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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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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文定願不願意,這樁突如其來的婚事還是緊鑼密鼓的進行了起來。翌,老四道定便被指派著去漢口為文定向東家告假。正好那賀老叟也要一同回去的,既然那柳章氏沒病,自然也就用不上他了,漢口那邊的醫館少開一,便要少賺進不少的銀子,他可不能答應。

不過文定那二十兩的診金也沒白白費,柳章氏聞知他乃是漢口來的名醫,便請他為自己那臥近二十幾年的父親瞧上了一會。李普吉那身病早已是無法可醫,想要他站立起來自然是不太可能,賀老叟不過是為他開出了兩個方子,老人喝上幾副有助於調養。

耽擱了一個上午之後,道定連同著他一道回了漢口鎮。

至於屋裡的其他人,那可就要忙碌的多。任智方等人不過是兩三前來到土庫灣,不到數便就要辦親事,這件婚事不但讓文定猝不及防,也讓柳家所有人是措手不及,倉促之間,各種準備都讓人無暇預備。

而文定呢!雖然懷裡揣有六七百兩的銀錢,但是為了想攪黃這次的荒唐婚事,便推說自己走的匆忙,積蓄都放在櫃上,不曾帶回來,只拿了三十來兩的散碎銀子出來。若是讓他拿錢,沒問題,不過要讓他先回漢口一趟,只是到時候是否會迴轉灣子裡,那就是兩說了。

然而文定卻不曾想到,連這個二老也給駁回了,柳世榮拿出文定歷年送回來的工錢,以及建房剩下的銀子,攏共加起來足有百十來兩。文定的舅舅、表兄們,還有外公等人又給添補了好些辦事所需要的器皿;而柳章氏打自己的屋裡拿出了一件件首飾,做為給新媳婦的見面禮。

這些個首飾,柳章氏很早就在暗地裡為文定他們積攢了,乃是柳章氏從平常那些柴米油鹽的用度中,一文一文的扣了出來,等到湊足一定的數額後便去置辦一件,然後再一點一滴的積累,錢攢夠了後再去添補一件。

每一件背後都暗藏著許多故事,也蘊涵著做母親那番一心為子女著想的深厚情。所以這天下間第一等可惡之人,非是那兇殘的暴徒,非是那狡詐的佞,而是那些個不孝的子女。父母賜於生命,撫育成人,何等的恩情可堪比擬,便是有那個人面獸心之徒,不思報恩,反倒是要欺凌父母,從他們身上攝取包多的錢財。

某平生最恨此等禽獸,一般二般的野獸尚且不能與之媲美,惟有古書上所記載的一種頗像虎豹的野獸…獍,生下來就吃掉生它的母獸,方才能形容此等畜生。

若說起這些首飾的經歷還頗為波折。之前柳家人單靠柳世榮出外做廚子來養活全家,那時候光是文定兄弟四個的澆裹就佔去了大半,再加上柳世榮執意要文定去私塾裡唸書,每年敬送夫子的那份束脩,在他們窮家小戶來說又是不輕,這些首飾積攢起來也就相當的緩慢,常常兩三年才不過攢下一件。

後來柳世榮在外面不慎落下了病,便自行請辭回到了土庫灣,從此後柳家不但沒了進項,還需要湯葯來醫治柳世榮的手。萬般無奈之下,柳章氏便將那些個首飾拿出去典當,用以度。直到文定將自己的工錢拿回來後,方才又一件一件的贖了回來。

隨著文定後來拿回家的銀錢越來越多,柳家人的結餘也便多了起來,柳章氏購置的物件也漸漸地多了起來。柳章氏將其分成了四份,分別是給四個兒子所預備的,如今將文定的那份給拿了出來,一件件的鋪擺在桌面上。

從頭上戴的髮釵≈上戴的鐲子、脖上系的項鍊、耳朵上穿的玉環,是應有盡有,金的、銀的、銅的、玉的每種都配了好幾樣。

看的文定兄弟幾人都傻了眼,連柳世榮也不自的說道:‘孩子他娘,你怎麼跟街面上那些變戲法的似的,一會兒就變出一件,一會兒就變出一件來?’柳章氏喜滋滋的道:‘這些都是為我未過門的兒媳婦預備的,備下了好些年,一直就是送不出去,這會可讓我等到了。’兄弟中,柳以定對哥哥這件婚事最是上心,或許是因為文定之後,接下來就輪到他辦喜事了,馬上就幫著合計道:‘好了,好了,有了娘給的這些首飾後,只要再到縣上買些綢緞,買些禮餅,幾罈子酒,這彩禮就足夠了。’一旁的載定則嘴問道:‘那被褥、傢什,還有大紅嫁衣呢!不用準備嗎?’‘老三呀!你幾時看過夫家準備這個的?這些房裡的物件,都是該孃家準備。’若是讀書識字,柳以定決計趕不上自己的這個弟弟,可講到婚喪嫁娶的各項細節,以定就可以稱得上在行了。

