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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無解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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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聲中張如鵬草草一洗,他起身巾時,卻傻了,陳妍正痴痴地看他,眼睛裡像剛剛西下的驕陽,清澈裡帶著熾熱,讓張如鵬手足無措,手僵在空中,於是陳妍持著巾,給他擦著臉上的水跡,那麼仔細,那麼溫柔。

老太太在廚房裡瞧到了,心裡和眼裡都喜滋滋的味道,她一把拽住了要跑出去的孫女,小聲地噓聲做了個噤聲動作,像捉秘藏一樣,豆豆瞪著不解的大眼小聲問:“怎麼了?姥姥?”

“姥姥問你,想找個爸爸嗎?”老太太問。

嗯,豆豆點點頭。

“那張叔叔你看合適嗎?”姥姥小聲問。

嗯,豆豆興奮地點頭。

她被抱到了灶臺上,祖孫倆看看,然後回頭相視,竊笑了。那種幸福的竊喜,它跚跚而來,期待很久了,一點也沒有意外………

嗡…嗡…手機的震動聲響在口袋裡,而機主,本沒有發覺。

砰…砰…槍聲,悉的槍聲,在訓練場、在實戰地、槍聲對於警察並不陌生。可並不是所有警察都有親手殺人的機會,當你目睹子彈穿頭顱、當你目睹鮮血飛濺、當你目睹軀體像靶紙一樣被穿幾個血,那會是怎樣一個無可名狀的心態。

尹白鴿現在就沉浸在這種玄而又玄的狀態了,整個人像空靈了,是思想空靈了,她能憶起大兵張官營一槍爆頭的事,那個怵目的現場讓她很不適應;之後,在嵐海稀土走私裡,闖進包圍圈的馬沛龍一夥,也有被擊斃落海的,可真正到她親手擊斃一名罪犯的時候,那種覺卻變了,變得陌生,彷彿她連自己都不認識了一樣。

手是沉甸甸的,總覺得還拿著武器;眼睛是澀乾澀乾的,瞳孔裡,老是晃動著那位被她擊斃的嫌疑人,背景是紅白相間,紅的是血,白的是出來的腦漿,都是黏稠狀了,過一會兒它就不會動了,而且會像黏在地上的漆,越擦越是怵目的顏

嗯…尹白鴿一件顫抖,全身抖,定睛時,是陪她來的女警,同情地看著她,示意地指指她的口袋,那裡面,手機又在響了。

一定又是安,同事間的安;或者是鼓勵,是上級帶著嘉獎口吻的鼓勵,尹白鴿掏著手機,興味索然了,她連一點氣神也提不起來,只等著手機聲響停了也沒有接。

“尹處長,市局心理諮詢室的陳主任很快就到。”女警輕聲告訴尹白鴿,在她的眼中,這位女上司讓她景仰,卻沒有親近的覺,尹白鴿似乎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變化,她奇也怪哉地說著:“我剛剛殺了一個人。”

“嗯,那是個壞人,您是英雄,我們的驕傲。”女警道。

“呵呵,我朝他的腦袋開了三槍,很近很近的距離,我看到有顆子彈打進了他的眼眶,眼睛成了個黑,從那裡面出來的,紅的是血、白的是漿,眼珠子都成了碎…我見過殺人,可和你親手殺他,本不是一種覺…你怎麼了?”尹白鴿幽幽說著,瞥眼看陪她的女警時,那位女警臉部像整容失敗了,肌動、而腮部卻僵硬不已,眼睛裡帶著驚恐,像看異形一樣看著尹白鴿。

“對不起,嚇著你了。”尹白鴿道,她好失落地仰頭了,似乎這一槍,劃清了她和正常人的界限,不管用敬畏、用景仰還是用另類的眼光看她都有可能,就是不會再用正常人的眼光來看了。

女警訥言了,不知道勸從何起了,這時候電話又響了,尹白鴿一揚手,看看號碼,意外地發現這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來自中州市…中州?似乎和洛寧不遠?

她一抬指,摁了接聽,懶洋洋地放在耳邊道:“喂,告訴我,我沒猜錯,別特麼是詐騙電話啊,否則老孃死你。”惡狠狠地一句,發洩出來,有種異樣快,沒猜錯,電話那頭傳來了大兵的聲音:“沒猜錯,我一直打你電話。”

“兩年多都沒聯繫,現在想起我來了?”尹白鴿黯然地道。

“你需要的時候,我就出現了。”大兵道。

“你出現幹什麼?我本不需要。”尹白鴿道。

“不,你需要,現在你會發現很想找人聊聊,或者說話,或者罵娘,但在這種時候,你也會發現,別人會用很奇怪的眼光看著你,或許你自己也是,那種覺,就像你身上生角、背後長刺的**被人發掘出來了一樣,很難堪,也很難受…但這都不算什麼,更難受的是,你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一閉上,那張被你擊斃的醜臉就會來找你,會在你面對面的位置,盯著你…”大兵的聲音低沉、陰森,不過卻戳中了尹白鴿的心事,她骨怵然地坐直了,咬牙切齒問大兵:“混蛋,你兩年多沒面,一見面就為了嚇唬我幾句。”

