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瀘南定局約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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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蜀地有梓州路,有梓州,州治郪縣,崇寧時本州十萬九千六百九戶,四十四萬七千五百六十五丁口。梓州本唐時梓潼郡,唐乾元後分蜀為東、西川兩節度使,東川節度使治就在梓州。本朝端拱、元豐時相繼再加東川、劍南之名,歷來都是蜀中東藩重鎮。
梓州守臣雖與遂州守臣並分梓州路兵甲,瀘州僰亂後,路中又分出榮、戎、瀘三州與富順監由瀘州守臣提舉,但梓州在路中乃錢糧最重一州,對遂州、瀘州事有相當大的發言權,非重臣莫能守梓州,可對唐恪來說,這位置就是扇在他臉上的耳光,時時嗡嗡作響。
五年前他就受過此差遣,而後一直在荊湖、江南平遷,本以為還能遷到富庶的杭州,卻又被了回來。
回想當年,他貴為起居舍人,躋身兩制官之一,即便出外,也是任河北都轉運使這一級的方面大員,可蔡太師一回朝,他的前程就陡然黯淡下來。
唐恪其實也很後悔,當年蔡太師罷相時,滿以為此人已失聖眷,所以他與一干臣僚賣力清洗蔡黨。卻沒想到,官家念頭一轉,又把蔡太師了回來,讓他不得不嘆當初手下太滑,沒能把持住分寸。
後悔歸後悔,唐恪卻無心挽回,畢竟他身上貼的標籤太豔,鄭居中都不願拉他一把,以免引火燒身。要他向蔡京輸誠,也不可能,顏面是其一,他之前已為兩制官。蔡京也不願再出個張商英。
梓州官邸裡,唐恪翻開知瀘州事。瀘南沿邊安撫使孫羲叟的移牒,看了片刻。丟在書案上,冷哼道:“碩鼠跳梁,看何時屋塌了!”隨在他身邊辦事的次子唐效將那文書掃了一遍,卻是孫羲叟拒絕了唐恪關於集調梓州軍入瀘州的建議,還說正挾朝廷大勝之威,曉諭瀘南其他峒囤的夷人去官府各寨堡約盟,以示永效朝廷之心。
唐效嘆道:“大人的好意,竟被拒了…”聽兒子刻意加重了“好意”二字的語氣,唐恪不悅地道:“你是把為父之舉。當作雞鳴狗盜的權謀了?”唐效拱手請罪,心中卻不以為然。父親先是斷掉興文寨的僰人賑糧,再以瀘州帥司剛立,兵甲不足為由,想把幾個指揮的梓州軍臨時移防瀘州,這兩手都暗含挑動瀘州事的用心。僰人少糧,子不免困苦,心中不滿,而那幾個指揮的軍未能輪上瀘州之戰。也正揣著功名之火,去了瀘州,少不得生事,到那時…
唐恪知道兒子不服。耐心解說道:“為父兩事都是秉公而行。不再供降僰賑糧,是為緩本路一年多來兵事之迫。議調軍,也是為安瀘南亂局。大戰雖畢。小亂不止,孫羲叟兼領梓夔路兵馬鈐轄。手下卻只有四個指揮的軍,其中兩個還在夔州。就靠本地土兵保甲。萬一卜漏餘孽再起,去年之事又要重演。我守梓州,朝廷問我,我卻未行一事,少不得追責。”唐效恍然,這不過是父親盡本分而已,不過孫羲叟是不是也如自己之前所想,才拒絕得這麼幹脆?讓孫羲叟誤解了,好麼?此人官階雖低,卻是瀘州守帥,借瀘州戰事正冉冉而起。
唐恪卻道:“孫羲叟長於治事,吏才而已,唯有附從小人才得晉身,為父當然要與他劃清界限。只要為父行得正,由他去如何想,便是想差了也無妨,本就與他不是一路人,何況…”他冷冷笑道:“讓他自絕了從梓州調兵這條路,真要事發,事責全在他身上!”唐效暗暗氣,還說不是權謀?這不就是“將拒之,必先與之”?
“大人覺得,瀘南夷人還會作亂?”唐效是不信此事的,趙遹在瀘南殺了接近兩萬夷人丁壯,築了京觀,有反心的夷人應該都殺絕了吧?那個少年將仕郎所立的興文寨,據說安頓了六七千降夷,這不就是明證?