這附近的灣子裡,誰家辦大事,都會叫上這個壯實質樸的後生幫忙,而載定只是關在房裡習書,久而久之,以定也就成了其中的能手。

‘沒那麼麻煩。’一家之主柳世榮隨即發話道:‘我和智方是同門師兄弟,用不著那些個禮數。當說下這門親事之後,智方便向我了底,智方的媳婦前些年就走了,家裡沒有女人忙前忙後,他一個大老爺也忙活不來。這次他父女倆來的也匆忙了些,彩禮陪奩什麼的一切從簡,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這兩個心爺們私下商議的結果,柳章氏可是不敢輕易苟同。明明是大兒子的終身大事,怎麼說也得是半年才行,卻非要積壓到數之內行大禮,如此類推下去,豈不辦成了個笑話了嗎?道:‘新人穿的衣裳,酒席上的各類酒菜,那總是要準備妥當吧!我們雖不是大戶人家,可柳家還有我孃家在這一片那都是大姓,親戚六眷少不得要挨家挨戶的去下帖子請吧!可是到了今連紅紙都沒買來。’這下可把柳世榮的頭給懵了,結婚這等大事千頭萬緒,自己幾人不過只是談了一便拍板決定了,這後面的細節可就不曾想周全了。

好在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即刻將一切大小事宜全權付給文定的娘,自己則出去與好些年不見的老哥倆敘舊去了。

家裡有個賢內助,便自有它的好處。柳章氏望了望出門躲清閒的相公離去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便轉身朝著三個兒子吩咐起來。一個去買紅紙,好在家裡有現成的筆墨,這倒是省下了一筆;一個去前村後寨通知柳家的叔伯兄弟,還要去李集將柳章氏的孃家人叫來幫忙。

文定則要等在屋裡,等一會裁縫來了,裁製一身新郎喜服。百無聊賴的柳文定看著家裡人進進出出的忙碌,自己則是一點觸動也沒有,連老三買回了紅紙,讓他寫喜帖,他也是無心為之,那些喜帖都是出自載定一人之手。

到了後來,四伯、七叔他們來了,李勇表哥也帶著兒子李籬,還有幾個年輕的侄兒來了,屋子裡是人頭攢動。

柳章氏便居中調配,一部分人去李集買豬、羊、魚等葷類;一部分去哪家的菜地裡買些時令鮮蔬;還有一部分人去左鄰右舍借碗筷√子、酒杯等。

酒席當這些碗呀盤的可是需要不少,家裡的那幾只如何夠用,如果全買新的吧!酒席過後又再也派不上用場。所以鄉間人家,每逢大事總是會東家借幾件,西家借幾件,等大事辦完了之後,再一一還過去,如果磕碰壞了,還要拿自家的賠給人家。

在城裡人看來,這樣似乎有些小氣,可鄉間人家卻是家家盡皆如此,所以大家也就習慣了。這樣有來有往,還能增強鄰里間的親密。那些住在城鎮之中的人家,相隔咫尺也會老死不相往來,這在鄉間簡直便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兩家有過什麼深仇大恨。

別看柳章氏在柳世榮的面前總是閉口藏舌,生怕出錯,惹得當家的生氣。可在整個支配人手的過程中,她運籌帷幄,指揮若定,還頗具有大將之風,不但讓人人有事可做,還知道如何安排妥當。比如說那些酒呀的,一律都給自己的孃家侄子,李家在李集做買賣多年,與那些個商販都十分的相,不但準保不會吃虧上當,還會相應的拿到點優惠。

借碗筷傢什,則請文定的那些叔伯兄弟們幫忙,光是從他們自己家中拿來的碗筷,便可以佔去了一半有餘,而周圍的左鄰右舍都和他們沾親帶故,只用知會一聲,鄰里們自不會有不借之理。

載定也向夫子請了幾的假,專門跟在孃親的後面,一手拿筆,一手拿著簿子,記載著幾時買進鮮魚幾條,花去銀錢幾許;幾時借的四叔家碗筷十副,椅子五張云云,這些最後婚禮結束之後都是要一一的點算清楚的,可不能馬虎。原本這差事文定最是合適的,不過新郎官要做的準備,可比這些要複雜的多。

