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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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洪(範俊董基王就學等)李懋檜李沂(周弘禴潘士藻)雒於仁馬經綸(林熙林培)劉綱戴士衡曹學程(子正儒郭實)翁憲祥徐大相盧洪,字思仁,東陽人。父仲佃,廣西布政使。洪舉萬曆五年進士,授旌德知縣,擢禮部祠祭主事。十四年十月,帝久不視朝,洪上疏曰:“陛下自九月望後,連免朝,前又詔頭眩體虛,暫罷朝講。時享太廟,遣官恭代,且雲‘非敢偷逸,恐弗成禮’。臣愚捧讀,驚惶涕。夫禮莫重於祭,而疾莫甚於虛。陛下秋鼎盛,諸症皆非所宜有。不宜有而有之,上傷聖母之心,下駭臣民之聽,而又因以廢祖宗大典,臣不知陛下何以自安也。抑臣所聞,更有異者。先二十六傳旨免朝,即聞人言籍籍,謂陛下試馬傷額,故引疾自諱。果如人言,則以一時馳騁之樂,而昧周身之防,其為患猶淺。倘如聖諭,則以目前衽席之娛,而忘保身之術,其為患更深。若乃為聖德之累,則均焉而已。且陛下毋謂身居九重,外廷莫知。天子起居,豈有寂然無聞於人者?然莫敢直言以導陛下,則將順之意多,而愛敬之心薄也。陛下平遇頌諛必多喜,遇諫諍必多怒,一涉宮闈,嚴譴立至,孰肯觸諱,以蹈不測之禍哉?群臣如是,非主上福也。願陛下以宗社為重,毋務矯託以滋疑。力制此心,慎加防檢。勿以深宮燕閒有所恣縱,勿以左右近習有所假借,飭躬踐行,明示天下,以章律度,則天下萬世,將慕義無窮。較夫挾數用術,文過飾非,幾以聾瞽天下之耳目者,相去何如哉!”疏入,帝震怒。傳諭內閣百餘言,極明謹疾遣官之故。以洪悖妄,命擬旨治罪。閣臣擬奪官,仍論救。帝不從,廷杖六十,斥為民。諸給事中申救,忤旨,切讓。諸御史疏繼之,帝怒,奪俸有差。洪遂廢於家,久之卒。光宗嗣位,贈太僕少卿。
御史範俊嘗陳時政。帝方疾,見俊疏中“防人慾”語,斥之。主事董基以諫內謫官。其後員外郎王就學因諫帝託疾不送梓宮,尋罷去。皆與洪疏相類。
範俊,字國士,高安人。萬曆五年進士。為義烏知縣,徵授御史。十二年正月,陳時政十事,語皆切至,而中言“人慾宜防,力以靡曼麴櫱為戒”先是,慈寧宮災,給事中鄒元標疏陳六事,忤帝意。及帝遘微疾,大臣方問安,而俊疏適入。帝恚曰:“向未罪元標,致俊復爾,當重懲之。”申時行等擬鐫秩。帝猶怒,將各予杖。是夜大雷雨,明朝門外水三尺餘。帝怒少霽,時行等亦力救,乃斥為民。明年,給事中張維新請推用譴謫諸臣,詔許量移,惟俊不敘。給事中孫世禎、御史方萬山等言俊不宜獨遺,坐奪俸。自是屢薦不起,里居數十年卒。天啟初,復官,贈光祿少卿。
董基,字巢雄,掖縣人。萬曆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十二年,帝集內豎三千人,授以戈甲,於內廷。尚書張學顏諫,不納。基抗疏曰:“內廷清嚴地,無故聚三千之眾,輕以兇器嘗試,竊為陛下危之。陛下以為行幸山陵,有此三千人可無恐乎?不知此皆無當實用。設遇健卒勁騎,立見披靡,車駕不可恃以輕出也。夫此三千人安居美食,筋力柔靡,一旦使執銳衣堅,蒙寒犯暑,臣聞頃者竟演練,中曷瀕死者數人,若輩未有不怨者。