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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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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異於晴天一聲雷,密貴妃覺得腔子裡灌進了滾水,心朝上縱,直頂嗓子眼兒。這會兒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腦袋裡稀爛一片,皇帝又定睛看著她,她連氣都不敢整出大動靜,憋得幾乎要癱倒下來。可是不能暈吶,為了四阿哥,為了賀氏幾百口子人,她一定要全須全尾的走出長宮。到了外頭再想法子,她阿瑪兄弟都在任上,總能議出個萬全的對策來。

她腿肚子轉筋,狠狠握住帕子,淋漓捏出兩手汗。所幸皇帝叫跪安,再耗下去,她大概就要馬腳了。

跟著眾人退出正殿,每一步都在打飄。如今要直脊樑,就得花盡全身的力氣。的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她卻要忍住牙關不打顫。高一腳低一腳的出了長門,門上停著儲秀宮的肩輿。她坐在五蝠捧壽紋的墊子上,覺得人被走了骨架,散了攤子就要往下溜。

真滿心的恨,後宮主事的實權被皇帝罷黜了,轉頭又鬧出太監的事來。這麼些兄弟,個個都是朝廷大員,連個太監都殺不了,都是光吃飯不幹活的蠢貨!她心裡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扭頭看身後,夾道里三三兩兩的低等嬪妃,並不見靜嬪的身影。她捏著拳頭敲打了下扶手,腕子上滿綠的鐲子砸在雕花楠木手柄上,在袖隴裡碎成了好幾節。她咬著牙把斷玉掏出來,隨手往牆角上一拋,對貼身女官梧桐道“過會子你上延禧宮去,讓靜嬪過儲秀宮來。她出的好主意,要不是她,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這會兒東窗事發了,她倒是甩手站幹岸,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兒。我就是死,也要拉她做墊背的,她別想置身事外!”梧桐嘆了口氣“我勸過主子的,那個靜嬪不是好人,請主子別和她有瓜葛,您偏不聽。您瞧瞧,這麼多事兒全是她挑起來的,眼下水都沒到主子齊脖子了,她呢,乾乾淨淨什麼事兒沒有。本來您過得多滋潤吶,這宮裡誰敢不服您?這下子鬧到這步田地,您的道行可全毀在那個靜嬪手上了。”貴妃也恨得牙癢癢,惱自己當初怎麼就鬼了心竅聽她唆使。要是一氣兒藥死了素以也值了,誰知道出三阿哥做了替死鬼。皇子和下等嬪妾能一樣嗎?橫豎捅了大簍子,禍都釀成了,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只有往前看。

“別囉嗦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打量誰願意這樣麼?現在退路都斷了,趕緊想轍是正經。”她抖抖索索的說“靜嬪腦子靈,既然是一條船上的,她能往哪兒逃?她要是隔岸觀火,管叫她落不著好處。”於是梧桐趁著闔宮歇午覺的時候往延禧宮去了,延禧宮不同於別的紅牆琉璃瓦,這是個西洋形式的建築。漢白玉、黃銅蟠龍柱,每一處都匠心獨具,進了門,金碧輝煌找不著北。這麼好地方,讓皇帝用來安置靜嬪那個活招牌,真可惜了的。

她左顧右盼找不見人,問站班小宮女兒靜主子在哪裡,小宮女朝東一比劃“我帶姑姑去。”靜嬪站在兩堵水晶牆之間看錦鯉,窗口的光打過來,透過粼粼水波折在她臉上,又晃眼又陰沉,像寺院裡詭異的十殿閻羅。梧桐衝她蹲福,說明了來意,被她一口回絕了“貴主兒到這會子還沒學會長點心麼?風口尖兒上找我來,兩個人你拉我拽一塊兒下陰曹去?你傳個話,我不能見她。萬歲爺今兒擺明了在試探,要是沉不住氣,非得拿個現形兒不可。”她捏著魚食從頂上細槽往裡投餵,頓了頓說“貴主兒兄弟在京里路子野,既然知道那個太監關在內務府,拿點手段出來,一回不行殺兩回,總有法子把他折騰死。這種事要靠外頭人使勁兒,找我有什麼用,我又不管著內務府!你趕緊回去,叫人看見了不好。”說完撲了撲手,扭身便往寢宮裡去了。

“主子,梧桐走了。”仙仙趴在菱花門上看“您真不管儲秀宮那邊的事兒了?”靜嬪擰起了眉頭,嘴裡喃喃道“我瞧不大妙,萬歲爺大概是有了底兒,這才放出話來的。究竟是不是訛人,真說不好。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萬一是真的,單憑密貴妃的算計,早晚要落到他手裡…我可怎麼辦…怎麼辦…”她嘬思量“那個榆木疙瘩,原來是瞧她有勢,人霸道腦子又不會拐彎,利用起來好拿捏。誰知道現在成了燙手的山芋,怎麼料理都不熨貼了。萬歲爺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宮裡這麼多滕御,難保做得不落人眼。儲秀宮還有一個貴人兩個常在呢,以前怵著貴妃的威,知道也不敢聲張。現下貴妃是沒的鳳凰不如雞,那些蹄子要是搶先回稟個一星半點,順帶便的把我繞進去…仙仙,那可就要出大事了!抓不住我下手的證據不打緊,追究個過從甚密,打騾子驚馬,也夠喝一壺。”仙仙嚇得臉煞白“我的主子,這可怎麼好?”

