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興文屯田新途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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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已顯時暖意,鄉間小道上,一頭水牛慢悠悠吃著河岸邊的青草,背上的鞭子啪啪響著,卻只晃晃尾巴,不動分毫。
揮著鞭子的豆蔻少女喝道:“你再不走,我可要拿刀零割了你,把你下鍋吃了!”正罵著牛,吃吃笑聲響起,卻是幾人行近。發笑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一雙杏眼亮如星月,孺裙翩翩,裹住她高挑身材,裙角卻只及膝下,出男人才穿的皮履,大咧咧的步子更不似閨中秀女。
趕牛的少女卻看不出這麼多,目光先是落在對方身上,深青暗花孺衣,水藍下裙,綴淺紅繡花綢帶。說不上華貴豔麗,但跟她一身深灰布衣,胡亂裹著頭帕比起來,真有鳳凰與烏鴉並立的覺。
再看少女面容,眉目秀麗,紅白齒,笑得如光般亮麗,趕牛少女更是自慚形穢,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妹妹,趕牛不是這麼趕的,你得去牽它的鼻繩啊,真不知你是怎麼把它趕到這裡來的。”這姐姐倒是和善,教起她趕牛的常識。雖然口音有些怪異,可嗓音脆甜可人,同行的少年們都微微眯眼,一臉頗為享受之。
可對趕牛少女來說,羞慚卻又重了一分,不如這姐姐漂亮就算了,連農活都不如她,這臉就丟大發了。還被幾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少年郎看著,真是…
趕牛少女羞到極處,惱意上湧,啪啦一鞭子再上牛背。撅嘴道:“我們這的牛,就是這麼趕的!啊!別跑!”這一鞭子得重了。老牛哞哞叫著撒蹄子跑下河岸,踏水過河。氣得少女直跺腳。
“沒事,管它去!這裡隨便跑,反正又沒狼,狐狸倒是不少…”這姐姐和少年們還想幫少女牽回牛,少女故作大度地拒絕了,回話裡還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刺。
這姐姐呵呵笑著,沒聽出少女的酸意,問道:“前面就是興文寨吧…”沿著河岸兩側,是剛燒荒出來。還未及深耕的大片新田。向南望去,依稀能見大片屋舍,那正是新設的興文寨。屬北面的樂共城管轄。
少女正要點頭,卻聽這姐姐再問:“你認識王衝嗎?”少女臉上因羞惱而生的紅暈驟然消失,著嗓子反問:“你是他什麼人?”這姐姐含糊地道:“我…是他家裡人。”少女刨問底:“是他姐妹?”對方看看轉開頭,裝著沒聽見的少年們,無奈地道:“我是他婢女,怎的了?”卻見少女瞪圓了眼睛,從頭到腳。再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咬著牙念念叨叨起來,似乎在罵誰。罵了一通,沒好氣地甩下一句:“寨子裡最大最好的屋子去找!他準沒挪窩。就跟豬一般!”看著這個該是僰人的少女鼓著腮幫子轉身而去,李銀月一頭霧水,身後的鮮于萌還在跟宇文柏打趣:“這小娘子從頭到尾都沒看過十六郎你一眼…”範小石則訝異地道:“不是說守正救了數千僰人。頗受僰人崇仰麼?那小娘子卻像是有些憎惡守正。”宇文柏捏著下巴,搖頭嘆道:“沒聽道長說麼。守正是命犯桃花,這不就是活活的人證麼?”說完便和鮮于萌默契地嘿嘿笑了起來。連範小石也都忍俊不,然後又同時默契地嗯咳閉嘴,眼前這不還有一株桃花?