聚三千蓄怨之人於肘腋,危無逾此者。且自內以來,賞賚已二萬金。長此不已,安有殫竭?有用之財,糜之無用之地,誠可惜也。”疏入,忤旨,命貶二秩,調邊方。九卿、給事、御史章論救,且請納基言,不聽。竟謫基萬全都司都事。明年,兵科給事中王致祥言:“祖宗法,非宿衛士不得持寸兵。今授群不逞利器,出入門,禍不細。”大學士申時行亦語司禮監曰:“此事系廷,諸人擐甲執戈,未明而入。設人竄其中,一旦緩急,外廷不得聞,宿衛不及備,此公等剝膚患也。”中官悚然,乘間力言。帝乃留致祥疏,即罷之。會謫降官皆量移,基亦遷南京禮部主事,終南京大理卿。致祥,忻州人。隆慶五年進士。歷官右僉都御史,巡撫順天。
王就學,字所敬,武進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授戶部主事。三王並封議起,朝論大譁。就學,王錫爵門人也,偕同年生錢允元往規之,為涕。會庶吉士李騰芳投錫爵書,與就學語相類。錫爵悟,並封詔得寢。就學改禮部,進員外郎,尋調吏部。二十四年,孝安陳太后梓宮發引,帝嫡母也,當送門外,以有疾,遣官代行。吏部侍郎孫繼皋言之,帝怒,抵其疏於地。就學抗疏曰:“人子於親惟送死為大事。今乃靳一攀送,致聖孝不終。豈獨有乖古禮,即聖心豈能自安。於此而不用其情,烏乎用其情?於此而可忍,烏乎不可忍?恐難以宣諸詔諭,書諸簡冊,傳示天下萬世也。”疏奏,不省。逾二年,詔甄別吏部諸郎,斥就學為民。尋卒於家。
繼皋抗疏未幾,給事中劉道亨劾文選員外郎蔡夢麟紊銓政,並及繼皋。乞罷,不報。及三殿災,大臣自陳,皆留,獨繼皋致仕去。卒,贈禮部尚書。繼皋,字以德,無錫人。萬曆二年進士第一。
李懋檜,字克蒼,安溪人。萬曆八年進士。除六安知州,入為刑部員外郎。十四年三月,帝方憂旱,命所司條上便宜。懋檜及部郎劉復初等爭言皇貴妃及恭妃冊封事,章一並上。帝怒,加重譴,言者猶不已。閣臣請帝詔諸曹建言止及所司職掌,且不得專達,以解帝意。居數,帝亦霽威,諸疏皆留中。而懋檜疏又有保聖躬、節內供、御近習、開言路、議蠲振、慎刑罰、重舉刺、限田制七事,亦寢不行。
明年,給事中邵庶因論誠意伯劉世延,刺及建言諸臣。懋檜上言:“庶因世延條奏,波及言者,概絕之。‘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庶豈不聞斯語哉?今天下民窮財殫,所在饑饉,山、陝、河南,婦子比離,僵仆滿道,疾苦危急之狀,蓋有鄭俠所不能圖者,陛下不得聞且見也。邇者雷擊壇,星墜如鬥,天變示儆於上;畿輦之間,子殺父,僕殺主,人情乖離於下。庶以為海內盡無可言已乎?夫在廷之臣,其為言官者十僅二三。言官不必皆智,不為言官者不必皆愚。無論往事,即如邇歲馮保、張居正通亂政,其連章保留,頌功詡德,若陳三謨、曾士楚者,並出臺垣,而請劍引裾杖謫以去者,非庶僚則新進書生也。果若庶言,天下幸無事則可,脫有不虞之變,陛下何從而知?庶復以堂上官止司屬為得計,伏睹《大明律》,百工技藝之人,若有可言之事,直至御前奏聞,但有阻遏者斬。《大明會典》及皇祖《臥碑》亦屢言之。百工技藝之人,有言尚不敢阻,況諸司百執事乎?庶言一出,志士解體,善言壅,主上不得聞其過,群下無所獻其忠,禍天下必自庶始。陛下必重百官越職之,不若嚴言官失職之罰。當言不言,坐以負君誤國之罪。輕則記過,重則褫官。科道當遷,一視其章奏多寡得失為殿最,則言官無不直言,庶官無事可言,出位之無庸,太平之效自致矣。”帝責其沽名,命貶一秩。科道合救,不允。庶偕同列胡時麟、梅國樓、郭顯忠復章論劾,乃再降一秩,為湖廣按察司經歷。歷禮部主事,以憂歸,屢薦不起。家居二十年,始起故官。進南京兵部郎中。天啟初,終太僕少卿。