“要不…先下手為強?”她的語氣也不太肯定,畢竟茲事體大,踏錯一步,前面就是萬丈深淵。

“您是說告發密貴妃麼?”仙仙待著臉道“可是那藥是您…”

“藥上又沒名字,她說是我給的我就得認麼?嘴巴不過兩層皮,一開一合就能造出個天地來。”靜嬪沉著“坐以待斃肯定是下策,不過自投羅網也夠傻。他們爺們兒虛張聲勢,幾分真假實在難斷。這麼的,你叫小機靈留神打探,他二叔不是粘杆處伺候的麼。要是聽說慎行司那頭有動靜,死了人咱們就按兵不動。到明兒這時候要是沒見分曉,那就得上養心殿裡面見萬歲爺去了。”她倒頭躺下來,臉貼著歲寒三友緞面枕,冷冰冰的觸沁入骨髓。這十二個時辰不好過,牢房裡等著勾兌文書的犯人也不過如此。當初挑了這麼個同夥,眼下想想真硌應死了。目的沒達成,反倒惹了一身騷。素以那心田,逢著看不對眼的不知怎麼盤消遣才稱她的意。這回八成在萬歲爺耳邊吹了不少枕頭風,看她那副趾高氣揚的架勢,不把人打壓死怕是絕不罷休了。

做了虧心事的人不得安枕,皇帝那兒睡得也不踏實。宮裡每天午膳後有一個時辰的午休時間,不論夏都一樣。

起了點風,窗上的綃紗鼓起來,步步錦槅心的窗紋拉成了長條,斜斜在青磚上鋪成菱形。皇帝隔著帳子看,竹簾外站了兩個太監,攬著拂塵低著頭,入定似的紋絲不動。南窗下當值的是榮壽,大約是外頭有人招呼,躡手躡腳往門前騰挪了一步。皇帝撫撫額頭“什麼時辰了?”榮壽見他醒了忙站住了腿,轉而上來打帳子,笑道“主子掐著點兒的,西洋鐘上正是未時牌。”抬手啪啪兩聲擊節,四執庫的人託著袍子進來伺候更衣,他先跪著搬皇帝的腿來穿靴子,等皇帝下了地才站在一邊侍立,弓著道“主子,先頭路子來回稟,說鄭親王和睿親王那裡查到了頭緒,這會兒人在養心殿等萬歲爺召見呢。”皇帝嗯了聲,穿了端罩繫帶,也不用馮嵐青伺候了,自己整了衣領就朝外頭去。從地罩那頭進養心殿,看見兩個兄弟正籠著手閒聊。弘巽是機警人,很有眼觀六路的本事。一頭說話一頭眼珠子亂轉,恰巧瞥見了他,忙拿肘一頂他哥子。弘箢這才察覺了,兩個人趨步過來,秧滿打一千兒“給萬歲爺請安。”皇帝抬了抬手“起來,查著什麼了,說說。”鄭親王邊卷馬蹄袖邊道“怎麼說呢,頭緒是有了,可往上排查,線索又斷了。”這麼一波三折,得皇帝都要發作了。擰著眉頭坐在御案後面,手指關節在桌面上篤篤的敲“怎麼回事?這麼多人,區區一件案子愣是查不明白?”鄭親王一噤,惶惶道“臣弟無能,有負萬歲爺囑託。您先別上火,聽臣弟和您說道說道。點心的出處是查著了,門框衚衕有家點心鋪子叫董德昌,做褡褳火燒和門釘餅出名。慎刑司人拿鵝油捲過去請掌櫃辨認,掌櫃也認出是他們家爐灶上出來的。再問三十那天誰來買過,巧了,說那天鵝油不夠,就做了三屜子。賣給了誰,跑堂的夥計也都有印象。”鄭親王覷眼兒往上瞧“兩個是衚衕街坊,左鄰右舍都認得。就一屜子賣給了外頭人,那外頭人吧…是個羅鍋子。寬額頭大下巴,走路外八字,說拿人銀子替人跑腿,也不是他自己用的。您瞧…費力半天的勁兒,到這裡又來個峰迴路轉,實在叫咱們哥兒們沒頭緒了。”睿親王接口道“六哥沒說全,皇上也別上火,我已經下了令全城找那羅鍋子了。長得埋汰模樣,就是鑽在泥地裡也能給他掏出來。今兒來見您是想求個時間富餘,咱們哥們兒好去辦。”皇帝乏累的閉閉眼“這事兒過了這麼些天,現在要查是晚了些。”突然睜了眼瞪鄭親王“白錯失了大好時機,這就是你造下的罪業!查太監,查點心,原本就該兩頭著手,你幹什麼去了?掐了腦袋的蒼蠅一樣瞎胡轉,你忌諱什麼?天家的家事也是國事,這些道理學當差的時候你諳達沒教你?”他一個手指頭不住的點鄭親王方向,恨鐵不成鋼道“你啊你啊,叫朕說你什麼好?要不是瞧著一藤上下來的,朕早就開發你上寧古塔看皇莊去了!”鄭親王臉一紅“您知道我辦差也撞運道的,實在關乎國體,我給蒙圈了。您想又是三阿哥,又是皇后,又是您的禮貴人…三阿哥薨得蹊蹺,算得上皇家辛秘了吧,我真給慌神了。”六王爺是出了名的玩家,蟈蟈籠子範葫蘆盤起來一把好手,內務府管家也當得有模有樣,就是扯上人命官司他不成就,能耐可能還不如弘巽。皇帝嘆了口氣“我知道是後宮裡頭有內鬼,今兒故意放了話試探那些妃嬪們,就看晚上能不能有成效。下毒的心裡虛,少不得破罐子破摔再幹一票。真能來就好了,假扮的太監身手了得,要當場拿住,也不枉費朕衝著一屋子女人使心眼兒了。”說得怪無奈的,是啊,堂堂的萬歲爺蒙後宮裡的婆姨們,抖出來失臉面。可怎麼辦呢,身在帝王家就得時刻有鬥智鬥勇的覺悟,這不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麼,山窮水盡只得守株待兔,運氣好,或者歪打正著也說不定。

