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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惡風蕩時問華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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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戟正糊糊要入睡,被這一跪,睡意頓時全無。

輕紗薄綢裹住的身軀凹凸有致,無領羅衫本就口一大片白皙肌膚,再因跪伏之姿,兩團急速隆起的白勒出一道深壑,讓人恨不得投身其中,探個究竟。

可這不是楊戟震動的原因,他就使勁著鼻子,追尋著一股令他心神震顫的香氣。這香氣幽雅素淡,有如初荷一般沁人心脾,卻又混著一股人體的汗意,烘得靈智搖曳。

香氣,他已在月繡坊裡享足了,之前月繡坊一班舞娘賣足力氣,為他演了一場百花香舞。舞娘扮作天女,揮舞帶著各香氣的綵綢,有牡丹,有芙蓉,有海棠,妙的是綢香人也香,不時人進綢退,人退綢飛,眼、耳、鼻都受用至極。

雖然舒服,可對在汴梁皇宮嗅慣了各貢香的楊戟來說,香氣依舊有些濃烈,他也只當是蜀地偏遠,所好終究鄙,沒有深究。至於那班舞娘,舞姿雖不錯,可年齡太小了些,也顯不出多少風情。

但此時這香氣撲面而來,楊戟終於上心了。

“梁行首何事?”楊戟半眯著眼隨口問道,鼻子卻還個不停。

梁月繡悽聲道:“奴婢正遭強人脅迫,這月繡坊,眼見是開不下去了…”楊戟語氣還是淡淡的:“月繡坊不是成都官坊麼?哪來的強人這麼大膽子?”梁月繡抬頭,銀牙一咬,秀眉一挑:“這強人不止是大膽。還有大能,便是許學士也不敢得罪他…”話還未說完。楊戟打斷道:“行首啊,你身上是抹了什麼油。怎的這般幽香?”梁月繡一滯,努力扮出的苦楚狀頓時崩潰,神變幻了好一陣,才換了笑顏,膝行而前,那一瞬間,柳盡皆入眼,真如一條美女蛇。

梁月繡近到楊戟身前,高脯。手掌也不知有無意還是有意地撫住鎖骨,換了嗲聲道:“廉訪是喜歡奴婢身上這香氣麼?”卻見楊戟微皺眉頭,盯住自己那雙玉峰的目光帶著憎惡,梁月繡恍然,恨不得自己一個耳光。眼前這位是個閹人,跟傅堯那種快二十歲才淨身的閹人不同,是自小就入了宮,徹徹底底的閹人,怎能當作男人待呢?

她瞬間斂容。換了一副與姐妹拉家常般的語氣道:“奴婢用的不是油,是香裡的上品香華…”梁月繡唧唧喳喳一番嘮叨,楊戟反而面愉悅,還不時翹著蘭花指問詢各個細節。待梁月繡說到可以送楊戟幾香華。還推薦梅華更適合楊戟時,楊戟不僅點頭不迭,還問道:“你就沒找那百花潘要來香華方子?這般好物。傅堯也沒想著獻入宮裡,真是不誠。”那一瞬間。梁月繡神頗有動搖,片刻後強笑道:“那是人家安身立業的東西。怎好生生奪了?”楊戟悻悻地哦了一聲,此時才記起梁月繡最初那一聲喚:“方才你說…”繞了一個大圈,才有了機會,梁月繡淚水如泉湧地哭道:“奴婢的身家,也快要被人奪了!”聽了梁月繡一番哭訴,楊戟怒意滿面:“朗朗乾坤,竟有這等賊人,敢強奪民…”醒悟官坊樂戶可非民女,他改口道:“敢強奪別家女兒!還有沒有王法了?官府在作甚?”梁月繡掩面道:“奴婢方才不是說了嗎?此人不僅猾,又有通天之能,便是許學士也莫之奈何,甚至還得屈尊周旋。奴婢再三懇求許學士,學士都說,大局為重,不允了那人的勒索,蜀地不安…”聽得這些話,楊戟就覺熱意充盈全身,血都隱隱開始蒸騰,他怒聲道:“本官是一路廉訪使!別的作不了,將一地冤屈苦情上達天聽,正是職責本份!此人姓甚名誰!?你說!本官與你作主!”自汴梁來成都這幾月行程的艱辛,來了之後便被烈烤得蔫搭搭的,想請個老道祈雨也不如意,楊戟很有些沮喪。就覺得自己這天子耳目,入蜀後該怎般作為還兩眼一抹黑,實在對不起官家的信任,對不起乾爹的囑託。