李沂,字景魯,嘉魚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改庶吉士。十六年冬,授吏科給事中。中官張鯨掌東廠,橫肆無憚。御史何出光劾鯨死罪八,並及其黨錦衣都督劉守有、序班邢尚智。尚智論死,守有除名,鯨被切讓,而任職如故。御史馬象乾復劾鯨,詆執政甚力,帝下象乾詔獄。大學士申時行等力救,且封還御批,不報。許國、王錫爵復各申救,乃寢前命,而鯨竟不罪。外議謂鯨以金寶獻帝獲免。沂拜官甫一月,上疏曰:“陛下往年罪馮保,近逐宋坤,鯨惡百保而萬坤,奈何獨濡忍不去?若謂其侍奉多年,則壞法亦多年;謂痛加省改,猶足供事,則未聞可馴虎狼使守門戶也。傳鯨廣獻金寶,多方請乞,陛下猶豫,未忍斷決。中外臣民,初未肯信,以為陛下富有四海,豈愛金寶;威如雷霆,豈徇請乞。及見明旨許鯨策勵供事,外議藉藉,遂謂為真。虧損聖德,夫豈淺甚!且鯨謀既遂,而國家之禍將從此始,臣所大懼也。”是,給事中唐堯欽亦具疏諫。帝獨手沂疏,震怒,謂沂為馮保、張居正報仇,立下詔獄嚴鞫。時行等乞宥,不從。讞上,詔廷杖六十,斥為民。御批至閣,時行等留御批,中使不可,持去。帝特遣司禮張誠出監杖。時行等上疏,俱詣會極門候進止。帝言:“沂置貪吏不言,而獨謂朕貪,謗誣君父,罪不可宥。”竟杖之。太常卿李尚智、給事中薛三才等抗章論救,俱不報。國、錫爵以言不見用,引罪乞歸。錫爵言:“廷杖非正刑,祖宗雖間一行之,亦未有詔獄、廷杖並加於一人者。故事,惟資賊大逆則有打問之旨,今豈可加之言官。”帝優詔留錫爵,卒不聽其言。
初,馮保獲罪,實鯨為之,故帝云然。或謂鯨罪不至如保。張誠掌司禮,素德保,授意言者發之,事秘莫能明也。其時,周弘禴、潘士藻皆以忤鯨得罪,而沂禍為烈。家居十八年,未召而卒。光宗嗣位,贈光祿少卿。
弘禴,字元孚,麻城人。倜儻負奇,好獵。舉萬曆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降無為州同知,遷順天通判。十三年,上疏指斥朝貴,言:“兵部尚書張學顏被論屢矣。陛下以學顏故,逐一給事中、三御史,此人心所共憤也。學顏結張鯨為兄弟,言官指論學顏而不敢及鯨,畏其勢耳。若李植之論馮保,似乎忠讜矣,實張宏門客樂新聲為謀主。其巡按順天,納娼為小,猖狂幹紀,則恃宏為內援也。鯨、宏既竊陛下權,而植又竊司禮勢,此公論所不容。《祖訓》,大小官許至御前言事。今吏科都給事中齊世臣乃請部曹建言。曩居正竊權,臺省群頌功德,而首發其者,顧在艾穆、沈思孝,部曹言事果何負於國哉?居正惡員外郎管志道之建白也,御史龔懋賢因誣以老疾;惡主事趙世卿之條奏也,尚書王國光遂錮以王官。論者切齒,為其附權而棄直言,長壅蔽之禍也。今學顏、植附鯨、宏,鯨敢竊柄,世臣豈不聞?已不敢言,奈何反人不言乎?前此長吏垣者周邦傑、秦耀。當居正時,耀則甘心獵犬,邦傑則比跡寒蟬。今耀官太常,邦傑官太僕矣,諫職無補,坐陟京卿,尚謂臺省足恃乎?而乃諸臣言事也。夫逐一人之言者其罪小,諸臣之言者其罪大。往者嚴嵩及居正猶不敢明立此,何世臣無忌憚一至此哉!乞放學顏、植歸裡,出耀、邦傑於外,屏張鯨使閒居,而奪世臣諫職,嚴敕司禮張誠等止掌內府禮儀,毋干政事,天下幸甚。”帝怒,謫代州判官,再遷南京兵部主事。
