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我欲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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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銘皺皺眉頭道:“不會又分裂了吧?怎麼這貨就像個正常人。”
“恰恰這才是正常人,戰友背叛,被他送進監獄了;宋部長是他長輩,也被他送進去了;姜天偉差點成了他準岳父,因為這事自殺了…身邊的人倒被他清洗了一遍,你覺得,如果他高高興興,躊躇滿志地歸隊等候嘉獎才算正常?”尹白鴿抬眼問。
“也是,這糟心事淨讓他攤上。”範承和道。
“不會受刺又出問題吧?鴿子,我有點擔心啊,基地政工部的去了他家兩趟,說他跟傻了樣,正常話都不會說了,看自己人像仇人一樣。”高銘道。
“這是個會拋棄個的共集體,無法適應的只會被淘汰…也許,這一次他真的廢了。”尹白鴿放下案卷,抬頭幽幽地道,眼神裡好不挽惜。
“這麼嚴重?”範承和嚇壞了。
“當你發現自己憧憬的生活,全部是謊言和罪惡組成的;當你發現你尊重的長輩,關愛的戰友,一個一個都是戴罪之人;當你發現連你喜歡的人都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說這種刺大不大,更何況,又是他親手終結了這些人…行刑手可能有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適,可那好歹是執行任務,而這次,都是他身邊的人,是共同組成他生活的人啊。”尹白鴿道,她想像得出,一個人經歷如此慘痛之後,可能失望到什麼程度。
“他可是殺過人的,不至於這麼脆弱吧?”範承和道。
“恰恰因為他一直在經歷這種事,才非常地脆弱。”尹白鴿道,她拿起案卷,卻又心不在焉地放下了,話說得沒心情去看了。
“要不,咱們去一趟?叫上教官。”高銘如是道。
這一點,沒人反對,看來是說到心裡去了,但在尹白鴿看來,可能沒有什麼效果,因為心結,不是用安能夠打開的,或許,大兵的心結要永遠解不開了………
經冬的碑身覆了一層厚厚的霜冷,新將至的天氣,帶著幾分寒冷和凜冽,海還是那片海,因為總也看不到頭,所以多了幾分遼闊。山還是那座山,因為埋了忠骨的原因,所以顯得格外肅穆。
陳向東點燃了一支菸,了口,恭恭敬敬在墳前,老上級的墳前,老上級的兒子正灌著酒,自己一口,沿著墳前灑上一口,像父子倆對斟。
“南征哥,你別喝了,傷還沒好呢。”他坐下來,和大兵並肩坐到了石階上勸了句。
大兵遞給他,他來了口,就聽大兵笑著道:“我爸經常掛上嘴上的一句話是,不會煙和酒,白來世上走,就沒死在救災上,遲早也得死在嗜好上。”有這樣說自己父親的嗎?陳向東皺皺眉,不過看大兵溫馨的表情,似乎又覺得,沒有比這種表達更親切的了,知子莫如父,知父又豈不能是莫如子?
