輯,恐怕還有些困難。卓小梅只得自嘲道:“我這個園長算什麼領導?既沒人事權,可以批發烏紗帽,也沒財權,可以搞權錢易。硬要說權,無非是為園裡百多號職工的生存四處奔波的跑腿權,可這又換不來票子。”見卓小梅一再推託,鄒師傅放開嗓門道:“卓園長你沒票子,怎麼還了袁老師一萬?還主動將秦博文的餘欠攬到自己名下,重新寫了欠條。”還了袁老師一萬元,他們心裡不平衡,也不難理解。當時也是考慮到袁老師家沒法過子,又是園裡的職工,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卓小梅才動了惻隱之心。記得還叮囑過袁老師口齒要緊,誰知她還是了出去。可以不管的事你要管,你這不是狗咬耗子是什麼?現在看你怎麼下臺。

別無他計,卓小梅只得硬著頭皮表態,節前三天,他們再到幼兒園來找她,秦博文回來了更好,即使沒回來,也得給各位一個代。一夥人這才罷了休,說到時不見人,也得見錢,不然大家都別想過年。

要債人走後,卓小梅一股跌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灰的天空,心裡將秦博文狠狠詛咒了一陣。可又覺得秦博文其實沒什麼錯,他並非騙子,借錢是想幹番事業。如果汽車製造廠改制後的產權不一再易主,他們的修理廠肯定是會做大的,秦博文也就不會因欠債出走,以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卓小梅正在發呆,蘇雪儀進了園長辦。本是要請示工作,見她一臉晦氣,便問是不是老革命碰上了新問題。卓小梅嘆口氣,說了剛才的事。蘇雪儀說:“現在離節只有二十多天了,如果到時秦博文還不見蹤影,這夥人又找上門來,你拿什麼打發他們?”卓小梅說:“是呀,也是見這些人子難過,借給秦博文的錢沒一個來得容易,很是過意不去,才許了這個願。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蘇雪儀覺得事情還是壞在袁老師身上,說:“怪只怪袁老師,接了那一萬元,嘴巴閉緊點,沒口風,債主們也不會這麼快又上了門。就是上門,反正又不是你本人借的錢,你不予理睬,他們也不可能拿你怎麼樣。”卓小梅說:“可不是,原想袁老師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應該藏得住事的,誰知她嘴巴是個漏斗。”見不是談工作的時候,蘇雪儀坐一會兒就出了園長辦。卓小梅心裡還煩著袁老師,也哐上門,要到袁老師家裡去,問她幹嗎要把話給漏出去。

到得袁老師家樓下,低了頭正要往黑的樓道口鑽,從裡面走出一群人來。卓小梅都認得,是袁老師的兒子兒媳和女兒女婿。每個人都手忙腳亂,沒有誰閒著。有背上掮著爛麻袋的,有腋下夾著破綿被的,有懷裡抱著舊罈子的,還有手裡抓著鍋鼎瓢盆的,像是發生大災大難,無處安生,要到外面去逃荒。走在最後的是袁老師四十大幾的大兒子,肩頭扛著一臺老掉牙的黑白電視機,卓小梅自然認得,那是袁老師家裡唯一可稱得上電器的東西。也許是行動匆忙,連兩電視天線都沒來得及縮短扳倒,像蟋蟀那長長的觸角,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煞是滑稽。

是不是要給袁老師和伍大爺搬家?明擺著又不太有這種可能,因為袁老師這幾個子女的居住條件都比幼兒園差。想問他們這是幹什麼?見一個個臉鐵青,橫眉冷眼,看上去比自己火氣還大,卓小梅也就不想惹他們,退到牆邊,讓出道來。

瞧著這夥人轉過牆角,不見了蹤影,卓小梅才鑽進樓道,朝樓上走去。轉過樓角,便見袁老師家門大開,從裡面傳出蒼老而嘶啞的啜泣聲。

卓小梅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袁老師家裡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朝著天花板,舊衣雜物扔得滿世界都是,打爛的碗碟和熱水瓶碎片,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這才卓小梅想起小時看過的電影,本鬼子搶掠過後的中國百姓家裡就是這種鏡頭。