十七年,帝始倦勤,章奏多留中不下。弘禴疏諫,且請早建皇儲,不報。尋召為尚寶丞。明年冬,命監察御史閱視寧夏邊務。巡撫僉都御史梁問孟、巡茶御史鍾化民,取官帑銀際,弘禴疏發之。詔褫問孟職,調化民於外。河東有秦、漢二壩,弘禴請以石為之,浚渠北達鴛鴦諸湖,大興水利。還朝,以將材薦哱承恩、土文秀、哱雲。明年,承恩等反,坐謫澄海典史。投劾歸,卒於家。天啟初,以嘗請建儲,贈太僕少卿。
潘士藻,字去華,婺源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溫州推官。擢御史,巡視北城。慈寧宮近侍侯進忠、牛承忠私出城,狎婦女。邏者執之,為所毆,訴於士藻。私牒司禮監治之。帝恚曰:“東廠何事?乃自外庭發。”杖兩閹,斃其一。鯨方掌東廠,怒。會火災修省,士藻言:“今天下之患,莫大於君臣之意不通。宜仿祖制,及近時平臺暖閣召對故事,面議所當施罷。撤大工以俟豐歲,蠲織造、燒造以昭儉德,免金花額外徵以佐軍食。且時召講讀諸臣,問以經史。對賢人君子之時多,自能以敬易肆,以義奪。修省之實,無過於此。”鯨乃帝怒,謫廣東布政司照磨。科道章論救,不聽。尋擢南京吏部主事。再遷尚寶卿,卒官。
雒於仁,字少涇,涇陽人。父遵,吏科都給事中。神宗初即位,馮保竊權。帝御殿,保輒侍側。遵言:“保一侍從之僕,乃敢立天子寶座,文武群工拜天子,抑拜中官?欺陛下幼衝,無禮至此!”遵乃大學士高拱門生。保疑遵受拱指,遂謀逐拱。遵疏留中。尋劾兵部尚書譚綸,因薦海瑞。吏部尚書楊博稱綸才,詆瑞迂滯,疏遂寢。頃之,綸陪祀壇,咳不止。御史景嵩、韓必顯劾綸衰病。居正素善綸,而馮保緣是為遵罪,因傳旨詰嵩、必顯用何人代綸,令會遵推舉,遵等惶懼不敢承。俱貶三秩,調外。遵得浙江布政司照磨。保敗,屢遷光祿卿。改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罷歸,卒。
於仁舉萬曆十一年進士。歷知肥鄉、清豐二縣,有惠政。十七年,入為大理寺評事。疏獻四箴以諫。其略曰:臣備官歲餘,僅朝見陛下者三。此外惟聞聖體違和,一切傳免。郊祀廟享遣官代行,政事不親,講筵久輟。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聞嗜酒則腐腸,戀則伐,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戕生。陛下八珍在御,觴酌是耽,卜晝不足,繼以長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寵“十俊”以啟幸門,溺鄭妃,靡言不聽。忠謀擯斥,儲位久虛。此其病在戀也。傳索帑金,括取幣。甚且掠問宦官,有獻則已,無則譴怒。李沂之瘡痍未平,而張鯨之貲賄復入。此其病在貪財也。今榜宮女,明抶中官,罪狀未明,立斃杖下。又宿怨藏怒於直臣,如範俊、姜應麟、孫如法輩,皆一詘不申,賜環無。此其病在尚氣也。四者之病,膠繞身心,豈藥石所可治?今陛下秋鼎盛,猶經年不朝,過此以往,更當何如?