不但是這樣,那些個收到喜帖的親朋好友們,也一個接著一個上門來恭喜,或多或少的賀儀也得是載定一一收下,還要記錄在冊。

可別小瞧了這件事,這些個賀儀都是人情,有句老話叫做‘人情都是債’。今你家辦大事,人家送了禮,後待到別人家辦事之時,你也得送禮表示,這樣有來有往方才會長長久久,至於這依憑的尺度,便是主婦心中的那筆帳。

若是論起這些,大老爺們可是遠遠及不上自己家的媳婦。

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這些個原本極為煩瑣之事,被柳世榮與任智方師兄弟二人生生給強制在數之內完成。好在有柳章氏的諸事勞心,才讓柳家四子中的第一次喜事,面子上大致還算說過得去。

喜宴當晚,酒席開了十幾桌,親朋好友聚集一堂,每桌都是照例的四盤八碗。大個的圓子、大塊的紅燒、大塊的燒魚、粉蒸、梅菜扣…鄉間人家辦喜事,無不是透著一個實惠,光是那道紅燒,一塊就足有一指來寬。

這若是在城裡那些有錢人家看來,這些個菜決計是上不了大的檯面,或許還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即便是請他們吃,也只會心生畏懼,搖頭拒絕。可在這鄉間,若是桌上沒了這幾樣,賓客們便會覺得主人家小氣,捨不得拿出好東西招待他們。

這主要還是與地域的差異有關係,永安堡一帶雖地處江漢平原,雨水不愁,可偏偏地形卻是多山丘少農田,加之人口眾多,每家每戶的耕田刨開上的皇糧之外,僅僅夠一家老小的吃喝。若不是如此,文定一家也不至於非要有人出外謀生,方才得以養活全家。

是以除了逢年過節,家家戶戶的餐桌上少有葷腥之物,而且又不像江浙一帶的百姓時興劈硬柴。

何謂劈硬柴呢?這裡小小的解說一下,也就是若干個相干或者不相干之人,為了一個相同的飲食渴望,各自拿出相等的錢數,聚合在一起,吃一頓比較豐盛的飯菜和酒水。彼此之間可以素未謀面,席間也可以隻字不語,酒足飯飽之後,也不必一一招呼,自行離去即可。

這樣一來,一份錢可以吃幾份菜,既滿足了嘴讒,又避免了費,不失為一個明的點子,在江浙一帶由來已久,而且十分的風行。

可是這裡卻沒有這類習慣,所以便只好是碰到左右人家辦大事,方才一解腹中之讒。平裡積壓了許久的讒蟲一經釋放,這再大塊的魚也可以三口兩口的嚥下。席間老爺們豁拳,敬酒,小媳婦們則是喃喃私語,至於說的都是些什麼,不得而知,不過時而總是會發出一連串笑聲。

任雅楠拜完天地祖宗之後,就被送回了房,文定則在外面來回的敬酒。今的文定全然沒有前幾那全身乏力的頹唐之,容光煥發的逢人便是一杯,若是遇上興致特別好的親友,非要喝上三五杯才肯罷休。

旁人都贊說文定是人逢喜事,柳章氏卻不是這麼想,她拉過自己的男人,道:‘當家的,你看大這孩子,今是怎麼得了?我瞧著怎麼有些不太尋常呀!’正在席間與人飲酒的柳世榮,被她從桌上拉了下來,本就是一肚子的不樂意,不耐煩的道:‘他有說有笑,還在與人敬酒,有什麼不尋常的?你這婆娘就是喜歡胡亂猜疑。’‘不是。’柳章氏說道:‘這幾,他一直便是悶聲不吭的,今晚這樣大反常態,一定是有問題。’‘大喜的子,你瞎說些什麼呢!’柳世榮惱怒的道:‘兒子之前那是吃了豬油蒙了心,現在和新媳婦祖宗都拜了,這也就是想通了,又見著這麼些親友來為他慶祝,心裡自然就會高興。你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去心酒席上的事,去,給我再抱罈子酒來。’說著自己便重新上桌,和人豁起拳來。

柳章氏衝著自己男人的身影撇了撇嘴,喃聲自語道:‘從我肚子裡生出的,一舉一動我還能不知曉。’不過,即便是覺察出了不對,柳章氏此刻也沒空去管,這十幾桌酒席還得她去張羅。

這酒一直喝到二更天方才散去,當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之後,弟弟們才由角落發現了文定的身影,只見他整個身子靠在牆沿,早已是醉的不省人事。兄弟幾個之前一直都是在進進出出的忙活,沒想到新郎官竟然喝的這般爛醉,這下可如何是好呀?