卻沒見人影,也不知那啜泣聲來自何處。卓小梅抵了腳尖在屋裡穿行,儘量迴避著地上的碎片,以免刺破自己的鞋子。忽見牆角歪歪扭扭的矮櫃晃動了一下。那是用來放黑白電視機的矮櫃,不用說,上面再沒了電視機。卓小梅幾步走過去,才在矮櫃後面發現了伍大爺。他狗一樣蜷曲著,滿臉痛苦,一雙手扶著打顫的右腿。見了卓小梅,伍大爺揩一把縱橫的老淚和腮邊的血跡,往廚房方向指指,那聲卓園長還沒喊完,又泣不成聲了。

卓小梅拔腿往廚房裡奔去。只見袁老師仰面朝天,眼睛翻白,口裡吐著白沫,比那次在園長辦裡的情形更加恐怖。卓小梅嚇一大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趕緊拿出手機,撥通蘇雪儀,要她叫上園醫,立即趕到袁老師家裡來。

園醫和蘇雪儀還有曾副園長几個很快趕到,大家七手八腳忙碌起來。在蘇雪儀的配合下,園醫就地給袁老師打了針,用了藥,穩住病情。再出廚房,扶進臥室裡躺下。卓小梅和曾副園長則過去搬伍大爺。他只是臉上碰破了皮,用碘酒將血跡擦掉,便沒了事。大概因為氣憤,加上年老缺鈣,一隻腳得厲害,現在也稍稍能動彈了。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剛止住老淚的伍大爺又泣不成聲了。

在場的人鼻子一酸,也就不再吭聲。

袁老師還是那個舊病,慢慢便恢復過來。幾個人也就圍到前,聽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水訴說家裡發生的事情。

原來幾位子女早就對兩個老傢伙心懷不滿,經常抱怨小時候捨不得拿錢送他們上學,長大後又沒本事給他們找好工作,才都招工進了氮肥廠,沒領上幾年工資,廠子一垮,便丟掉手中飯碗,一個個活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連肚皮都沒辦法填飽。這也就罷了,反正如今窮人遍地都是,跟那些進了城卻找不到工作,只得落街頭,到垃圾堆和下水道里覓食的鄉下民工還是要強一些。可恨的是袁老師背後竟悄悄留下私房錢,把子女們當賊提防著,瞞得跟密不透風的罐頭一樣。本來他們早就起了疑心的,多次問兩老到底留下多少錢,存在什麼銀行,不趁著口裡還能氣,早點拿出來,哪天一命嗚呼,下陰曹地府見閻王去了,年輕人到哪裡去翻找?

正在他們挖空心思,琢磨著用什麼手段才套得出存款時,忽聞知袁老師為拿高額利息,將錢放了外債。這還了得?子女們於是一次次回家裡來興師問罪,暴跳如雷一個,只差沒將卵子和子跳脫。袁老師有自己的顧慮,深知這些傢伙沒一個靠得住,才節衣縮食省下幾個小錢,好給自己和伍大爺養老。若被他們走,以後兩人就是爛在屋裡,他們也不會回來過問的。於是像京劇裡的李玉和一樣,守口如瓶,誓死不肯招供。

沒抓到什麼把柄,兒女們吵鬧了幾次,只得作罷。後來聽說秦博文的債主們去找卓小梅討債,袁老師也在場,還因卓小梅說了幾句氣話,突發癲癇,倒在園長辦。對老傢伙放債的事,兒女們也就堅信不疑了。又風聞卓小梅替秦博文還給一萬元,一夥人興沖沖跑過來,討伐兩位老傢伙,將家裡攪了個底朝天。沒上鎖的屜翻個夠,鎖著的櫃子通通被撬開,壁縫牆隙天花板,每一個角角落落都已搜遍,也沒見著存摺和人民幣的影子。他們於是被怒了,把家裡砸得稀爛,然後肩扛手提,能拿的不能拿的都拿上,準備撤離戰場。兩位老人還想上前阻攔,一個被擊倒在矮櫃後面,腳脖子筋,無防守之力;一個被推翻在廚房裡,癲癇復發,沒招架之功。

