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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三月造麴為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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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漢子情緒轉折間,羅蠶孃的情緒也連連變化。

給王衝端茶時還是忐忑和拘束,倒不是懼軍營之氣,跟興文寨的軍堡比起來,這座軍營全無肅殺兵威。羅蠶娘是還不習慣侍女這個身份,對她來說,當著外人的面,怎麼儀態優雅地給王衝奉茶,才不至於被人暗笑沒教養,這可是個不小的挑戰。

戰戰兢兢地收著步子,將記憶中香蓮玉蓮兩位姐姐的作派學了個足,見王衝接過茶杯,朝她淡淡一笑,羅蠶娘如釋重負之餘,小小心口也被歡欣脹滿。接著再見王衝訓斥三個大了他好幾歲的英武漢子,清亮話語中還帶著點未褪盡的少年嗓音,卻不覺有一絲違和。官人身份固然是一層,讓羅蠶娘心絃微顫的還是王衝的形貌。

跟一年前相比,不僅個頭又高了接近一寸,肩膀也寬了不少,與王夫子差不多了。眼眉越發深沉,臉頰輪廓更為峭直,尤其是那鼻樑,直如峻崖,讓羅蠶娘稚也微微發癢。她已邁過豆蔻年華,女兒心萌發,依稀懂得男女之事了。

跟丰神俊逸的宇文十六郎比起來,王衝的容貌顯然要遜許多,再跟方臉闊額的王世義比,王衝又少了些偉丈夫的味道,可在羅蠶娘看來,王衝就像是家鄉無處不見的石山,外裹一層紅泥,只長著淺淺的草木野花,而泥土之下,卻是厚厚的磐石,能讓人穩穩倚著。

羅蠶孃的心思不如香蓮纖巧,玉蓮溫潤,甚至不如已歷人事。情思綿綿的銀月細膩,她自分辨不出氣度和形貌之差。不知這覺是由王衝的沉凝之氣所生。但她能確定一件事,她所糾結的血仇早已淡去。只剩下依傍這座磐石大山,與其禍福相連的親密

看著王衝發官威訓人,羅蠶娘自是心中甜,可接著話頭一下就轉到自己身上,又驚又羞,紅暈瞬間上臉。

當三個漢子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時,不但紅暈急速蔓延到脖頸,細細眉頭也豎了起來,就這麼看不起人!?

再聽王衝道:“蠶娘。去換甲取弩,讓他們看看你的本事。”羅蠶娘清脆有力地應道:“是,官人!”田忠嗣和楊氏叔侄三人六目對視,暗道這小丫頭,怕就是王衝要給他們所施的下馬威了。

十九家蕃兵,總數六七百人,匯聚在軍營一側的箭場裡,從頭領到一般蕃兵各揣心思,或驚豔。或好奇,或不屑,目光都聚在一個嬌小身影上。

身著皮甲,甲裙下出鮮紅裙襬。頭戴笠盔,甲片映出銀亮鱗光,再加上手中的帶蹬強弩。少女身影儘管纖弱,卻還是透出一股凜冽殺氣。

“神臂弓!”圍觀人群中響起驚呼聲。這可是大宋軍國利器,弩力高達四石。尋常男子拉著都費勁,更別說這麼一個柔弱的小姑娘。

“不是神臂弓,不過是加了鐙頭的木弩。”田忠嗣在興文寨見過這玩意,真正的神臂弓在弓臂選材和製作上有特別講究,不是光靠那個可以足踏的鐙頭就能受住四石力。

“就算是木弩改的,至少也有兩石力,總是強弩,在西南諸州里,能開強弩的兵就算是兵了。”南寧州的龍延昊頓時眯起了眼,目光焦距從少女轉到了強弩上。

“就算是兩石弩,也得男子才能拉開,這小小女娃能開?”

“應該不到兩石,提點既把她擺出來,肯定能開,只是…這有何機巧?”楊氏叔侄卻在揣測王衝的用意,給木弩加鐙頭倒是簡單,嬌弱少女身懷異力也不是驚世之跡,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這裝束,難道是…”蠻州宋錫定的目光卻在少女的口和間來回遊蕩,當然與雜念無關,而是少女的裝束有些奇怪。沒有像尋常那樣將弩箭箭囊挎在間,而是在口綁著兩個小箭囊,每個裝十來枝弩箭,相當於尋常一個箭囊。間還吊著一個四爪鐵鉤,不知道是什麼用處。原本也該挎在間的步卒朴刀掛在身後,就在揹著的圓盾之下。

族親田向對田忠嗣道:“是戰時裝束,看樣子是刻意作實戰演示。”

“蠶娘,沒問題吧?”