唐恪擺手道:“若是什麼都不作,倒不至於亂。可孫羲叟想借一戰之威,永平瀘南,急著搞什麼約盟,誰知道又要出什麼事?”接著他的慨就深了:“這幾十年來,小人一黨行事不都是如此?總是不知分寸!當年變法是如此,五路攻夏是如此。本已勝了五十步,卻非要趁勝走百步,結果撞了南牆,又退百步,回到原地。千萬人命,億兆錢糧,還有我大宋數十年國時,徒然虛耗!”唐效也憤然道:“小人總是要生事!真不知他們為何就定不下心來,護我大宋平平安安地過子。”唐恪哼道:“不生事,哪來的利!?這瀘州夷亂,不就是生事造出來的!?你看看,這一事成就了多少人的富貴前程?”唐效深有同:“竟然連一個十七歲的黃口孺子,也藉此得了官身,還經辦數千降夷之事,朝中諸公,真不守守顏面!?徒讓天下人笑話!”就父子兩人,唐恪話說得很開:“宮裡人領六路邊事,數十萬能戰之軍付於一身都作得,讓黃口孺子得官辦事又算得了什麼?”聽父親連童貫都捎上了,唐效趕緊轉移話題:“聽說那小兒也頗能生事,難怪能得貴人青睞。”唐恪這幾年轉守地方,王衝其人事蹟並不清楚,就知個大略,笑道:“其父與趙遹族侄趙梓是同門,因情殺人,配到瀘州,這小兒還是有孝心的,隨父從軍,不知取了什麼巧,竟說降了數千夷人…”唐效不過二十出頭,書讀得不,國子監的別頭試都沒考過,父親也是貶官,得不了蔭補,對王衝區區一少年就能得官任事很反,譏笑道:“有朝廷兵威相加,說降老弱病殘。童子都能為之!往他能說降,今他卻安頓不得!數千人啊。吃穿用度,開田謀業。種種細務,豈非他一小兒能辦妥的?現在又無賑糧,地界未靖。孫羲叟搞約盟,他那興文寨首當其衝,我看瀘南再亂,必從他手中亂起!”唐恪也聽出了兒子的嫉恨,有心說說,可想到興文寨,這心思也淡了。兒子說得很對。內缺糧食,外有賊人,興文寨安穩不了。
唐恪當年也曾辦過西南夷事,明白這裡面的門道。糧食都是其次,賊人一事,才有大奧妙。
興文寨的幾千夷人以婦孺居多,對其他夷人來說,這就是財富。儘管官府已允其聚寨屯田,但終究不是漢家子民。不知多少峒囤的夷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興文寨,將那裡的婦孺視作肥美膏脂。
若是孫羲叟行事果決,給各處寨堡增兵,巡查四方。著力靖平,或許還能防患於未然。可孫羲叟要顧全趙遹的顏面,不敢在瀘州再動官兵。掀起戰事。這就給了當地夷人機會,以小亂為掩護引發大亂。將興文寨的婦孺擄掠一空,朝廷即便是愛生事的小人主政。也不願在剛折騰過的瀘州再花大力氣,說不定就默認了。
瀘南諸多亂相之下,隱藏著的這條脈絡,將會再變瀘州大局。
“到那時,便可以看一班小人,是如何手足無措,顏面無光了。而那小兒,雖只有十七歲,可披了官衣,就要擔朝廷之怒,殺不了頭,去崖州吹幾年海風卻免不了的。”唐恪淡淡說著,還遺憾地搖起了頭,可惜了,一心進學不好,非要攀附小人?
興文寨,王衝看著被鋪丁押向南面的何廣治,搖頭嘆道:“可惜了,錯一次還有回頭的機會,你卻是一錯再錯。”何廣林在一邊暗打哆嗦,回想之前王衝在巡廳裡對他的一番抱怨,像是刻意讓隔壁的何廣治聽到,似乎又明白了什麼。
他小心地確認道:“官人,興文寨,真到了如此窘迫之地,連數十賊人都防不得麼?”王衝哎呀道:“是啊,不然怎麼賊人都摸上了我的門,差點把我幹掉了。”話是這麼說,語氣卻輕飄飄的,一點沒當回事。何廣林低頭不再問,心頭已透亮,心說何廣治,其實王衝還是給了你機會,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你也上路吧,去夔州回來至少五千石糧食,你放心,這不是要你白拿,你還有得賺。”王衝一聲吩咐,何廣林長拜而退。
接著再喚來唐瑋、王世義和田忠嗣:“魚鉤已經上路了,你們跟在他後面,照議定行事。”三人應喏,背後是四十名鋪丁和百名黔丁,牽著騾馬,滿載糧食和弓弩,王衝再叮囑道:“注意你們的身份…”三人相視一笑,這話就是他們所議之計,此時興文寨雖被王世義清理過,再沒外人,卻也不好公開,便不多言。