孟軻有取於法家拂士,今鄒元標其人也。陛下棄而置之,臣有以得其故矣。元標入朝,必首言聖躬,次及左右。是以明知其賢,忌而弗用。獨不思直臣不利於陛下,不便於左右,深有利於宗社哉!陛下之溺此四者,不曰生殺之權,人畏之而不敢言,則曰居邃密之地,人莫知而不能言。不知鼓鍾於宮,聲聞於外,幽獨之中,指視所集。且保祿全軀之士可以威權懼之,若懷忠守義者,即鼎鋸何避焉!臣今敢以四箴獻。若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誅臣身,臣雖死猶生也。惟陛下垂察。
酒箴曰:耽彼麴櫱,昕夕不輟。心志內懵,威儀外缺。神禹疏狄,夏治興隆。進藥陛下,醲醑勿崇。
箴曰:豔彼妖姬,寢興在側。啟寵納侮,爭妍誤國。成湯不邇,享有遐壽。進藥陛下,內嬖勿厚。
財箴曰:“競彼鏐鐐,錙銖必盡。公帑稱盈,私家懸罄。武散鹿臺,八百歸心。隋煬剝利,天命難諶。進藥陛下,貨賄勿侵。
氣箴曰: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切,政盩公平。虞舜溫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進藥陛下,舊怨勿藏。
疏入,帝震怒。會歲暮,留其疏十。所云“十俊”蓋十小閹也。明年正旦,召見閣臣申時行等於毓德宮,手於仁疏授之。帝自辨甚悉,將置之重典。時行等委曲解,見帝意不可回,乃曰:“此疏不可發外,恐外人信以為真。願陛下曲賜優容,臣等即傳諭寺卿,令於仁去位可也。”帝乃頷之。居數,於仁引疾,遂斥為民。久之卒。天啟初,贈光祿少卿。
馬經綸,字主一,順天通州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肥城知縣,入為御史。二十三年冬,兵部考選軍政。帝謂中有副千戶者,不宜擅署四品職。責部臣徇私,兵科不糾發。降武選郎韓範、都給事中吳文梓雜職。鐫員外郎曾偉芳、主事江中信、程僖、陳楚產、給事中劉仕瞻三秩,調極邊。以御史區大倫、俞價、強思、給事中張同德言事常忤旨,亦鐫三秩。而五城御史夏之臣、朱鳳翔、塗喬遷、時偕行、楊述中籍中官客用家,不稱旨,並謫邊遠典史。又以客用貲財匿崇信伯費甲金家,刑部拷訊無實,謫郎中徐維濂於外。一時嚴旨頻下,且不得千戶主名,舉朝震駭。時東廠太監張誠失帝意。誠家奴錦衣副千戶霍文炳當遷指揮僉事,部臣先已奏請,而帝尋端罪言官,遂用是為罪。旋移怒兩京科道,以為緘默,命掌印者盡鐫三秩。於是給事中耿隨龍、鄒廷彥、黎道昭、孫羽侯、黃運泰、一公,御史李宗延、顧際明、彭可立、綦才、吳禮嘉、王有功、李固本,南京給事中伍文煥、費必興、盧大中,御史柳佐、聶應科、李文熙等十九人俱調外,留者並停俸一年。又令吏部列上職名,再罷御史馮從吾、薛繼茂、王慎德、姚三讓四人。大學士趙志皋、陳於陛、沈一貫及九卿各疏爭,尚書石星請罷職以寬諸臣,皆不納。於陛又特疏申救。帝怒,命降諸人雜職,悉調邊方。尚書孫丕揚等以詔旨轉嚴,再疏乞宥。帝益怒,盡奪職為民。經綸憤甚,抗疏曰:頃屢奉嚴旨,斥逐南北言官。臣幸蒙恩,罰俸供職,今乃臣諫諍之矣。陛下數年以來,深居靜攝,君臣道否,中外俱抱隱憂。所恃言路諸臣,明目張膽為國家裁辨正,指斥雄。雖廟堂處分,未必盡協輿論,而縉紳公議,頗足維持世風,此高廟神靈實鑑佑之。所資臺省耳目之用大矣,陛下何為一旦自塗其耳目?
