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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暗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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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傕的侄子侄女,我對魏慈等人比較;而宮中兩位嬪妃都生長在隴西,我卻是少見。

不過,魏氏到底也是士族,女子教養不差。這位婕妤,我見過幾面,談吐文雅,容貌亦是秀美。以往一次,她似乎對魏府的人很有幾分敬畏,說話頗是拘束。這一回亦是如此,我問了她一些宮中的生活,又問了問隴西的族人,便沒了多少可說。

“這宮室是新修的?”附近有幾處殿閣,我望到顏嶄新的屋頂,問道。

“正是。”婕妤答道“妾與姊姊去年新來之時,這殿宇方才修好。”我頷首。雍都的宮室本是一處行宮改建,本來就比不上從前長安宮城的高梁大棟,屋宇之數更是不足。不得不說,魏傕還是肯花錢將宮室修得更像天子居所的。

再往前走不過百丈,一處殿閣與假山之間,兩名內侍立在那裡。

見我們來,他們行禮,卻道:“僕婢不得入內。”我心中詫異,魏婕妤卻一笑,道:“有貴人要見夫人,已等候多時。”前方一處水榭,十分眼。果然,前行沒多久,溪水、闌干、小橋,還有溪石上靜靜垂釣的那個身影出現在面前。

魏婕妤的神似有些緊張,望著我,不自然地笑笑。

天子似乎聽到響動,轉回頭來,瞬間,目光與我碰上。

我不知他為何要見我,可既然來到,也沒什麼可躲。我走上前去,向他行禮:“拜見…”天子卻將一手指壓在上,轉回頭去,眼睛盯著水面。

我噤聲,看著天子的魚竿,靜默片刻,他突然將魚竿拉起。水花飛濺,一條魚被魚線帶到空中,活蹦亂跳。天子站起身,將那魚拿在手裡看了看,轉向我。

“猜它幾斤?”他微笑道。

我看著那魚,亦莞爾。

“兩斤。”我想了想,答道。

天子掂了掂,搖頭:“是一斤十二兩。”說罷,他將魚鉤小心地從魚嘴中取走,卻將魚放回水中。

我訝然:“陛下嫌小?”天子看我一眼,笑笑,卻看向我身旁的魏婕妤。

“朕聽說,你與貴人,今亦隨皇后賜。”他問“稟陛下,正是。”婕妤低頭,似乎有些羞澀。

天子頷首,道:“你辛苦了,且回去歇息吧,朕與夫人閒聊兩句。”魏婕妤望著他,又望向我,低眉行禮:“諾。”說罷,款款退去。

我看著魏婕妤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再轉向天子,只見他已經將魚鉤重新施餌,在溪石上坐下。

“夫人陪朕垂釣片刻,如何?”他緩緩道。

我豈有不答應之理,只得道:“敬諾。”說罷,看著旁邊一塊較矮的青石,坐上去。

溪水淙淙,林中鳥鳴聲陣陣,四周甚是清幽。我望向不遠處,除了我和天子,只有不遠處侍立的兩名宮侍。

“你我今年以來還不曾好好說過話,”天子將魚竿一甩,聲音平靜“怎麼?不樂意?”被他窺中心思,我彎起角,道:“不是,妾姑氏還在苑中,等著妾一道賞蓮池。”天子看看我,淡笑,轉過頭去:“放心好了,你不在跟前,郭夫人更自在。”我訕然。