這一路來,李銀月就算子枝大葉,對男女之事懵懂不明,也品出了他們的意思,回頭瞪眼道:“他犯不犯桃花,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轉視僰人少女,身影已消失在遠處的竹林裡,李銀月恨恨地哼道:“真是個負心漢!把香蓮玉蓮丟在家裡,就顧著跟蠻女廝混了!”渾然不覺將自己也掃了進去的李銀月了脯,心氣十足地道:“可要替香蓮玉蓮好好罵他一番!”她大步星走在前面,宇文柏、鮮于萌和範小石和幾個少年跟在後面,相互對視,低聲埋怨著到底是誰答應讓她跟來的。
倚著翠竹,目送他們向興文寨行去,僰人少女有些失魂落魄,低聲嘀咕道:“小娘,你還要人家去作那事,你就不看看,那壞人的婢女都這麼…俊俏…”
“你怎麼來了?”興文寨的中心是一棟長長的二層木樓,就在二樓上,王衝見到李銀月,訝然不已。
“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來了,他們說寨子裡的格局別緻的,就顧著四處看。我啊,我來這不是為你,是為三郎和瓶兒,還有香蓮和玉蓮,我說你啊…”李銀月吧啦吧啦就唸叨開了,噴了一通,終於噴到了路上見到的僰人少女。正要問他與那少女是什麼關係,卻見王衝抱著胳膊,微笑著看住她,兩眼亮晶晶的,心底不由一陣發,吶吶道:“看…看什麼?怎麼了?”王衝道:“四個月不見,胖了些,也更白了,嗯,成了俊俏小娘子。”李銀月腦子轉了一圈,才醒悟自己是被調戲了,臉頰騰地紅了,嘴裡卻不甘示弱地道:“你是見著小娘子就口花花吧!別把我當香蓮玉蓮,還有不知道是誰的小妹妹一般!若不是香蓮玉蓮想得你發慌,三郎和瓶兒也想知道你跟王夫子好不好,我才不會來!”王衝呵呵笑道:“爹很好,我也好,你們好不好?”說起家裡的情況,李銀月又滔滔不絕起來,三郎太調皮,瓶兒更不得了,兩兄妹竟然在年底謀劃著要偷跑過來,還差點把香蓮玉蓮和六娘拐來。幸虧王世義的老母親勸住,孫舟也及時帶回了家信。
“外面的產業,鄧大哥和於保正都照料得好。林大郎也經常來串門,香蓮和玉蓮晚上也不哭了…”李銀月列著水帳。光投入屋,映得少女白皙肌膚如暖玉一般晶瑩。光彩中,臉上的細細絨都能看清。想到早前跟這羌蕃少女還有一番生死鬥,現在卻像是一家人一般,王衝就覺心中暖洋洋的。早前的搏命,現在的辛勞,一切都是那麼值得。
“你呢?你爹有沒有消息?我拜託過王昂,要他通過王家商號的關係,打探茂州汶州的情況,他沒說過什麼?”王衝這一問。讓李銀月愣住了,好半天才搖頭道:“沒有…”她又展顏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見她發自真心的笑容,王衝忍不住伸手,輕撫那黑亮的髮絲:“那就好,如此我就放心了。”被這莫名的親暱嚇住,李銀月下意識伸手推開,正按在王衝口,王衝哎喲叫痛。李銀月哼道:“果然變得下無恥了!”見王衝臉發青,不像作偽,她還是扶住他關切地詢問,王衝擺手:“中過一標槍。皮都沒穿,折了肋骨而已。”中了一標槍!?
李銀月心中猛然悸動,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心慌。但她知道,標槍可不是好吃的。羌蕃雖多用弓箭,卻還是知道這東西。
“你還上戰場了?”李銀月嗓音都有些發抖。王衝忙道:“等你回去,此事可別說給她們聽。”見少女滿臉憂懼,王衝再笑道:“待我傷好了,便滿足你的願望,與你戰一場!你可要小心了,現在我可是身經百戰,你是拍馬也追不上了!”李銀月不屑地哼了一聲,昂首正要說話,可這一抬下巴,才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她已比王衝矮了!?還不止一寸!