聞此詳情,卓小梅幾個唏噓不已,半無語。

因各自都有一攤子工作等著要做,大家幫著收拾完這個七零八落的家,也就出門離去。只有卓小梅又多坐了一會兒,安了袁老師幾句。問到那天留下的欠條和那一萬元錢,袁老師說她第二天就轉移了地方,不然早落入那幫孽種手裡。本來卓小梅這天是來責問袁老師的,她不該把這事透出去,惹得鄒師傅一夥跑到園長辦,將自己堵了半天,現在這些話已沒法出口了。

從袁老師家裡出來後,卓小梅難免又要嘆惋一番。這個世界也不知怎麼了,大家眼裡都只有“錢財”二字,什麼骨親情養育大恩都棄之如敝屣。可細細想來,好像又不是這麼簡單,道德的淪喪,倫理的缺失,不只是錢財惹的禍。

又想起另外那些多次找到自己,仍沒討得一分錢的債主,估計情況比袁老師好不到哪裡去,卓小梅心裡又是一陣難受。她開始去找親戚朋友,想湊個兩萬三萬的,多少給人家打發一點,先穩隱他們的心,其餘等秦博文回來後,讓他自己去想辦法。可如今借錢比搶錢難。搶錢時,刀槍之下,不給也得給。借錢卻是另外一回事,你手無寸鐵,人家不借,你沒一點辦法。何況親友們早知道秦博文躲債躲得不知去向,卓小梅還沒開口,他們就碰上瘟神一樣,藉故逃之夭夭。或者遠遠見你走過去,立馬掉頭繞到另外的道上,開著火箭都追不上。過去他們可不是這樣,見著卓小梅,一個個客氣得不得了,問吃問穿,問長問短,比爹媽還親熱。如果有事相求,比如孩子要讀幼兒園,想免建園費什麼的,更恨不得把你供到祖先牌位前,好天天給你燒香磕頭。

還去找過秦博文過去的一些同事和哥們。當然是那些曾佔著廠裡好碼頭髮了家,或是早年離廠經商致了富的。當年的秦博文因為有文憑有技術,還有人品,常為那些人排擾解難,他們對秦博文欽佩得五體投地,曾拍著脯要為他兩肋刀。可如今卓小梅找到他們,提到秦博文,他們卻顧左右而言他,好像從沒聽說過“秦博文”這三個字似的。

轉悠了兩天,處處碰壁,卓小梅終於死掉這條心。她也想過從幼兒園借點公款,然而作為一園之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單位的家底。園裡每用一筆錢,得她點頭同意,每報一筆賬,得她簽字批准才能報銷,如果這個月你借走兩千三千,下個月就有兩三個老師領不著工資,或孩子們得餓兩天肚皮。何況就是借個兩千三千的,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卓小梅的情緒變得格外低落。在園長辦裡坐著,卻無心做事,園裡的工作都由蘇雪儀和曾副園長她們去打理。連那份十佳女青年表格一直壓在屜裡面,也沒興致拿出來瞧上一眼。

直到賀主席那邊催得急了,卓小梅才強迫自己把表格填完。然後跟幼兒園的相關資料一起裝進文件袋,特意跑了趟婦聯。賀主席將表格和資料翻了翻,點頭道:“基本情況已在這裡,可以整理出一個像樣的綜合材料了。”然後拉著卓小梅,出了婦聯,說是要給她去找高手。

卓小梅還以為要去找何方高手,原來賀主席帶著她奔赴機關事務局,直接走進局長室。費局長正在聽一位科長的工作彙報,一見二位,彙報也不聽了,將科長支走。不大一會兒,科長又返身回來,只不過手上多了兩個杯子,正冒著騰騰熱氣。卓小梅忙起身接住杯子,心想這科長會表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