此時聽梁月繡道出蜀中竟然出了一個橫行無忌的強人,強奪梁月繡的女兒,連許光凝都不敢攔,讓楊戟怎不鬥志昂揚?在他印象裡,便是趙家殿下看中了哪個樂戶女子,若是人家不願,也不敢太過用強。更不說官家那般鍾愛李師師,也從未提過接進宮裡一事。都是怕啊,眾口鑠金,這眾口的背後,正是趙家天下歷代祖宗積下的規矩。

蜀地果然近於蠻夷啊,這般沒規矩,竟能養出視王法和官府如無物的強人。楊戟如此慨著,哪像汴梁,誰都守明面的規矩。哪怕下面作得再齷齪,檯面上也要掃得乾乾淨淨,留了點什麼渣滓,那就是被人逮著窮治的下場。

梁月繡見楊戟義憤填膺,也是神大振,咬著槽牙地道:“這強人姓王名衝…”楊戟怔住:“王…衝?是那個年方十六的府學學生?”梁月繡點頭如雞啄米:“正是那王衝要強奪我女兒!”楊戟皺眉道:“聽傅堯說,這個王衝,不是在本地頗有善名麼?”梁月繡悶悶地道:“奴婢不敢評判傅廉訪之語…”楊戟哦了一聲:“難道傅堯在騙我?那你便說說,這王衝又是個什麼人物?”梁月繡兩眼放光,張口數落起來。

“這王衝就是個瘋子!他把他堂叔變作了瘋子,害死了堂嬸,又與王相公家惡,用火箭焚了王相公家大門前的牌坊,王相公家都敢怒不敢言!”

“別說王相公家,鄧相公家的鄧官人與他在一樁生意裡頂上了。他徑直痛打了鄧官人一頓,還誣告鄧官人強搶民女。害得那鄧官人也只能忍氣聲,躲著他的影子走路!”

“先前他混入華陽縣學。又拉了一幫市井賤兒入學,大講歪理說,把縣學折騰得烏煙瘴氣。縣學公試時了馬腳,提學提刑抓他入監,他卻把監牢變作了他的地盤,犯人全都從他學刑訟,個個跟官府鬧騰起來!”

“官人們沒奈何,把他關到淨眾寺去,卻成了他聚眾為惡的地方。而後他又不知怎的通了天。將案子生生翻了過來,提學提刑全遭了罪!”聽得王衝的一系列事蹟,楊戟著涼氣,眼中卻光亮大作。雖然還不太明白區區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有這般大能,可就衝著他幹出的這些惡行,蜀地官吏是已經徹底朽爛了!這真是…太好了!

身為廉訪使,最怕什麼?最怕風調雨順,政通人和。無事可報。一個少年,連王相公家、鄧相公家都不敢得罪,成都知府也不敢得罪,有心剷除他的好官卻反遭了他的毒手。將這樣一個人物打倒,滌清一路之地,這是多大的功勞!?天下側目啊!

楊戟更動了:“講!你講仔細了。此人還作了哪些惡!”得了鼓勵,梁月繡也更來勁了。

“這些都是輕的。還有更可怕的。廉訪來時,也該知成都有過一場變亂。是蕃人攪起的。可廉訪卻不知,那作亂的蕃人是為王衝而來!是替王衝搶我女兒!”

“王衝此前就看上奴婢女兒,趁著蕃人來時,使喚他們入了成都,直奔這月繡坊,搶走了奴婢女兒。義士攔阻,蕃人悍然殺人,才搞出了一番大亂。”

“那王衝猾無比,見蕃人惹了眾怒,釀成大禍,便身而出,聚起數千私軍,掃蕩亂民。同時他又與蕃人翻了臉,把蕃人盡數殺了滅口!非但沒落下罪名,反而立下了一樁善業,廉訪,奴婢平生從未見過這般歹毒之人!”楊戟聽得兩眼發直,能使喚蕃人?能聚起數千私軍?果然是非同一般的強人,怪不得許光凝都不敢招惹他,怪不得一幫好官都被他整落下馬。

等等…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王衝多少歲來著?

即便楊戟此時熱血,總算還留著三分理智,訝異地道出了疑問。

卻見梁月繡一臉驚惶地道:“廉訪別被他尚是少年哄住了!他自小就有神通在身,那時還只是過目不忘而已,去年入府學時,惹得文翁動怒,成都地震,他被文翁祠的牌坊砸傷了頭,醒來後,便被魔附了身!這種種作為,都是這段子才有的!”楊戟心頭一驚,魔!?