不能說天子若觀火,只能說魏氏的事,上上下下都看在眼裡。

“陛下近來如何?”片刻,我岔話問道。

天子盯著水面,淡淡道:“甚好。”這是廢話,因為他若不好,魏府是第一個知道的。

“陛下常來釣魚?”我問。

“嗯。”天子道“反正是個閒人,釣魚總比飲酒作樂好。”我看看溪水,那水清澈,波光中,隱隱可見魚群被誘餌引來,爭先恐後。

沒多久,魚兒咬鉤,天子收竿,看了看,卻又將它放回水裡。

“陛下總把魚放走麼?”我忍不住問。

“嗯。”天子道。

“為何?”天子一邊上餌一邊說:“它們不過以為那餌味道鮮美才走了來,疼過之後,下回也許就乖了。”說罷,他對我一笑“這些都是囿人放養的傻魚,不好吃。”我聽得這話,覺得有點好笑,但笑不出來。心中想起從前和我一起躲在太后宮中的天子。他孱弱,臉上終都帶著憂鬱。但是他很善良,會偷偷把吃剩的食物藏起來,帶到庭院的角落裡去喂一窩剛出生的小野貓。

這樣的人,或許真不適合這個宮殿。它需要一個強大的主人,情堅韌,手段冷酷。

魏郯是那樣的人嗎?

我看向不遠處的那兩名內侍,他們靜靜地立著,像雕像一樣。

魏郯從來不跟我說他在外面做了什麼,就算是騏陵之戰,敗退逃亡,他又將我從江東救回來,我看到的也大多是結果。可我在心底相信,從梁玟進攻汝南,到魏傕重病,再到現在,魏郯的手,已經伸到了這朝廷的每一個角落。

他做事似乎永遠這樣穩妥,就像那個痞氣的表情一樣,似乎世上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可我到憂心的地方也正是在此。

有一個屋簷能夠讓自己在亂世中遮風避雨,安然自得,這確實是每個人都求之不得的。但我並不是一個滿足於眼前的人,總會擔心著那表象背後,屋簷是否足夠結實,甚至想去保護那屋簷,讓它也平平安安…這樣,可是庸人自擾,不自量力?

“怎又不出聲?”只聽天子道“與朕說話,這般無趣?”我回神,笑了笑,道:“妾在想從前,太后宮裡的那些小野貓。”天子愣了一下,稍傾,自嘲般地一笑。

“你還記得?”他握著魚竿,道“傻麼?自己都不知明是否溫飽,卻還想著喂貓。”

“怎會傻?”我失笑。

天子不置可否,又將一條釣起的魚從鉤上解下來,道“朕那時總想著我是天子就好了,可以不怕父親,不怕卞後。可後來才明白,天子就是怕著過來的。”我無話可說。

自從去年魏傕當面宮,我就一直迴避見天子。一來當然是因為尷尬,二來,就算不尷尬,我們又能說什麼呢?我們從前積攢的那點情分,也只夠嘆回憶罷了,放到朝廷的驚濤駭之中,則瞬間就會被衝得無蹤無影。我當然是在逃避,可不逃避又能如何?我幫不了天子,卻一定要跟魏郯站在一起。

這時,一陣清亮的笑聲忽而傳來。轉頭望去,卻是個宮娥護著皇子勵,搖搖晃晃地地朝這邊走來。

徐後跟在他的後面。

“父…親…”幼童看到天子,立刻張開雙手,宮娥緊張地連忙將他扶好。

一點笑意從天子的邊漾開,他放下魚竿起身,朝小童走過去,一把將他抱起來。

“睡醒了麼?”天子問他“用膳不曾?”幼童張張嘴,道:“吃…”一雙眼睛卻盯著天子的草笠,似乎十分好奇,伸手去扯。

“不能扯!”徐後忙捉住幼童的手,笑盈盈地對天子說“用過了,一碗粥一碗糜,腹中鼓鼓的。”天子看著她,神盡是溫柔。

徐後望過來,我向她行禮:“拜見皇后。”

“夫人。”徐後頷首。

她的目光仍含著打量,似乎詫異我為何在此。我索迴避,對天子行禮道:“姑氏還在苑中,妾請以告退。”天子看看我,頷首道:“去吧。”我應一聲,轉身退去。走了幾步,只聽徐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要乖些,莫擾父親釣魚。”

“魚魚…”小童的聲音稚,伴著天子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