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三王端蔡須細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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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銀月身上真有飛刀,在興文寨時,服侍王衝之外,她也沒閒著。王衝不僅親歷了戰陣,個頭還蹭蹭往上長,讓她的危機越來越強烈。那是她心頭的一道坎,拳腳不指望了,如果再沒一門勝過王衝的技藝,自己真是一無是處了。
選什麼技藝來練,費了她不少時間。先是試著練弓,可她一個女兒家,臂力羸弱,開開竹弓勉強湊合,開一次王衝所用的九鬥弓,她的手臂就得麻上半。
羅蠶娘好心教她僰人標槍,演示時,那些僰人健婦一隻一隻細的胳膊又嚇著了她,不僅自己不練,羅蠶娘也被她說得放棄了。
挨著軍寨,刀劍,十八般兵器都有,卻沒好師傅,王世義從八難那裡學的槍法槊法也不合適。王衝不耐見她成天上躥下跳,就給她選了飛刀,還戲言說:“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找鐵匠打了一堆大半個手掌長的柳葉飛刀,給她作了靶盤,當作投壺一般的遊戲,再假託古書所見,將前世自己很悉的酒吧飛鏢之技傳授給了她,總算讓她消停下來。
王衝夜忙碌,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練的,也不覺得真能練出什麼,就只知道她時時都帶著,而且地方還經常變。側、背後、手臂,花樣頗多,親暱時總讓他有“意外之喜”今晚得好好搜搜,不能再讓她帶在身上…
王衝有些走神地想著,思緒卻被那酒漢的同桌拉了回來。
“小賤婢不識抬舉!連我們都頭都敢打!”
“還不過來扶我們都頭!給都頭賠個禮,唱個曲。都頭興許能發發仁心饒了你!”那酒漢連人帶桌子撲地,同桌幾個漢子一跳而起。高聲喝罵。
李銀月原本就明亮攝人的眼瞳此時更亮了三分,手已籠回袖子。看來今天她是把飛刀裹在了手臂上。王世義則怒哼一聲,作勢起身。
“放下,坐下。”王衝輕聲開口,兩人乖乖照辦。
“小秀才,你識趣,咱們兄弟不為難你!”
“這是毆官,知道麼!?大罪!”
“讓你那奴婢過來!不然今夜就要去開封府的大獄睡了!”見王衝這般軟弱,漢子們氣焰更加囂張,其他客人紛紛搖頭嘆氣。看這小秀才衣著打扮不是什麼貴人。身邊的護衛雖然雄壯,卻只有一個人,自然得罪不起這幫赤佬。可惜,赤佬酒氣攻心,息事寧人是不可能了。
李銀月咬著銀牙,又恨又愧,低聲道:“我惹的事,我自己了結!”王衝搖頭,看也不看那幫赤佬。轉頭招呼道:“掌櫃,勞煩你個事。”掌櫃臉有些發白,正不知該怎麼回應,那幾個軍漢又叫嚷開了。
“掌櫃能保你的錢,保不了你的面子!”、“要報官麼?我們也要報,掌櫃一併辦了!”、“就要你家奴婢來賠個罪。是要吃你的麼,這麼心疼?”嘆氣之聲更重。卻沒誰出面仗義執言,這幫人不僅是軍漢。還喝多了,撒起潑來,誰知道會鬧到什麼地步。
李銀月俏臉上寫滿了不甘和憂慮,還帶著一絲不知為何的決絕。王衝朝她齒一笑,掏出一卷東西,繼續對掌櫃道:“等下若是傷了人,不管是我們傷了,還是他們傷了,都拿著這東西去城南驛館,跟何驛丞知會一聲,說今夜回不去了。”掌櫃鬆了一口長氣,不迭應下,不是讓他來主持公道,得罪這幫軍漢,只是通個消息,這事他當然能作。
正點著頭,忽然覺得不對,脖子一下僵住,城南驛館!?
正等著看苦情戲的酒客們也是狀況紛紛,杯子筷子停在半空,涼氣聲不斷,打量王衝的目光也從淺淺掃視,變作上下巡弋,似乎要透衣而入。
掌櫃接過王衝的東西,一看,心中大定,笑道:“官人吩咐,小的記牢了,不過官人何須動氣…”此時掌櫃倒是想主持公道了,王衝卻一擺手封住了他的嘴。給王世義施了個眼,兩人起身,挽起袖子,起板凳,就朝那幫軍漢走去。
“幹什麼!幹什麼!?”那幫軍漢被掌櫃一聲官人給得有些懵,見兩人端著板凳,大步星地來,酒意頓時醒了八分,發慌地叫著。也就是地上正狼藉一片,正在嘀咕著酒話的那個都頭真醉了,他們還留著三分清醒,否則就不是在這邊呵斥,而是直接衝來搶人了。
“幹什麼?治你們謾辱他人,非禮女眷之罪!”王衝嘴裡說,王世義手裡動,板凳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只是憑空一砸,嗚嗚風聲如刀子一般,剮得軍漢心口顫個不停。
掌櫃不失時機地喝道:“還不趕緊謝罪!官人沒把你們拿了送官,就已是仁心大發了!”說話間手裡揚起一個碎金花紅邊裱糊卷軸,有酒客嘿道:“文官的告身!真是官人!”軍漢們瞠目,真是官人!?