行前王世義還是不放心:“我們這一走,寨子裡幾乎無防備之力了,二郎千萬小心!”王衝安道:“不是還有種寨主麼…”見王世義面鄙夷之,他嚴肅地道:“放心,我自有安排。”回到鄉司長樓,召來竇羅枝母子,竇羅枝見王衝帶著兩個身著褐襖,挎直刀,氈帽遮了大半面目的護衛,嫣然一笑。個子略高,揹著短弓的護衛該是王衝的婢女李銀月,而個子矮了王衝一頭,揹著木弩的,正是羅蠶娘。
不過瞅著羅蠶娘如小鹿一般輕盈的步子,竇羅枝蹙起了眉頭,正要跟羅蠶娘打眼,問問她怎麼還沒“得手”王衝嗯咳一聲,她不得不正襟危坐,肅容以待。
王衝沉聲問道:“五六後,便要在興文寨辦歃血約盟之事,孺人作好準備了嗎?”說起正事,竇羅枝再沒對上羅蠶娘以及王彥中時那般臉,鄭重頷首道:“將仕放心,便是瀘南所有峒囤的頭人來了,我們娘倆也不會有半點懼。老峒主的善名還在,朝廷的恩威也在,此次約盟,定能成功!”王衝道:“當然不是所有峒囤都來興文寨,我已申文孫安撫,南面方圓千里的僰人峒囤就在興文寨約盟,為防不測,還將西面山都掌部的大頭人特苗也安排在這裡再過過場面,為你們母子壯壯聲勢。”竇羅枝地道:“官人想得真周到,真不知該怎麼謝官人。”王衝擺手道:“這又不是私事,朝廷也是借你們母子靖平瀘南,能為朝廷立下此功,必有獎賞。”竇羅枝嘆道:“只要能讓興文寨安然度過此難,就是最大的獎賞了。”王衝再對只有五六歲的羅胄道:“羅承信,你能護著你娘,辦好此事嗎?”小小的羅胄拱手長拜,嗓音稚,調門拔得很高:“將仕勿慮!羅胄在,我娘在!”小臉蛋憋得紅紅的,這話也該是演練了不少次,很有氣勢,王沖和竇羅枝再板不住臉,都哈哈笑了,李銀月和羅蠶娘也都掩嘴偷笑。
“好好,英雄出少年,他興文寨有羅承信在,王某無憂了!”王衝老氣橫秋地道,惹得三個女人同時白了他一眼,哪有這麼直白誇自己的?
笑過之後,竇羅枝又斂容道:“也不能全靠特苗,寨子自己也得有自保之力,不如召集健壯婦人,分發弓弩槍刀,由…”她看向羅蠶娘:“蠶兒領隊,如何?”羅蠶娘如領軍令般地踏步上前,兩眼殷切看向王衝。
王衝沉道:“倒不必如此…”羅蠶娘道:“我們蕩輪谷囤的女人為了求生,早就拿過刀槍作戰!現在為了保住未來的子,為什麼不能再上陣?”王衝失笑,也罷,就算是讓他們自己安心也好。
竇羅枝再問:“就不知官府會不會忌諱?”王衝搖頭:“孫安撫早就代過,朝廷許興文寨召土兵,編保甲,除了不能著甲,用神臂弓以及其他攻城器械,其他都如內地州縣一般處置。”當然,還有暫時不能立寨牆,這話就沒必要出口了。
竇羅枝再問:“那…軍寨那邊,種寨主會不會…”王衝揮手,像是將“種寨主”三字如蒼蠅一般揮開:“別理他,當他和他那一都兵不存在。”興文寨西北面,與寨子大約有百步之遙的山脊上,立著一座小小的營壘。
這一,見興文寨里人來人往,不婦少人都扛著木弩,來了寨子外的箭場演練,種騫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
“有什麼大事是我不知道的?”種騫很茫然,手下的一都八十人,都是瀘州“義軍”其實就是招募的短期傭兵,也都搖頭以對。
都裡的軍侯如往常一般慫恿道:“寨主,兄弟們真是閒得鳥疼,去山林裡獵獐子吧!”種騫皺眉道:“不行,我得去問王衝,他準是又在搞什麼名堂,我這個寨主,總不能連興文寨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他指著那些女子道:“女人!你們沒看到嗎?連女人都拿起了弓弩,絕非小事!”副都頭望天道:“不會是要造反吧?”種騫正要嗤笑,軍侯道:“真是如此,那咱們更該去打獵了,然後了路,在山中一呆半月。”副都頭哈哈道:“你還當真了…”軍侯道:“既然不會是造反,那跟咱們有什麼關係?”種騫無語,這兩個兵油子說著渾話勸自己呢。
想想真是什麼大事,也指望不了這幾十個瀘州兵痞,又何苦去那份心。他一直都懶得過問興文寨的事務,連安撫司的公文都直接由王衝收了,種騫無奈且悶悶地道:“走,打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