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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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忠韓雍餘子俊(阮勤)朱英秦紘項忠,字藎臣,嘉興人。正統七年進士。授刑部主事,進員外郎。從英宗陷於瓦剌,令飼馬,乘間挾二馬南奔。馬疲,棄之,徒跣行七晝夜,始達宣府。
景泰中,由郎中遷廣東副使。按行高州,諜報賊攜男女數百剽村落。忠曰:“賊無攜家理,必被掠良民也。”戒諸將毋妄殺。已,訊所俘獲,果然,盡釋之。從徵瀧水瑤有功,增俸一秩。
天順初,歷陝西按察使。母憂歸,部民詣闕乞留,詔起復。時陝西連歲災傷,忠發廩振,且請輕罪納米,民賴以濟。
七年以大理卿召,民乞留如前,遂改右副都御史,巡撫其地。洮、岷羌叛,忠疏言:“羌志在劫掠,盡誅則傷仁,遽撫則不威,請聽臣便宜從事。”報可。乃發兵據險,揚聲進討,眾盡降。西安水泉滷不可飲,為開龍首渠及皂河,引水入城。又疏鄭、白二渠,溉涇陽、三原、醴泉、高陵、臨潼五縣田七萬餘頃,民祠祀之。
陝西數苦兵。成化元年上言:“三邊大將遇敵逗留,雖雲才怯,亦由權輕。士卒畏敵不畏將,是以戰無成功。宜許以軍法從事。廟堂舉將才,逾年不聞有一人應詔。陝西風土強勁,古多名將,豈無其人?但格於不能答策耳。今天下學校生徒善答策者百不一二,奈何責之武人。”帝善其言,而所司守故事不能用。
裡孩寇延綏,詔忠偕彰武伯楊信御之,無功。明年,信議大舉搜河套,敕忠提督軍務。忠方赴延綏,而寇復陷開城,深入靜寧、隆德六州縣,大掠而去。兵部劾忠,帝特宥之,搜套師亦不出。又明年,召理院事。
四年,滿俊反。滿俊者,亦名滿四。其祖巴丹,自明初率所部歸附,世以千戶畜牧為雄長。仍故俗,無科徭。其地在開城縣之固原裡,接邊境。俊獷悍,素藏匿盜,出邊抄掠。會有獄連俊,有司跡逋至其家,多要求。俊怒,遂眾為亂。守臣遣俊侄指揮璹往捕。俊殺其從者,劫璹叛,入據石城。石城,即唐吐番石堡。城稱險固,非數萬人不能克者也。山上有城寨,四面峭壁,中鑿五石井以貯水,惟一徑可緣而上。俊自稱招賢王,有眾四千。都指揮邢端等御之,敗績。不再月,眾至二萬,關中震動。乃命忠總督軍務,與監督軍務太監劉祥、總兵官都督劉玉帥京營及陝西四鎮兵討之。師未行,而巡撫陳價等先以兵三萬進討,復大敗。賊因官軍器甲,勢益張。朝議益兵。忠慮京軍脆弱不足恃,且更遣大將撓事權,因上言:“臣等調兵三萬三千餘人,足以滅賊。今秋深草寒,若更調他軍,恐往復需時,賊得遠遁。且邊兵不能久留,益兵非便。”大學士彭時、商輅主其議,京軍得毋遣。