“官人放心!”王衝再問了一聲,羅蠶娘舉手,又讓眾人詫異一分,兩隻手竟然帶著手套。

該是提點心疼自家侍女,刻意呵護吧,眾人都這麼想著,只有田忠嗣和宋錫定若有所悟。

王衝點點頭,一旁伺立的吳近敲響了小銅鑼,咣聲脆響中,就見少女以弩駐地,腳踩鐙頭,俯身下,將勾掛在弩弦上,再雙手把住弩弦,嗬聲吐氣。

沒見少女咬牙切齒地發力,也沒見手臂有大動作,一瞬間,少女如臥蠶伸展,、臂、頭逐次昂揚,就像是舞娘轉換舞姿的一個小小動作,弩弦就掛上了弩機。

眾人還沒從這賞心悅目的剎那美中掙脫出來,少女已上好弩箭,平端木弩,眯眼瞄準。四十步外,立著一排十具如真人大小般的草人,分出了清晰的頭、軀幹和四肢,頭上是皮盔,軀幹有皮甲。少女只花了半息左右的時間瞄準,便俐落地扣下牙發。弩箭而出,穩穩在草人頭上,那是面門位置。

人群裡響起嗡嗡低聲,最初對這少女教頭表出鄙夷之意的三人心中一震,暗道就憑這手弩弓之術,也確實能當教頭了。

距離雖只有四十步,離強弩所及的百步,乃至神臂弓所及的二百五十步差得遠,但在西南之地,四十步已是弓弩殺敵的極限,不僅是地形起伏崎嶇,還因弓弩本就很弱。這少女能在四十步外中面門,準頭已追各族的神手。

剛剛有了評價。卻聽鑼聲再響,少女再彎上弦。又一次將那美妙身姿展現,剛才只是驚鴻一瞥的眾人暗叫過癮。

不過四五息功夫。少女出了第二箭,這一次多了咄的一聲悶響,弩箭竟是正中草人心口,透穿了皮甲,只餘一半箭桿在外。

這一箭頓時讓嗡嗡聲沒了,田忠嗣等頭領也都起了涼氣,這弩絕對超過兩石,不然不可能透穿皮甲。草人套的皮甲跟少女身上穿的一樣,都是大宋制式官甲。剛才他們瞧見,還暗道大宋就是闊氣,竟然拿這等戰甲來試箭,這皮甲在西南諸州,也只有少數兵才裝備得起。

讓田忠嗣等人震驚的還不止是弩力,宋錫定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低聲嘀咕道:“真快…”的確快,雖然還多了上勾一環,但少女上弦極為嫻。毫不費力,兩箭間歇,竟比一般強弩還快。

眾人還在回味時,鑼聲再響。第三箭又來了。

第四、第五…就在眾人越來越凝重的臉中,少女一口氣出六箭,到第七箭時。終於響起濁的息聲,少女臉頰也漲得通紅。

“好了…”王衝及時止住。羅蠶娘吐氣脆喝,還是上了弦。卻乖乖地再沒裝矢。

“麻了吧,趕緊回去,你啊,就是逞強,不過…很好,作得很好。”話裡連訓帶贊,還滿含寵溺,羅蠶娘滿意地彎起嘴角,覺得這番累,這通汗,真是值得,不過之前在興文寨領著鋪丁練習弩術的經歷更值。不管是香蓮玉蓮,還是銀月,三個姐姐都不如她,她現在是教頭呢。更重要的是,就靠著這點長處,她能跟官人獨處好一陣子,離家時三個姐姐眼中的酸意,可讓她飽飽嘗了一頓。

目送喜滋滋的少女離開,王衝再看向眾人,發現他們的目光依舊黏在少女身上,只得咳嗽一聲,將他們的紛雜思緒拉了回來。

王沖淡淡笑著問道:“看出了什麼?”眾人面面相覷,沉默了好一陣,田忠嗣才記起了自己身為王衝之託的職責,當然,此時他卻是真心的,就聽他驚聲道:“這是戰陣弩術!提點是要教我們這個!?”宋錫定眼中閃光,也道:“鐙頭加勾,還有以腿、臂、同時開弩的技法…”兩人的話非常到位,羅蠶娘這番演示,重點不是她的準頭,不是她以嬌弱少女之身,連開七次兩石強弩的力量,而是她的裝備,她開弩的技法,最終匯為她開弩的速度。

