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人皆有局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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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面,朱門畫楹綿延,襯得凋枯林木也不顯冬的蕭瑟之。
一座規模頗盛的宅院裡,後園梅花初綻,一個身材修長,面目俊朗的中年人正拂鬚沉。尋常道袍沒有穿出仙風道骨的覺,而是將他那股倜儻之氣染得更鮮亮。若是他在桑家瓦子的天仙棚現身,不必塗脂抹粉,就能贏來一片女子的嬌呼。相貌俊美還是其次,此人即便微眯雙眼,眼瞳光依舊如句芒一般,明亮得讓人難以直視。此時看他似乎在賞梅,可跟梅花相比,他這個人的風情更甚。
“學士、學士,那小子直接去了吏部!”人梅相倚的畫面被一陣急喚打破,又一中年人現身,一身緋紅公服,烏紗帽上長翅招展,也是相貌堂堂,可跟這道袍人相比,就只算尋常了。
“山野小子,恁的不知禮數,這下要被蔡元長和鄭達夫笑話了…”宣和殿學士,尚書左丞王黼長吁一聲,揮袖扇起一片梅花。
御史中丞王安中懊惱地道:“今早驛丞來報,小弟還難以置信,從未見過這般寡禮之人!畢竟年歲太小,意氣太重,不知仕途深淺,唉!就不該以此子為石!”
“石子已經丟出去了,沒能問出路來,卻濺了滿身渾水。”王黼搖頭嘀咕著,招呼王安中落座。
侍女端來茶水,王安中沒了往的沉穩氣度,端起茶碗,咕嘟嘟一口飲盡。抹著嘴道:“朝堂諸公笑話我們識人不明還是其次,公相要將這塊石頭丟回來。那該如何是好?”王黼眼中那如矩光也黯淡了許多:“是我們想差了…”不等王安中接話,他又道:“是我們一早就想差了。四月蔡元長晉公相,總治三省,五月鄭達夫除為太宰,劉德初(劉正夫)為少宰,官家雖抬舉蔡元長,卻無心讓他獨掌大政,這一點我們沒看錯。差就差在,之後一些人上書彈劾蔡元長,官家只是留中。我們以為,官家是等著我們出來說話,這一點想差了。”他再對王安中道:“履道,你還有一點想差了。王衝此子不是寡禮,不是年少無知,而是刻意為之!你不是代過驛丞,讓他叮囑王衝麼?此子竟然充耳不聞,他寡的不是禮,而是恩!恐怕在此子眼裡。我的份量太輕,還不值得他來倚附!”王安中嘆道:“他人只會看作此子寡禮…我們借王衝此子之事發作,劾蔡太師任用親黨,就算扳不倒蔡太師。也能立於不敗之地,可沒想到,此子竟是如此不堪!蔡太師只消找個言官。上書說此子寡禮失德,看似維護學士。實則壞學士基。再引得其他人上書,將此子剝得乾乾淨淨。一打到底,到時不僅我等要出外,學士你也要遭牽連。”王黼搖頭道:“寡恩只是人情,寡禮也是小事,壞了朝廷體例才是大事。大觀三年林攄值臚,讀甄為煙,讀盎為央,由是背上了寡學之名,相公再作不得,還連累了蔡元長。之後但凡劾蔡元長所用非人的奏章,都要把這事拉出來說說,今次你們上書,也沒少了這一筆。林攄以蔭補出身,躋身相公之位,天下人側目。結果如何?便是治事之才冠天下,也要栽在朝廷體例上!”