忠遂與巡撫都御史馬文升分軍七道,抵石城下,與戰,斬獲多。伏羌伯忠乘勝奪其西北山,幾破,忽中矢死。玉亦被圍。諸軍退,忠斬一千戶以徇。眾力戰,玉得出,乃列圍困之。適有星孛於臺鬥,中朝多言“佔在秦分,師不利”忠曰:“李晟討朱泚,熒惑守歲,此何害。”遣兵薄城下,焚芻草,絕汲道。賊窘降,邀忠與文升相見。忠偕劉玉單騎赴之,文升亦從數十騎至,呼俊、璹諭以速降。賊遙望羅拜,忠直前挾璹以歸。俊氣沮,猶豫不出。忠命縛木為橋,人負土囊填濠塹,擊以銅炮,死者益眾。賊倚愛將楊虎狸為謀主,夜出汲被擒。忠貰其死,諭以購賊賞格。示之金,且賜金帶鉤。縱歸,使誘俊出戰,伏兵擒焉。急擊下石城,盡獲餘寇。毀其城,鑿石紀功。增一衛於固原西北西安廢城,留兵戍之而還。
初,石城未下,天甚寒,士卒頗困。忠慮賊奔突,乘凍渡河與套寇合,夜治攻具。身當矢石不少避,大小三百餘戰。彭時、商輅知忠能辦賊,不從中制,卒用殄賊。論功,進右都御史,與林聰協掌院事。
白圭既平劉通,荊、襄間民屯結如故。通黨李鬍子者名原,偽稱平王,與小王洪、王彪等掠南漳、房、內鄉、渭南諸縣。民附賊者至百萬。六年冬,詔忠總督軍務,與湖廣總兵官李震討之。忠乃奏調永順、保靖土兵。而先分軍列要害,多設旗幟鉦鼓,遣人入山招諭。民歸者四十餘萬,彪亦就擒。時白圭為兵部,遣錦衣百戶吳綬贊參將王信軍。綬攘功,不利賊瓦解。縱言,圭信之,止土兵毋調。忠疏爭,且劾綬罪,帝為召綬還,而聽調土兵如故。合二十五萬,分八道之,民歸者又數萬。賊潛伏山寨,伺間出劫。忠命副使餘洵、都指揮李振擊之,遇於竹山。乘溪漲半渡截擊,擒李原、小王洪等,賊多溺死。忠移軍竹山,捕餘孽。復招民五十萬,斬首六百四十,俘八百有奇,家口三萬餘人。戶選一丁,戍湖廣邊衛,餘令歸籍給田。疏陳善後十事,悉允行。
忠之下令逐民也,有司一切驅。不前,即殺之。民有自洪武中佔籍者,亦在遺中。戍者舟行多疫死。給事中梁璟因星變求言,劾忠妄殺。白圭亦言民既成業者,宜隨所在著籍,又駁忠所上功次互異。帝皆不聽。進忠左都御史。蔭子綬錦衣千戶,諸將錄功有差。
忠上疏言:“臣先後招撫民復業者九十三萬餘人,賊黨遁入深山,又招諭解散自歸者五十萬人。俘獲百人,皆首惡耳。今言皆良家子,則前此屢奏猖獗難御者,伊誰也?賊黨罪固當死,正因不忍濫誅,故令丁壯謫發遣戍。其久附籍者,或乃佔山四十餘里,招聚無賴千人,爭鬥劫殺。若此者,可以久居故不遣乎?臣揭榜曉賊,謂已殺數千,蓋張虛勢怵之,非實事也。且圭固嘗身任其事,今之事又圭所遺。先時,中外議者謂荊、襄之患何得寧。今幸平靖,而言沸騰,以臣為口實。昔馬援薏苡蒙謗,鄧艾檻車被徵。功不見錄,身更不保。臣幸際聖明,願賜骸骨,勿使臣為馬、鄧之續。”帝溫詔答之。
八年召還,與李賓協掌院事。後二年拜刑部尚書,尋代圭為兵部。