瞅瞅王衝的腳,就是平底布鞋,李銀月惱道:“你竟然偷偷長高了!”王衝哈哈笑了,什麼叫偷偷長高了…
這次他再撫住少女的青絲,少女沒有推開,她也覺出了這親暱的不同,就像是王衝平常對待虎兒瓶兒那般。加之見到王衝,其實也心懷歡喜,便乍著膽子再沒躲,任這怪異但卻微微心悸的覺在心中游蕩。只轉開臉,不讓自己泛著紅暈的臉頰讓他看見,怕他出言笑話。
“我這次來,不回去了,她們都說,你和夫子身邊沒人照料,六娘又小,就我正合適。”少女的聲音柔和下來,另有一番滋味,讓正嗅著少女清香的王衝也忍不住有些心癢。
“照料?誰照料誰啊?你會做飯?會洗衣?上一次在院子後面,我可親眼看到,你連曬衣都不怎麼會啊。”王衝開著玩笑,壓下自己這份綺念。少女卻惱了:“別小看人!做飯洗衣,我從瓶兒和六娘學足了!我還從十八掌櫃那學了推拿!”王衝輕嘆:“可這裡很苦啊,你又何必來呢?”少女咿唔道:“我…我是你家婢女,當然得伺候你了。”王衝搖頭:“你知道,我可沒把你當婢女待。”
“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少女鼓足勇氣道出心聲,再垂下眼簾,問出了這一路上都揣著的疑問:“可為什麼?我又沒替你作過什麼,為什麼…待我這麼好?”此時王衝想到的是另一個少女,同樣是“蠻夷”年紀更小的少女,兩三個月相處下來,依舊對他橫眉怒目,不假辭,他不由嘆道:“是我欠你們的…”少女不解,欠她的?最早是她要殺他呢!後來被父親當作貨物易過來,也說不上欠不欠的。她怎知道,王衝對僰人少女,是真心的愧疚,畢竟自己殺了人家的母親。而對李銀月,卻是憐憫,是不由自主地代入為所有漢人,漢人欠李銀月母親一命。
雖不明白,卻應到了王衝的心緒,她也不再問,就任王衝的手在自己的長髮上摩挲著,透過髮絲傳來的溫熱之,真好…接著少女反應過來,一改遲鈍的神經,變得異常,柳葉眉一挑:“你們?還有誰?那個小蠻女!?”王衝正苦笑時,門口忽然響起哎喲一陣輕呼,卻是宇文柏等人。正擠眉眼,作揖請罪,一副撞破了什麼姦情的模樣。
羞走了李銀月,宇文柏、鮮于萌和範小石依舊厚著臉皮,笑地看著王衝,王衝搖著頭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宇文柏道:“便是那樣又如何?”鮮于萌則道:“這一路,我們都當是護著一個嫂子來瀘州的。”範小石平素寡言,開口就能驚人:“李小娘子其實已暗慕守正,只是不自知而已,守正再加把勁,定能再抱得一美妾。”王衝心說我當然也想啊,不過…現在卻是沒那個心思,也沒那功夫,他嗯咳一聲,板著臉道:“爾等真是無禮!當著本官的面,非議室闈,就不怕挨板子!”三人喔喲一聲,連道不敢,齊齊長揖道:“管勾恕罪!”接著大家哈哈大笑,抱在了一起。
範小石慨道:“沒想到,守正竟然真作了官人!”王衝貌似謙虛:“就一個將仕郎官階而已,這什麼勾當,入不了朝廷正籍,是個虛的。”此時已是政和六年二月,晏州僰亂已徹底平息,瀘南沿邊安撫司成立。之前的隨軍轉運副使孫羲叟任瀘南沿邊安撫使,兼知瀘州軍。而安撫司下所設立的興文寨,則是蕩輪谷囤羅始黨人,以及一些僰人婦孺的新居處。
安撫司在興文寨駐紮有一都人馬,並設屯田務,屯田務正官由瀘州節度判官兼任,而具體管事的,就是他這個“瀘南沿邊安撫司樂共城興文寨管勾屯田事”這個差遣質類同番官,不在吏部籍檔上。就是為王衝在僰人裡彰示朝廷威儀而臨時給的名分。
“差遣算不得什麼,待二郎年歲到了,自然有正式差遣。”宇文柏很是慨,他還沒等到父親能升到可以恩蔭他的時候,王衝就已掙到官階了。就算考不上進士,到了年紀,也是一個選人。
鮮于萌則為另一事高興:“這官都不打緊,還是為王夫子賀,雖然還要在瀘州待著,卻已脫了罪。”王衝點頭,這事自然是順理成章。戰後論功,不僅他以功贖父親之罪,王彥中也因隨軍出戰分了功,兩處相加,配改作了徙,而且不服苦役,編管在興文寨屯田務下,嚴格說,就是他這個兒子親自監管。具體做什麼呢?老本行,教書。
範小石則發急道:“戰事守正已在書信中說清了,戰後之事,包括這興文寨和囤田務,千頭萬緒,我們都還不清楚,快快道來!”的確,戰後之事,紛雜繁瑣,王衝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