無奈之下,他們惟有去找父母商量,可柳世榮先一步被柳章氏扶進了屋裡,即便是躺在上,嘴裡還在高聲喊著:‘喝,喝。’任憑柳章氏如何安撫也不得消停。

聽到載定他們的敘述之後,柳章氏趕忙來到院子裡,文定已經被他們暫時安置在椅子上,比起他老子來,他倒是安靜的多,雙目緊閉,縮成一團。

‘哎。’柳章氏嘆了口氣,道:‘父子兩個都是一個模樣。’柳以定有些為難的道:‘娘,這該怎麼辦呀!扮醉成這模樣,新嫂子還在屋子裡等著呢!’‘還能怎麼辦?’柳章氏無奈的道:‘還不快些將你們大哥抬進去,讓你們嫂子喂他碗茶水,侍候他安寢了。’得到了柳章氏的指令,兄弟三人一前一後將文定抬起來,載定則先去推開新房之門。

之上,任雅楠已經是坐了有好幾個時辰,除了媒婆外,新房裡一直沒人進來。反正這一切她也是不大上心,這幾以來,不論她是如何的哭鬧,如何的抗爭,任智方便是死死咬住不肯鬆口。

到後來,任雅楠也由期望變成了絕望,一路上不論是親還是拜天地,再到送入房皆是逆來順受,任由著別人擺佈。她整顆心已經是萬念俱灰,一點都提不起勁來,只覺得這天下間的女子都是這般命苦,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嫁誰不嫁誰全然由不得自己做主,任誰也逃不過這命運的捉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任雅楠心想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今晚便要將她這下半生的軌跡給定下來了。

‘嫂子,你還沒睡嗎?’憋了半天,門外的柳載定滿臉通紅,也只憋出這句不合時宜的話來。

頭上頂著這方紅巾,叫她如何睡下?任雅楠勉強的應了聲:‘嗯。’向來沒怎麼與女孩子打道的柳載定,這才如獲重釋將新房的門打開,兄弟三人搭著手,好不容易才將文定給搬了進來,挪到了新上。

任雅楠只覺得一陣濃烈的酒味襲來,心裡頓生一股厭惡,自己竟然還攤上了一個酒鬼。酒醉中的文定也不管那麼許多,一倒,拉開那繡著喜字的喜被矇頭就睡。

一旁的兄弟都到有些尷尬,以定趕忙為他解釋道:‘嫂子,哥平常不是這樣的,許是今晚太高興了,就多喝了幾杯,還請嫂子你多擔待。’任雅楠淡淡的道:‘沒什麼。’‘娘要嫂子你給大哥喂半碗茶水,這樣就會好些了。’以定心想新嫂子面皮薄,有自己兄弟幾個在場,自然是不好意思,就趕緊辭道:‘那,沒事我們幾個就先出去了,嫂子你也早些歇了吧!’說著帶著兩個弟弟便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道定不曾說過一句話,對於這位新嫂嫂,他並不像家裡的其他人那般熱心。雨煙離開之時,道定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對雨煙與文定之間的一切還不十分了解,在他心中只覺得雨煙是個對他特別好的姐姐。

然而三年半以後的如今,他已經是個頭都要趕上文定的小夥子了,對男女之間的隱晦之事也有了模糊的概念。從以前雨煙姐姐表現出的種種跡象,以及雨煙姐姐失蹤後,大哥如何發瘋似的四處找尋,他已經能隱約揣測出他們兩人之間不尋常的關係。

與親切和藹又漂亮的雨煙姐姐比較起來,這個冷淡的新嫂子實在是不怎麼讓他滿意,叫道定如何替他大哥高興呢!臨出門的時候,道定還有意的望了望躺在新上沉醉不醒的大哥,又嘆了口氣方才離去。

從他們兄弟幾個抬文定進房,到他們三個分別走出去,任雅楠整顆腦袋一直藏在頭頂上的紅蓋頭裡面,不曾見到他們的情形。掀起這紅蓋頭的使命,原本乃是今晚的新郎官,也就是文定的權利,可是此刻的文定醉成這般模樣,自然也就不成了。

任雅楠惟有自己來了,她輕輕掀起了大紅的蓋頭,環視了這陌生的喜房。窗戶上,牆壁上皆貼滿了刺眼的喜字,紅的被面,紅的鋪蓋,兩支大紅燭燒了差不多快有一半。這是她無數次夢中的畫面,可惜上躺著的人卻不是夢中的那一位。

任雅楠哀怨的發出一聲嘆息,仔細端詳了上躺著的這個人。即便是沉睡之中,文定那張白淨的面容還掛著淡淡的笑容,彷彿還在與那些叔伯兄弟敬酒,只是她發現文定的眼角,隱隱有兩處不易覺察到的銀光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