“其實我有點糾結啊,姜天偉死後,可能連上面都想停手…可還是做下去了,嘖,其實宋叔叔人不錯,小時候住一個大院裡,他爸經常拿皮帶我,他比我媽攔的次數還多,總是訓我爸不能這麼教育孩子…真的,我後來想起來,都一直很尊重他,還能想起,他給我做了一排彈殼哨子逗我玩,黃澄澄的子彈殼拿在一堆孩子裡,別提多拽了。”大兵溫馨地笑著,而所有的溫馨一轉念,又成了愁苦,他幽幽嘆著:“沒想到最後是我親手把他送上軍事法庭了。”莫名兩行淚,輕輕盈出來,一旁另一位擦拭碑身的馬良臣看了大兵一眼,無言地拍拍他。陳向東給他使著眼,而老馬卻訥言了。
“還有磊子,其實我知道他在搗鬼,我不但沒有攔他,還故意放長線釣大魚…當兵時就我們仨同鄉,我倒黴的時候,他陪著我,幫我。他倒黴時候,我卻狠狠踹了他一腳…呵呵,我他媽就是個王八蛋啊。”大兵撫著臉,唏噓一聲,從案情的霧重重中走出來,更多是情上的無法承受之重。
“也許,我不該給你說那麼多。”陳向東反而懊悔了,他喃喃道著:“早期都是小打小鬧,幾公斤幾公斤掙小錢,後來發現大店鄉的重稀土值錢,人就越來越多,宋部長做事從來四平八穩的,他這個中間人肯定是不敢惹上面,也怕下面看到出事,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做。”似乎有點其情可憫,馬良臣眼中看來,可能確有這種成份,身處這種大染缸裡,誰又可能潔身自好?嵐海的官場塌方,那是早埋下的禍。
“總得有人來做,遲早也會有人來做。”馬良臣道,他奪走了大兵手裡的酒瓶,一揚手,全部倒在了墳前,清清的酒,溼了一片,他坐下來,輕聲問著:“大兵,你準備去哪兒?”
“不知道。”大兵道,像下意識地在隱藏著自己的心思,眼前卻是一個倩影,讓他的心更疼。
“南征哥,你就把我當親弟弟吧,阿姨就是我親媽媽,您放心,有啥事我一準頭一個在她跟前。”陳向東道,馬良臣也道著:“別傷心,不是還有我們呢嗎?要想出去散散心,就出去呆段時間,啥時候想回來,我們都還在呢…等你媽媽和陳叔從國外回來,放心,有啥事我們照應著。”老媽和陳叔叔一起到國外陳叔兒女家過年去了,是被孫副廳長親自安排走的,這番好意恐怕更多的是考慮到怕南征難堪,念及此處,大兵又幽幽嘆了聲,默默地起身了。
當他站到父親的墳前,準備敬一個禮時,手方抬又改主意了,他屈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唏噓地起身,撫著碑身,抹著清淚,慢慢地朝山下走去。
“向東,老馬,謝謝你們,我可能出去呆段時間。”
“嗯,我知道。”
“家裡有什麼事就託付你們了,我們家和宋叔叔家幾十年情了,眼看著家破人亡的,我想她一下子也接受不了,有什麼事,你們一定告訴我。”
“嗯,我知道,您放心,畢竟是觸犯法律了,您不要有什麼內疚。”
“對他們我不內疚,可對其他人,我想不內疚都不可能。”大兵道著,這一句像觸到了心事,讓馬良臣和陳向東無言了,宋部長被事發,緊接著就是他老伴突發心肌梗去世,在南方從政的兒子回來,是帶著骨灰盒走的。
傷心事沒有再提及,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駕著車回到市區,兩人眼看著大兵揹著簡單的行李,家都沒回,匆匆地上了一輛大巴,頭也不回地走了,像對故鄉,一點留戀也沒有。……
醫院裡永遠是那麼忙碌,那怕過年也不得片刻休息,排著隊,費,拿著一摞單據裝好,放在包裡夾層的病歷大兵翻了翻,心事重重地往專家門診走,病歷上的名字是:姜佩佩。
一位中年女大夫接待的他,一見面就埋怨上了:“我說你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打幾次電話才來費?”