為了強調王衝的惡歹毒,梁月繡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此人不僅有媚惑人心之能,還有殺人於無形之能!替他辦事那些蕃人,都是被他親手格殺的!那一夜蕃人屍體掛在海棠渡的杆子上,血淋淋的,就像是被誰嚼過一般!”楊戟臉越來越白,語氣也發虛了:“難道是會妖法!?海棠渡不是有位真人嗎?真人難道對此事一無所知?”梁月繡冷冷一笑:“那真人,卻是王衝的師父!”楊戟瞪圓了眼睛,啊地一聲驚呼,他是驚呼自己跟那真人當面談過,竟然好端端地活著回來了,簡直是上天保佑。

見楊戟這模樣,梁月繡隱隱不安,轉口道:“這般強人,就只有廉訪出手才能鏟…”話音未落,楊戟就揮掌止住,一臉嚴肅地道:“梁行首,朗朗乾坤,你怎的說有妖人作祟呢!?”他起身略略整理衣冠,毫不遲疑地拔腿就走。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看住愣著沒回過神來的梁月繡,語重心長地道:“便是真有,為蒼生計,別說女兒,行首自己都該有捨身飼虎的決心。”眼見著楊戟如撞鬼一般地驚恐離去,懊惱和憤怒如鉗子一般,一左一右死死夾著梁月繡的心,痛得無可忍耐時,她尖聲高喊:“楊戟,你的膽子呢!?”若是已衝進自家馬車的楊戟聽見,定會鄙夷道,公公我就是沒蛋。怎的了?我是廉訪使,不是鎮妖使。

掀案桌。撕布,踹侍女。打不長眼闖進來問廉訪去哪裡了的鴇母耳光,梁月繡鬧騰了好一陣後,才頹然坐倒在地,但即便如此,她眼中依舊閃著熾熱的光亮。

“錦奴是我的!是我後半輩子的依靠!王衝,你別想奪走她——!”梁月繡握著拳頭,咬著嘴恨聲自語,嘴咬出了血猶不自知。

在王世義嘴裡,王衝宛如大賢一般。整思索著自己揹負了何等天命。

在梁月繡嘴裡,王衝如魔王一般,好,在蜀中為非作歹,人人不敢言,正盤算著該怎麼禍亂天下。

而真正的王衝,與這兩個形象全然不搭界,此時的他,就如所有十六歲少年一樣。正面臨著青期的煩惱,雖然對他來說,這已是第二次青期了。

王家宅院已經修葺一新,山坡上那兩廂破木屋已變作三進小院。大門、照壁、前院、倒座、垂花門、正院、抄手遊廊、東西廂房、後院、後房一應俱全,正是典型的宋時小戶人家格局。稍有變化的是後院,多了一座墨池和小亭。

王衝坐在小亭裡。手執筆,紙上落了好幾個墨點。他依舊沒有察覺,就愣愣看住幾步外一個窈窕身形。

那是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少女。正踮著腳曬衣,已發育的少女身軀如鮮花一般盛綻。天氣太熱,少女不僅穿得薄,還因勞作而汗水淋淋,前凸後翹的曲線強烈地撥著某個正太身大叔心的傢伙,而茁壯拔的脯上,那明顯可見的突點,更讓那傢伙鼻腔急速升溫。

直到小王衝開始宣示自己的存在,王衝才清醒過來,尷尬地嗯咳了一聲。少女轉身看來,波光盪漾,突傲然,王衝不得不瞬間閉眼,他懷疑自己真能噴出鼻血來。

“李銀月,你就沒注意你衣著有什麼不妥嗎!?”王衝終於忍不住開口,見少女身下木盆裝滿了洗好的衣物,顯然還要在這折騰很久,可不能讓這種香豔刺繼續下去。香豔歸香豔了,這香豔之主,卻是個令人頭疼的存在。