汪直開西廠,恣橫,忠屢遭侮不能堪。會大學士商輅等劾直,忠亦倡九卿劾之。奏留中,而西廠遂罷,直深恨之。未幾,西廠復設,直以吳綬為腹心,綬挾前憾,伺忠益急。忠不自安,乞歸治病。未行,而綬嗾偵事者誣忠罪。給事中郭鏜、御史馮貫等復章劾忠,事連其子經、太監黃賜、興寧伯李震、彰武伯楊信等。詔法司會錦衣衛廷鞫,忠抗辯不少屈。然眾知出直意,無敢為之白者,竟斥為民,賜與震等亦得罪。直敗,復官,致仕。家居二十六年,至弘治十五年乃卒,年八十二。贈太子太保,諡襄毅。
忠倜儻多大略,練戎務,強直不阿,於政事,故所在著稱。
子經,經子錫,錫子治元,皆舉進士。經,江西參政。錫,南京光祿寺卿。治元,員外郎。
韓雍,字永熙,長洲人。正統七年進士。授御史。負氣果敢,以才略稱。錄囚南畿。碭山教諭某笞膳夫,膳夫逃匿,父訴教諭殺其子,取他屍支解以證。既誣服,雍蹤跡得之,白其冤。出巡河道。已,巡按江西,黜貪墨吏五十七人。廬陵、太和盜起,捕誅之。
十三年冬,處州賊葉宗留自福建轉犯江西。官軍不利,都督僉事陳榮、指揮劉真遇伏死。詔雍及鎮守侍郎楊寧督軍民協守。會福建巡按御史汪澄牒鄰境會討賊鄧茂七,俄以賊議降,止兵。雍曰:“賊果降,退未晚也。”趨進,賊已叛,澄坐得罪死。人以是服雍識。
景泰二年擢廣東副使。大學士陳循薦為右僉都御史,代楊寧巡撫江西。歲飢,奏免秋糧。劾奏寧王不法事,王府官皆得罪。時雍年甫三十,赫然有才望,所規畫措置,鹹可為後法。
天順初,罷天下巡撫官,改山西副使。寧王以前憾劾其擅乘肩輿諸事,下獄,奪官。起大理少卿。尋復為右僉都御史,佐寇深理院事。石亨既誅,錦衣指揮劉敬坐飯亨直房,用朋黨律論死。雍言:“律重朋黨,謂阿比亂朝政也。以一飯當之,豈律意?且亨盛時大臣朝夕趨門,不坐,獨坐敬何也?”深歎服,出之。母憂,起復。四年,巡撫宣府、大同。七年議事入覲,帝壯其貌,留為兵部右侍郎。
憲宗立,坐學士錢溥累,貶浙江左參政。廣西瑤、僮剽廣東,殘破郡邑殆遍。成化元年正月大發兵,拜都督趙輔為總兵官,以太監盧永、陳瑄監其軍。兵部尚書王竑曰:“韓雍才氣無雙,平賊非雍莫可。”乃改雍左僉都御史,贊理軍務。
雍馳至南京,集諸將議方略。先是,編修邱濬上書大學士李賢,言賊在廣東者宜驅,在廣西者宜困。宿兵大藤峽,扼其出入,蹂其禾稼,期一二年盡賊。賢善之,獻於朝,詔錄示諸將。諸將主其說,請令遊擊將軍和勇率番騎趨廣東,而大軍直趨廣西,分兵撲滅。雍曰:“賊已蔓延數千裡,而所至與戰,是自敝也。當全師直搗大藤峽。南可援高、肇、雷、廉;東可應南、韶;西可取柳、慶;北可斷陽峒諸路。首尾相應,攻其腹心。巢既傾,餘刃解耳。舍此不圖,而分兵四出,賊益奔突,郡邑益殘,所謂救火而噓之也。”眾曰“善。”輔亦知雍才足辦賊,軍謀一聽雍。
雍等遂倍道趨全州。陽峒苗掠興安,擊破之。至桂林,斬失機指揮李英等四人以徇。按地圖與諸將議曰:“賊以修仁、荔浦為羽翼,當先收二縣以孤賊勢。”乃督兵十六萬人,分五道,先破修仁賊,窮追至力山。擒千二百餘人,斬首七千三百級。荔浦亦定。