尋常弩手一箭所耗時間,足以讓弓手連五六箭。而羅蠶孃的演示,將這個差距縮小到了三四弓對一弩,而且還是持續開弩的速度,這還是羅蠶娘力弱,換了壯兵丁,能以同樣速度連開二三十弩。

這套東西,不是針對個人的,而是針對數百數千弩手的戰陣之術。

王衝點頭道:“還有弓術、槍術和陣法,不過弓術槍術,只居朝廷戰陣之術次席,大家都知道,朝廷軍弩以神臂弓為最重,你們都只是藩屬,本官不可能授你們神臂弓之術,但強弩之術卻能授得,陣法也不是官兵的軍陣之法,而是隻用於安民剿賊的鄉兵陣法。”原本各有芥蒂乃至仇怨的諸夷頭領們此時表情一致了,大喜是第一反應,西南諸藩夷都是心慕大宋文治武功的,大宋武功雖遠不如漢唐,卻依舊甲堅矛利,法度周密。王衝能授兵技陣法,對他們各藩的武力是極大提升。

接著是將信將疑,朝廷真願意這麼作?不合慣例啊,除非是像南平軍那樣,將藩夷之地歸入王化,蕃兵能由朝廷切實掌控。

最後是忐忑不安,王衝雖然年少,卻是朝廷命官,而他此次聚各藩蕃兵,還是兩司所令,他的話就代表大宋朝廷,不太可能是假。這麼一來,問題就深沉了,朝廷為何要這麼作?是不是要大徵蕃兵?大徵蕃兵,會不會又是一個試探?試探的背後,會不會是要在西南大舉開邊,納藩夷為王土,削除他們這些藩夷之主?

田忠嗣腦子轉得快,脫口道:“難道朝廷有意取羅…”

“羅”字出口,眾人皆知其意,也就是羅國烏蠻,南寧州龍延昊、蠻州宋錫定,播州遵義兩楊都是眼前一亮,這幾家之間雖有仇怨,但跟羅國烏蠻的仇怨比起來,就微不足道了。畢竟除開大理,羅國烏蠻是西南最大一股勢力,與各家接壤,都結下了世仇。

王衝打斷道:“朝廷絕無征伐西南之意…”眾人沮然,王衝再道:“不過朝廷的確有意與羅國來往,自要預作防範,此外,靖平西南之患,也需要各家藩夷攜手。”眾人神又是一振,這話留的餘地就大了,之前王衝跟各家模模糊糊提到的朝廷變策,以及調兵時所出示的兩司公文,看來很有作空間。

看著十九家藩夷代表眉來眼去,王衝暗道,在黔地的半年巡遊只是結下了一般情,現在再有實利相誘,不怕他們不上船。來的人沒有一個是家主,但多是心腹子弟,能影響到這些人,把這些人凝聚為一股力量,也足以鋪平後路了。

“晏州賊失間逃竄在外,飄忽羅國之東,滋州至南寧州,皆為其藏身乃至作亂之地。瀘南安撫司和邊事司同提點此事,特准蕃兵上番三月,以通旗號軍令,著各藩夷軍州,揀選壯蕃兵…”這就是兩司行文,王衝匯聚蕃兵的法文憑據,藉口不過是剿滅“影子僰賊”失間,調度蕃兵的錢糧也有,包括他從安撫司討來的三百石川鹽,宗澤從邊事司請下的兩千匹?絹,這點東西絕滿足不了朝廷兵馬的胃口,但對西南諸夷來說,卻已算大方了。

王衝再道:“三個月!你們的任務,是在三個月裡成一支強軍,你們人數雖少,卻是朝廷安定西南的定海神針。”田忠嗣等人轟然應喏,心中都道,三個月後,待子弟學成回鄉,家中兵事就是全新氣象了。

看著這些貌似齊心的臨時部下,王衝心說,你們現在各有心思不要緊,就是靠著你們的小心思,我才能把你們捏在一起,預作綢繆,應對十年後的大劫。

三個月怎可能練出一支強軍?不過是如釀酒一般,先造麴而已,還有長長的時間,待著這團酒麴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