“你明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恭喜你。”大兵道。

“恭喜我成了英雄?無名的。”尹白鴿苦笑道。

“不,恭喜你步入人格分裂的前站。”大兵道。

“呵呵,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比那些沒摸過槍的心理諮詢師可專業多了…不過你多慮了,我好像沒有你說的覺。”尹白鴿道,她的心態莫名地放鬆了。

“不用否認,每個自認為很堅強的人,最終都會被自己的堅強打敗。”大兵道。

“你好像沒敗,走出來了。”尹白鴿輕聲道。

“錯了,我敗了,我早就一敗塗地,我的善良、我的信仰、我的堅持,都被擊碎了,敗得體無完膚,知道英雄為什麼總是悲歌落幕嗎?”大兵問。

“為什麼?”尹白鴿機械問。

“因為,他們總是否認七情六慾,總是壓抑自己的私慾私心,總是想把自己放到一個萬人景仰的臺子上讓大家觀摩,而不是附下身看看,自己丟了的東西有多少,有很多珍貴的,無法彌補的,都丟了,所以他們的生命會註定畫上一個淒涼的句號。”大兵道。

這話像有魔力一樣字字叩心,尹白鴿笑道:“很不幸,我似乎被劃到這個行列了。”

“所以我要恭喜你,會和曾經的我一樣,違心背願地做很多很多的事,違心背願地放棄很多想做的事,慢慢地你就會分裂成兩個尹白鴿,一個是嘉獎令上的尹白鴿,誰都能看到;一個是痛苦、焦慮、煩惱煎熬的尹白鴿,只有你自己能看到。”大兵道。

尹白鴿沉默了,她知道這是最準的描述,她在這一刻理解了,為什麼大兵會有那麼多讓人無法理解的舉動,一個深愛父母,卻又讓父母傷心到極致;一個遵從信仰,卻又放棄信仰;一個盡忠職守,卻又放形骸,種種的矛盾,在他身上要強行地達到一致,就像一棵嫁接的植物,違和地生長是伴著無法告人的苦痛。

過了很久,尹白鴿輕聲問著:“那你一定找到治癒自己的良藥。”

“是,我找到了。”大兵道。

“是什麼?”尹白鴿問。

“是無藥可治。”大兵道。

“什麼?”尹白鴿愣了。

“當你義無返顧開槍的時候,其實已經作出了選擇,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選擇觀望、可以選擇逃避、可以選擇不聞不問,你都沒有,這個選擇註定了不可能再有挽回的機會。”大兵道。

狂奔、拿槍、開槍,在那個血脈賁張的時候,難道還會有第二種選擇,尹白鴿回味著,她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在驅動著她。

“就像一個罪犯,開槍後嗜血的衝動會成為他的附骨之蛆,會讓他動、興奮,會像毒癮一樣著他再去做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死亡,否則不會停止。”大兵道。

“你在說逃走的兇手?”尹白鴿問。

“不,我在說你…殺人就是殺人,從道德和法律上講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可從心理上講卻沒有,這種覺也會成為你的附骨之蛆,會讓你動、興奮、恐懼,會像毒癮一樣著你去做第二次,第三次…不會中止,平庸其實很容易的,想回頭嗎?如果沒有過去的話,可能在辦公室熬到老死,可能在別人的呼來喝去中當一輩小職員,或者打扮得漂漂亮亮,專門負責給領導養眼。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嗎?”大兵問。

尹白鴿的眼睛瞪直了,直了,其實大義,總也會夾雜著私慾的成份,她在拼命地訓練學習,想穿上警服;她在拼命地表現往上爬;那怕是遇到危險,她也在拼命地衝在最現眼的位置,就是生怕身為省廳裡為數不多的女警之一,會被人當成花瓶,總是在想著證明自己。

“我說完了,你的糾結無藥可治,也不需要治,我們註定是要踩著罪犯的血和屍體的人,平庸和膽怯的人,可沒有這種機會。我們本就是異類,怎麼可能滿足普通人的生活…恭喜你,津門警史上第一位女傳奇的花冠,被你摘走了。”大兵道,話裡濃濃的欣賞和興喜。

尹白鴿慢慢地笑了,笑出聲來了,她問著:“你回來嗎?”

“我一直都在。”大兵笑道。

“我現在想去看看,那個被我擊斃的人。”尹白鴿道。

“會有發現的,他逃不過你的眼睛。”大兵道。

兩人說話成了平常而又平常的問候,等掛了電話時,尹白鴿站起來了,卻意外地發現,一位中年女警和陪她前來的,正愕然不解地看著她。

“我得去趟屍檢現場,心理諮詢有時候再做,謝謝您啊,陳主任。”尹白鴿說著,握手,匆匆走了。

那表情正常、神態安詳的,那像有開槍綜合症,陳主任納悶問著:“這沒事人一樣啊?”

“剛才還有事啊?一路上老是抖,說話口齒有點不清,走神。”女警道著。

“來,我查查資料,看這是什麼症狀,你別走,你給我講講,怎麼一下子就正常了。”陳主任拉著女警進了辦公室,倒成請教了,可這兩位哪能講得清,那種拔槍取命、目睹死亡的真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