汴梁城官多,多到一面牆塌了,壓著十個人,裡面絕少不了一兩個官人。可不稀奇不等於不尊貴,而且不是武官,是大宋最貴的文官。一幫軍漢謾辱官人的侍女,與謾辱官人無異,這可是大罪。
不清楚這少年官人到底是何來歷,更不敢問,軍漢們煞白著臉,跪地叩頭,有機靈的還起了自己的耳光。
王衝放下板凳,搖頭道:“還以為你們敢作上一場呢,汴梁的軍漢,竟沒了一點血氣。”有血氣也不敢對著官人老爺你發啊,軍漢們腹誹著,叩頭卻沒停下,嘴裡直喊恕罪。
王衝指著李銀月:“你們得罪的不是我,是她,給她賠罪去!”軍漢們又朝李銀月一通叩頭加耳光。得李銀月手足無措,連連擺手讓他們快滾。得了王衝的允許,軍法們拖著爛醉的都頭倉皇而去。
“看。你急什麼,我是官人,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我大他們好多級…”事畢落座,王衝對李銀月道。
李銀月嘀咕道:“聽起來就像你平說的仗勢欺人的狗官,要依著我,哪管什麼官大官小,直接動手教訓!拳腳打不過,就用刀子。總要讓他們知道,是人厲害,不是權勢厲害。”王衝笑道:“說得好,不過,剛才你好像已經準備去給他們賠罪了…”李銀月偏開臉,故作淡然地道:“還不是怕給你惹出更大亂子?吃點虧也認了。”隔著桌面,王衝握住她的手,那手掙了一掙,便乖乖由得王衝了。
軍漢退場。酒樓又回覆了喧鬧,儘管有不少酒客不時投來或驚奇或疑惑的目光,卻沒人湊上來搭訕。王衝這麼年少,文官的官身多半是蔭補來的。不值得留意。而這番處置,也是個活脫脫的紈絝,讓不少酒客反而生出憎惡。你是官人。給你叩頭告饒也就夠了,怎麼還要給那侍女賠罪?說好聽的是放蕩不羈。說得難聽,就是貴賤不分。
王衝自不在意。跟兩人嗑瓜子吃果脯。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閒漢黃四郎領著人回來了,一個渾話人,兩個挑夫。挑夫是送銅錢來的,那封銀鋌兌了三十二貫銅錢,接近兩百斤重。
給了挑夫和黃四郎賞頭,再讓挑夫把錢送去城南驛館,這是備著驛卒小費等零星開銷用的。此時錢引雖已行用天下,可人情往來依舊習慣用現錢,不如此就不顯誠心。
安排妥當後,渾話人也上了堂,驚堂木啪地一聲敲響,引得酒客盡皆引頸相望。
“諸位客官先謝這位官人,官人請客,楊錫嘴今說一回便宜話,就不找諸位請賞了。”渾話人開篇就提王衝,一貫的賞錢,他要說三天才掙得到。
“錫嘴我今要說的是…三王端蔡!有人問了,三王是誰?端的是什麼菜?岔了岔了,是叔度之蔡的蔡,不是‘古禹十年水,湯七年旱,而天下無菜者’的菜。當今天子聖明,皇宋雖水旱不斷,卻是天下太平…”先來了一段頌揚官家的套話,惹得李銀月的手握放不定,王衝能肯定,若是在興文寨,這渾話人定要挨少女的呵斥。她哪聽過這麼囉嗦,這麼虛偽的場面話。
“要說這三王端蔡,已是前幾月的事,朝堂不寧,官家揪心,汴梁風雲變,天地降雷音…”又是一通渲染,把這事說得似乎比換了官家還大,沒聽過的酒客頓時被引住。
“話歸正題,這三王是哪三王呢?王賢丞、王美丞,還有王孝郎!”王衝也聚會神地聽著,這個段子自是外面人加工,肯定離事情有不少距離,但所謂空來風,由這段子,他想了解的背景也能聽出一二。
果然跟他有關,三王說的三個人,王賢丞是指尚書左丞王黼,因為總是給苛法挑刺,敢於直面權貴,被民人稱為王賢丞。這倒讓王衝訝異,王黼竟然還有這般好名聲。
王美丞則是王安中王履道,這個美字說的不是儀容,論儀容,王黼倒真當得了這個“美”字,這個用在王安中身上,說的是文筆之美。
說到王安中,渾話人又來了個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轉而說起王安中。