睿親王撓撓頭皮“我倒是有個主意,不太靠譜,就怕萬歲爺不答應。”鄭親王翣翣眼兒“既然不靠譜,那就別說了吧!”皇帝捏著眉心道“也不礙,叫朕聽聽怎麼不靠譜法。”

“那我問您,到底是誰幹的,您心裡有譜沒有?要是有…”睿親王狡黠一笑“咱們裝鬼嚇人吧!戲文裡演過,扒人窗戶底下喊‘我死的好冤’,心虛的人指定得說‘殺你不是我本意兒,你是命運太不濟’。記得《烏盆記》嗎?《博物志》裡也有這記載,上回我聽了一出《呂賓襠底戲牡丹》,裡頭也唱到這個了。”皇帝聽傻了眼,不為他的好主意,就為他說的那齣戲。

鄭親王直說晦氣“那是個調兒,你底下包衣奴才調嗦主子,簡直該殺。你還拿來說事兒,阿瑪這是往南邊去了,要聽說了非打你不可!”睿親王嗤地一聲“爺們兒家能繞得過去?早晚要知道的,棰,打什麼馬虎眼兒!再說阿瑪也叫不響嘴,他自個兒沒事還哼十八摸呢,倒來管我這個!”皇帝和鄭親王都有點訕訕的,嘴上沒好吐,上樑不正下樑歪,這話真有點說頭。就說皇帝自己,以前是正人君子,冷著臉不苟言笑,可自打遇見素以就給帶壞了。蛇蛇蠍蠍老婆子架勢,嘴也不老實,手也不老實。現在小弟兄聽那種大鼓書,本來應該義正嚴詞教育他一番,可自己捫心一琢磨,似乎也沒什麼底氣,只好作罷了。

殿裡一時就剩鄭親王的笑聲,皇帝摸摸鼻子,可巧榮壽進來打千兒回事,說“古華軒懿主兒讓人遞話進來,五阿哥身上不好,先頭得倒不多氣兒。主子是萬聖之尊壓得住,請主子過去瞧瞧。”他這皇帝當得累,要務政,要查案,必要時還可以拿來驅鬼鎮。近來也不知怎麼回事,像是撞上了煞星,一個接一個的不叫人安生。三阿哥的案子扎進死衚衕裡沒有眉目,剛出世的五阿哥胎裡又帶了症。皇帝一顆心往下沉,為什麼他的子嗣這樣多災多難?他真有些鬧不清了,回頭得命阿哥們近身伺候的人多留神了。他現在就滿心盼著素以的孩子落地,如果是個阿哥,到時候就大赦天下,也好替他們母子祈福積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