十月至潯州,延問父老,皆曰:“峽,天險,不可攻,宜以計困。”雍曰:“峽延廣六百餘里,安能使困?兵分則力弱,師老則財匱,賊何時得平?吾計決矣。”遂長驅至峽口。儒生、里老數十人伏道左,願為嚮導。雍見即罵曰:“賊敢紿我!”叱左右縛斬之,左右皆愕,既縛,而袂中利刃出。推問,果賊也。悉支解刳腸胃,分掛林箐中,累累相屬。賊大驚曰:“韓公天神也!”雍令總兵官歐信等為五哨,自象州、武宣攻其北;身與輔督都指揮白全等為八哨,自桂平、平南攻其南;參將孫震等為二哨,從水路入;而別分兵守諸隘口。賊魁侯大狗等大懼,先移其累重於桂州橫石塘,而立柵南山,多置滾木、礧石、鏢槍、藥弩拒官軍。
十二月朔,雍等督諸軍水陸並進,擁團牌登山,殊死戰。連破石門、林峒、沙田、古營諸巢,焚其室廬積聚,賊皆奔潰。伐木開道,直抵橫石塘及九層樓諸山。賊復立柵數重,憑高以拒。官軍誘賊發矢石,度且盡,雍躬督諸軍緣木攀藤上。別遣壯士從間道先登,據山頂舉炮。賊不能支,遂大敗。先後破賊三百二十四寨,生擒大狗及其黨七百八十人,斬首三千二百有奇,墜溺死者不可勝計。峽有大藤如虹,橫亙兩厓間。雍斧斷之,改名斷藤峽,勒石紀功而還。分兵擊餘黨,鬱林、陽江、洛容、博白次第皆定。
帝大喜,賜敕嘉勞,召輔等還,遷雍左副都御史,提督兩廣軍務。雍乃散遣諸軍,以省饋餉。而遺孽侯鄭昂等遂乘虛陷潯州及洛容、北二縣。雍被劾引罪,帝宥之。雍益發兵撲討。時諸賊所在蜂起,思恩、潯、賓、柳城悉被擾掠。劫至廣東,欽、化二州皆應時破殄。
四年,雍以兩廣地大事殷,請東西各設巡撫,帝可之。命陳濂撫廣東,張鵬撫廣西,而雍專理軍事。尋以憂歸。明年,兩廣盜復起,僉事陶魯言:“兩廣地勢錯互,當如臂指相使,不可離析。近賊犯廣西,臣與廣東三司議調兵,匝月未決,盜賊無所憚。乞仍命大臣總督便。”會僉事林錦、巡按御史龔晟亦以為請。乃罷兩巡撫,而起復雍右都御史,總督如故。又明年正月,雍疏辭新命,乞終制,不許。雍抵任,遣參將張壽、遊擊馮昇等分道討賊,忻州八寨蠻及諸山瑤、僮掠州縣者,皆摧破之。蠻民素懾雍威,寇盜浸息。
九年,柳、潯諸蠻復叛,參將楊廣等俘斬九百人。方更進,而賊破懷集縣。兵部劾雍奏報不實。廣西鎮守中官黃沁素憾雍抑己,因訐雍,且言其貪慾縱酒,濫賞妄費。帝遣給事中張謙等往勘。而廣西布政使何宜、副使張斅銜雍素輕己,共醞釀其罪。謙還奏,事虛實半,竟命致仕去。
雍達闓,重信義。撫江西時,請追諡文天祥、謝枋得。詔諡天祥忠烈、枋得文節。有雄略,善斷,動中事機。臨戰,率躬親矢石,不目瞬。自奉尊嚴,三司皆長跪白事。軍門設銅鼓數十,儀節詳密。裨將以下,繩柙無所假。兩地鎮守宦官素驕恣,亦惕息無敢肆。疾惡嚴,坦中不為崖岸,揮斥財不少惜。故雖令行止,民得安堵,而謗議亦易起。為中官所齮齕,公論皆不平。兩廣人念雍功,尤惜其去,為立祠祀焉。家居五年卒,年五十七。正德間,諡襄毅。
初以軍功予一子錦衣百戶,雍以授其弟睦。至是,錄一子國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