王安中初時仕途不順,在大名府監倉任滿後,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此時官家賜給梁師成的宅邸剛剛落成,華麗異常,天下難見。梁師成開放宅邸,容士庶觀覽。王安中便扮作道士,把筆墨裝在籃子裡,提著籃子進了梁府,在大堂牆壁上寫下一篇賦文,留名“初寮道人”管事見賦文詞翰書絕,還以為這道人是神仙,急忙通報梁師成,梁師成見之大喜,令人查訪到了王安中,再找來他的文章,越讀越讚賞,便舉薦給了官家。王安中由此青雲直上,僅僅幾年功夫,就升到了御史中丞。
王衝對王安中不悉,還以為跟王安石有關係,聽了這段小曲,覺得味道很怪。怎麼說呢,不僅此時王黼還被稱為賢丞,就連梁師成,民間似乎也還沒太大惡,在士林中也只是譭譽參半。
毀的一面自然是梁師成在大觀三年登進士甲科,閹人中了進士,這對天下士人來說,是重重一記耳光。不少士人不願再出仕,不僅是因學校取士,新法大行,也跟此事壞了大宋取士正道有關。王彥中對王衝要入太學考進士這事有些不以為然,原因也在這裡。
閹宦竟然也能考科舉,而且還能得進士,這是在皇宋百年取士之道的老湯裡灑了一泡騷,想想就噁心。至於梁師成是不是真有進士之才,這事反而並不重要。
揹著有史以來第一個進士宦官的名頭,士林不敵視他才怪。再加上官家委其監修明堂,以節度使酬其功,這兩年又開始建萬歲山,這等標準的佞閹,自然讓士林深惡痛絕。
可梁師成終究不是壞得一無是處,他以蘇東坡遺腹子自居,頂著官家和蔡太師為首的新黨,護住蘇東坡文墨著述,善待蘇氏親族,這一點頗讓舊黨,尤其是蜀黨一脈稱許。再加之他好文愛才,著意籠絡有才之士,也為他扳回了不少印象分,王安中正是受惠者中的一個。
“錫嘴說個小道消息,客官聽在耳裡,記在心裡,莫放在嘴裡…”接著渾話人神神秘秘又搬來一段八卦,王安中為什麼被梁師成看中呢?不止是這篇賦文。王安中少年事曾經就學於蘇東坡門下,學得了蘇東坡書法真髓。後來因為朝廷舊黨學術,他便改了風格,但由此事可以看出,梁師成扶持王安中,也有視其為蘇東坡弟子的關係。
“現在該說說王孝郎了,這個王孝郎啊,唉,了不得!這兩年來,他四驚朝廷!”李銀月吐出口長氣,眼裡波光盪漾,總算說到正題了!
“王孝郎王衝,元符三年生,蜀中華陽縣人。第一驚是在政和四年,那一年,他父親被王相公家惡僕所害,他為了救父親,火箭匾,孝名廣傳蜀中。諸位客官要問,王相公是誰?便是神宗皇帝時的歧國公!歧國公府自承有過,處置了惡僕,救出了王衝之父,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只是兩年前的事,聽他人說起,王衝已有了回首相忘的陌生。孝?不過是為求存而已。
“第二驚,是王孝郎的才智!王孝郎既有孝,便有義。他惹得蜀中小人生恨,小人不好直接對付他,便構想他的縣學同窗。為了救同窗,也為了揭破小人面目,他與同窗急就一本算經獻給了朝廷。朝廷便知道了他們是在研究學問,並不是作壞事。而後小人告他們的狀,卻有此事在前,構陷不成…”第三驚就是王彥中殺人,王衝隨父從軍,第四驚則是說降蠻夷,撫平千里。
“客官聽好了,這王衝王孝郎還是蘇黃的親戚,他是黃涪翁的甥侄,蘇東坡的外門子侄!”安靜的酒樓裡發出恍然了悟的哦啊聲,有酒客慨道:“怪不得梁大貂鐺要幫他說話,這關係比王履道還要近。”李銀月低聲道:“官人你跟那個梁師成還真有些緣分,他字守道,你字守正…”王衝一個暴慄彈在她額頭上:“別咒我!我才不想跟閹人有什麼關係!”李銀月捂額噘嘴,正要說什麼,渾話人又道:“三王便是如此,這三王,又是怎麼端蔡的?”不僅李銀月,王衝的注意力也被引過去。
渾話人楊錫嘴賣起了大關子:“這就要從中元節後的,皇城崇政殿裡那一夜說起,那一夜,蔡大衙內跪地哭訴,求官家留下蔡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