已在王家當起婢女的李銀月此時才注意到前的異狀,哎呀一聲,雙臂擋住要害,恨恨罵道:“下坯!”王衝嘁道:“是誰總不愛穿肚兜,就喜歡真空上陣?”李銀月哼道:“就你們漢人總喜歡裹身子,裹腳裹,怎麼不連頭也裹了?”王衝用筆指住少女:“不要抬槓,我說的是肚兜,可沒說裹。”見李銀月甩著腦袋再度怒哼,王衝再奚落道:“尚幸這裡只有我,若是其他人見著,還不知要罵你如何放蕩。”李銀月怒火猛然升騰,抱著胳膊,蹬蹬踏入亭中,與王衝面對面,眼對眼:“這便是放蕩了!?你們漢人,喜歡小腳,就讓女子裹腳,喜歡平,就讓女子裹,強把女子照著你們喜歡的樣子擺佈,你們不是著女子放蕩?”王衝糾正道:“不要以偏概全,你說的那種人是道學門第,少數而已。便說我,我家雖也是道學出身,可我卻不喜歡小腳,不喜歡平。”李銀月指指自己的脯:“那你老嘮叨這個作什麼?”意識到自己又漏點了,她趕緊抱回胳膊,卻聽王衝道:“這是禮,無禮便無廉恥,與禽獸無異。”李銀月冷笑:“就知你拐著彎地要罵我蠻夷,不小心了身子,也能被你拿著話柄。禮?禮有什麼用?你們漢人是靠著禮爭水土的?漢人揮著刀槍來殺我們的時候,禮在哪裡?”無主題無中心,李銀月就是來跟王衝拌嘴的。她養了一個多月傷才能下,到現在還沒好透。也許是這輩子難得這般無所事事地臥休息,還有瓶兒、六娘以及經常來串門的香蓮玉蓮陪伴,原本暴戾的心也和緩了許多。雖還在掛念和埋怨父親,可有父親的嚴令,有那一張賣身契,還有王衝的威脅,她也只能安安生生地過起了子,畢竟只是三年,對少女來說,熬過這三年便是勝利。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對王沖服軟,更不意味著她會兌現那張賣身契所註明的義務。婢女是什麼?服侍衣食起居,只要主家高興,就能招到上侍寢,對李銀月來說,此事絕無可能。

王衝雖沒有這個意思,可就因為王衝有這個權利,李銀月更覺屈辱。之前與王衝搏鬥所受的傷,所吃的苦,與這屈辱並作一處,這就是李銀月怎麼也忍不了對王衝發飆的原因,雖然只是言語上的,可只要能把王衝罵得啞口無言,便是她的大成就。

李銀月的憎惡王衝懂,因為王衝也很憎惡她。小王衝因見到她的身線和突而衝動,這只是正常男子的生理反應,只要可對上她的眼,小王衝就怎麼也硬不起來了。誰讓小王衝與李銀月的腿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李銀月這話不過是隨口而問,王衝卻認真了,因為他正在批改的卷子,就是《平夷策》,這是書院經義堂時文課的作業。五月那場蕃亂,海棠社的成員裡有不少家眷受了波及,以唐瑋家中受害最重。由此引發了一場關於如何對待夷狄的討論,一直持續到書院開學,大家都還各有看法,爭執不下,以至於成了時文命題。

王衝文縐縐地道:“我華夏乃禮儀之邦,禮儀不及處便是蠻夷。華夏興,蠻夷頹,華夏頹,蠻夷興,這是上天之命。這倒不是說二者只能你死我活,只要誠心歸化,尊奉華夏禮儀,蠻夷也便入了華夏。”大概是王衝這賣酸的作派溢著濃濃的優越,李銀月也顧不得再掩護自己那幾乎等於赤脯,握著拳頭對王衝道:“有本事與我再來一場!?看你一臉豬頭相時,還說不說什麼禮!”王衝豎起手掌:“稍等…”丟下愣住的李銀月,王衝蹬蹬出了後院,好一陣後,又蹬蹬奔了回來,手上卻多了一件東西。

上好的細麻布織成,柔和透氣,帶子下的布料圍成一圈,像是孺裙的上半截,卻小了許多,似乎只能貼身穿。

“這…這是什麼?”李銀月舉起這件小可愛,份外惑。

“好看嗎?”王衝問,李銀月沒說話,眉頭卻微微揚起,當然好看,上面繡著的小喜鵲多可愛…

“這是最近正免費的衣,比肚兜方便得多,只是穿的時候要別人幫忙,從背後扣。”王衝這話出口,李銀月那張本就因天熱而粉紅的臉頰已變作赤紅,本想撒手丟地,可握著小可愛的手怎麼也鬆不開。

“你不喜歡穿肚兜,我就給你找來這個,真要跟我打,就現在這副樣子,很讓人為難啊。”王衝說著說著,目光又停在了少女門戶大開的前,咦,粉的…

李銀月終於落敗,護著脯,手裡捏著小可愛,倉皇而逃。

目送少女離去,王衝的目光落在已被墨點染得斑駁不堪的答卷上,搖頭道:“教化還是刀槍,這真是個問題。”(…)ps:今天依舊一更,明天要趕飛機,也只能很晚並且一更,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