“對不起馮大夫,我現在剛把雜事處理完,這不了麼?”大兵道。
“你…是患者什麼人啊?怎麼她是警察送來的?”大夫好奇問了句。
大兵尷尬撇了撇嘴噴了個詞:“家人。”
“這個得核實啊…她情況你知道了?”大夫道。
“受刺了。”大兵嘆道。
“跟我來,這個病恐怕得轉院。”大夫起身,帶著大兵出了辦公室,往住院部走,且走且道著:“…送來時症狀已經很重了,檢查後發現,符合心因人格分裂特徵,應該是受了外部刺,導致她出現思維和知混亂,症狀控制住了,不過恢復就說不準了…現在都不會說話。”
“啊?心因?人格分裂?”大兵愣了。
“對,恐怕她想不起自己是誰來了…咦?是受了什麼刺啊,不是警察怎麼她了吧?”大夫小聲道。
大兵一陣眩暈,勉強站穩否認著:“不是,不是…您別亂猜。”
“那,你做決定吧。”出了走廊,在住院部院門口停下了。
花圃邊,穿著病號服的姜佩佩面無表情地看著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曾經光彩四的美厴,是一種病懨懨的白,白得讓人心疼。曾經活力四的佩佩,現在卻像她身後經冬枯萎的花枝,只剩下了一點殘存的光華。
大兵慢慢走著,走著,他憶起了兩人的初識,那個刁蠻古怪的佩佩,不想相親試圖故意嚇跑他的佩佩,那時候,他對她不屑一顧。
走著,越來越慢的腳步走著,他憶起了兩人相親啼笑過往,佩佩總是警告他約法三章,兩人說是約會,卻各忙各的,那時候大兵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普通而又普通的朋友。
可後來,每每有事她總是爭著搶著,你不情願她也會不客氣地擠進來,大兵想起來,那個最美,最讓他動心的時刻,是看到佩佩抱著豆豆,在蠻橫地攔著檢察的車,在拼命地想保護他。
“佩佩。”大兵突然間,眼睛酸楚,輕聲叫。
姜佩佩驚恐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畏縮著,想躲開。
“佩佩,還記得我嗎,我是南征…”大兵站定了。
陌生的面龐,可似乎能牽扯到記憶裡的糾結,那怕是空白記憶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綺念,姜佩佩警惕地看著大兵,狐疑的眼神裡,明顯想不起這個人來。
“佩佩,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你幫我那麼多,我卻把你害成這樣…對不起,佩佩…”大兵悲從中來,回憶中相處的歡聲笑語,全化作此時的淚如泉湧,他不敢往前走,卻也捨不得往後退,就那麼站著,手僵著,卻沒有勇氣再去觸及。
一個淚滿面的男子,在佩佩眼中,似乎喚起了什麼記憶,姜佩佩好奇而疑惑地看著,像在審視她身外看不懂的世界,為什麼會莫名地,有這樣的悉和親切。
她沒有想起來,可她覺到了,她伸出白皙、修長的纖手,站起來,像下意識地,去拭著大兵臉頰上的淚,似乎在同情這個可憐的男子,大兵捉住了她的手,她緊張了一下,旋即又放鬆了,明白了,對方是想自己擦…她在使勁地回憶著,可模糊的記憶卻無法告訴她什麼,於是她囁喃地,輕輕聲又拭著大兵的眼淚問著:“你…是…誰?”
“啊?你會說話啦?啊…佩佩,你會說話了…你會說話了,我是南征啊,我是你相親對象啊,是你男閨啊…你再想想…”大兵喜極而泣,他忘了身處的地方,拉著佩佩,像個小丑一樣涕淚長,讓佩佩愕然不解地看著。
看著,大夫嘆氣,明白這是一對有情人了。
看著,匆匆而來的尹白鴿、高銘、範承和奔進來時看到了這一幕,他們都怔了,沒想到看到了大兵如此脆弱的這一面,那還是大兵嗎?
或者,是一重新的人格,是另一個大兵?
好像是,洗淨了鉛華,他不再是那自沉緬紙醉金燈紅酒綠的大兵;放下了羈絆,他不再是那個冷酷無情殺伐果斷的大兵,他是原本的自己,大兵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如果讓曾經同事無法接受的話,原因應該是,他做回原本的自己。
於是,沒有人勸他什麼,同事們看著這悽苦的一對,默默地離開了。那天之後同事們只知道,他帶著姜佩佩輾轉求醫,離開了津門,好久都沒有回來,也沒有回嵐海,也沒有歸隊…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