夫以兵部考察之故,而罪兵科是已。乃因而蔓及於他給事,又波連於諸御史。去者不明署其應得之罪,留者不明署其姑恕之由。雖聖意淵微,未易窺測,而道路傳說,嘖有煩言。陛下年來厭苦言官,動輒罪以瀆擾,今忽變而以箝口罪之。夫以無言罪言官,言官何辭。臣竊觀陛下所為罪言官者,猶淺之乎罪言官也。乃言官今之箝口不言者,有五大罪焉。陛下不郊天有年矣,曾不能援故典排闥以諍,是陷陛下之不敬天者。罪一。陛下不享祖有年矣,曾不能開至誠牽裾以諍,是陷陛下之不敬祖者。罪二。陛下輟朝不御,停講不舉,言官言之而不能卒復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勤政。罪三。陛下去不決,任賢不篤,言官言之而不能強得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用人。罪四。陛下好貨成癖,御不少恩,肘腋之間,叢怨蓄變,言官俱慮之,而卒不能批鱗諫止,是陷陛下甘棄初政,而弗猶克終。罪五。言官負此大罪,陛下肯奮然勵而以五罪罪之,豈不當哉!奈何責之箝口不言者,不於此而於彼也!
者廷臣章論救,不惟不肯還職,而且落職為民。夫諸臣本出草莽,今還初服,亦復何憾。獨念朝廷之過舉不可遂,大臣之忠懇不可拂。陛下不聽閣疏之救,改降級而為雜職,則輔臣何顏?是自離其腹心也。不聽部疏之救,改雜職而為編氓,則九卿何顏?是自戕其股肱也。夫君臣一體,元首雖明,亦賴股肱腹心耳目之用。今乃自其耳目,自離其腹心,自戕其股肱,陛下將誰與共理天下事乎!
夫人君受命於天,與人臣受命於君一也。言官本無大罪,一旦震怒,罪以失職,無一敢抗命者。既大失人心,必上拂天意。萬一上天震怒,以陛下之不郊不帝、不朝不講、不惜才、不賤貨,咎失人君之職,而赫然降非常之災,不知陛下爾時能抗天命否乎?臣不能抗君,君不能抗天,此理明甚,陛下獨不思自為社稷計乎?
帝大怒,亦貶三秩,出之外。
經綸既獲譴,工科都給事中海陽林熙等上疏曰:“陛下怒言官緘默,斥逐三十餘人,臣等不勝悚懼。今御史經綸慷慨陳言,竊意必溫旨褒嘉,顧亦從貶斥。是以建言罪,抑以不言罪?臣等不能解也。前所罪者,既以不言之故,今所罪者又以敢言之故,令臣等安所適從哉?陛下誠以不言為溺職,則臣等不難進憂危之苦詞;誠以直言為忤旨,則臣等不難效喑默之成習。但恐廟堂之上,率諂佞取容,非君上之福也。臣等富貴榮辱之念豈與人殊,然寧為此不為彼者,毋亦沐二百餘年養士之恩,不負君父,且不負此生耳。陛下奈何深怒痛疾,而折辱至是哉!”帝益怒,謫熙茶鹽判官,加貶經綸為典史。熙遂引疾去。是,御史定興鹿久徵等亦上疏,請與諸臣同罪,貶澤州判官。二疏列名凡數十人,悉奪俸。
頃之,南京御史東莞林培疏陳時政。帝追怒經綸,竟斥為民。既歸,杜門卻掃凡十年。卒,門人私諡聞道先生。
培由鄉舉為新化知縣。縣僻陋,廣置社學教之。民有死於盜者,不得。禱於神,隨蝴蝶所至獲盜,時驚為神。徵授南京御史,劾罪誠意伯劉世延,置其爪牙於法。已,上書言徐維濂不當謫;陝西織花絨、購回青擾民,宜罷;湖廣以魚鮓、江南以織造並奪撫按官俸,蘇州通判至以織造故褫官,皆不可訓;並論及沈思孝等。帝怒,謫福建鹽運知事。告歸,卒。
天啟初,復經綸官,贈太僕少卿。培贈光祿少卿,熙亦還故職。屢遷大理卿,年老乞罷。時李宗延、柳佐輩鹹官於朝,頌其先朝建言事。詔加戶部右侍郎,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