“王衝此子,是我請御筆赴吏部注差,我便是他恩主!此事天下皆知,他已被人提點,還不把我放在眼裡,這是視朝廷體例於無物!以弱冠之身任機要實差,壞的是任事體例,事輕人重,他此舉壞的是作人體例!這樣的人,別說朝廷不敢用,便是為親為友,也要避道而行。”王黼言辭痛切,王安中再問:“是不是等此子吏部事畢,招他過來提點提點,做些補救。就算不能用,也不能讓他成了公相之器。”王黼點頭:“招是要招,不過得好好冷冷他,讓他知道這裡不是蜀地,更不是瀘州,汴梁刮的不是風,是刀子!臉沒擺正了,就沒好下場!”王安中想到了什麼,躊躇著道:“萬一此子與梁大閣…”王黼擺手道:“放心,我早問過樑大閣,他只贊此子算學甚妙,並無引為親眷之心。”吏部衙門就在前方几十步外,依舊扮作小廝的李銀月著臉抱怨道:“汴梁的冬天都這樣麼?冷倒不冷,就是風吹得滲人,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笑道:“北方的冬天都是這樣,要到了河北,冬那風才是真刀子,能往骨頭裡剮。”這少年正是吳近的兒子吳匡,相貌尋常,就那雙眼睛轉得伶俐,可笑起來也成了一條縫,倒沒有他父親那種市儈氣。
王衝對這個吳匡很滿意,不自作聰明。一早見了他,說去吏部,他便領路,問汴梁事,他便開口,絕不逾越本分。
讓他們三人找地方等候,自去吏部報道,此時吳匡終於忍不住了:“官人,早上那個驛丞該是去知會哪位貴人了,他定是得了貴人吩咐,要跟官人你代什麼。官人若是忘了,怕有什麼禍事。”這小子果然伶俐,拐著彎地提醒他應該先去拜會王黼,王衝笑道:“我知道,無妨的。”有宋一朝,仕路歸於皇帝和朝堂,但舉薦依舊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法令是公器,與人情這種私器並不是相互排斥,而是互為補充。對王衝來說,薦主就是恩主,必須得有相應的禮數。孫羲叟只是他的薦主之一,相比之下,王黼的維護之恩,更甚於舉薦。
他來汴梁,先去吏部差注,在以前還算是持正為公,甚至是朝廷默認的作事準則。可現在已不是以前,官場的“潛規則”變了。用人越來越講“私德”所謂“私德”就是“作人”不會作人。在哪一邊都吃不開,甚至會成官場公敵。王衝來了汴梁。不先去拜會恩主,卻急著去吏部搞定自己的差遣,這事已有些“寡德”了。
在吏部衙門前,守門兵丁翻開他的告身,扯著大嗓門喊了一聲:“瀘南緣邊安撫司…王衝!?”門裡門外,上百道目光循聲而至,王衝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揹著越來越多,越來越熱的目光,以及嗡嗡的議論聲。王衝來到了侍郎左選事房。
“來得真早啊!”
“真是年輕啊!”兩位主曹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慨,一通手續走下來,例行公事不提,讓王衝微微意外的是,並未如孫羲叟和江崇所代的那樣,會在某些小關節上作些刁難,示意他奉上孝敬,而是一路綠燈,不到一個時辰就辦完了。
“可惜了…”目送王衝離去。兩位主曹又同時嘆息道。
“可惜了…”瀘南緣邊安撫司機宜書寫文字的差遣告身已經得了,來吏部是補上親自登記這道手續。王衝手裡的青綠碎花綾背裱卷軸,是他的修職郎本官告身,之前的迪功郎告身是梓州轉運司直接發的。這次要上京,就直接由吏部換髮。捏著這輕飄飄的卷軸,王衝也在慨。這個告身,應該很快就要失效了。
擠在吏部裡。正排隊等著差注的官人們以驚訝、不屑、鄙夷乃至憤懣的目光送走王衝後,議論又轉作倖災樂禍和憐憫的語氣。
“我堂叔昨就在城南驛館。聽說此子也是昨方到,今就來吏部,顯是沒先去王將明府上。”
“不先去拜會王將明!?這小子是怎麼想的?不是王將明保他,他能有今!?”
“這少年,到底是無知還是寡德?就沒長輩提點麼?”
“王學士怕是鼻子都要氣歪了吧?怎麼保了這麼一個楞子。”
“公相這下要樂了,王將明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識人不明啊…”
“王履道彈劾公相未得,卻未出外,這下是逃不掉了。”這些官人立場各異,對王衝此舉的觀卻異常一致。
“舉薦之恩是私情,豈能先私後公?此子所為正是幾十年前的舊例,爾等所論,怎配得起這身官服?”洶洶討伐中卻冒出來一個異類,出聲之人鬚髮半白,穿著皺巴巴的青綠公服,一看便知是個不得志的落魄官員。可此人說話中氣十足,脊背得筆直,如鐵槍一般,沒說話前就已鶴立雞群,這一開口,更將眾人注意力全扯了過去。
“豈不聞君子從時?幾十年前的舊論怎能用到今?你這老的不合時宜,再來個小的,徒惹事端!”
“私德不具,何以為公?兄臺垂垂老邁,卻還綠衣在身,倒是對得起那幾十年前的舊例。”在場不少都是進士出身,才思捷,其中兩人更是伶牙俐齒,當場反擊,引得一片鬨笑。
那老頭失笑搖頭:“有陰晴,月有圓缺,正是君子棲隱時,我確是過迂了。”一句話梗得在場人盡皆無語,待這老頭走了,眾人才有了反應。
“此人是誰?竟作如此譏語,就該告他一本!”
“告他挾私謗君!”那兩人正在叫囂,旁邊一人勸道:“那人向來如此,元佑六年殿試時就作萬言書,指斥朝堂逐蔡確開朋黨之禍,而後誰在朝堂他罵誰,你們要告他,是幫著他升官揚名。”這兩人一驚,一人道:“此人莫非是…宗澤!?”那人點頭道:“正是宗汝霖,不是這脾氣,怎會現在還只是一身綠衣?”另一人皺眉:“他不是在登州作通判麼?怎麼來了吏部,是換了差遣?”那人搖頭:“聽說是遷了本官,他在登州著宗室退官田,事情鬧得太大,官家不得不遷作宣義郎,彰他清正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