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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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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長孔傑璽急得快要瘋了。三天裡他應付了太多的事,先是接到緊急情報,何樹楊叛變了,要他火速通知八盤磨的人,迅速轉移。這時候副專員曾子航已手此事,要他守在古縣城,哪兒也不許去,隨時等候指令。怎麼辦?曾子航的命令他不能不聽,雖說曾是副專員,可仗著他在軍界的關係,加上他妹夫又是西安城那邊的紅人,等於涼州城由他說了算。但,八盤磨那邊怎麼辦?如果曾子航搶先一步趕去,八盤磨這個聯絡點就算是完了。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一個人:駱駝。雖說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駱駝的真正身份,但憑覺,他覺得駱駝能應付得了。於是,他利用馬幫這條線,火速將情報遞給駱駝,還好,據後來得到的情報,八盤磨的同志沒落到敵人手裡,駱駝巧妙地借用另一股力量,安全地轉移了同志們。

緊跟著,他就聽到青石嶺出事了,天呀,他猛地替仇家遠擔憂起來。馮傳五撲向青石嶺,定是衝仇家遠去的,難道西安那邊懷疑仇家遠?正這麼想著,又有消息傳來,黃牛被捕了,一同進去的,還有三個青風團的骨幹。

這下,縣長孔傑璽算是相信了,這次突然襲擊,決不是副專員曾子航的主意,一定是西安那邊來了人。他馬上託涼州城的關係打聽,第二天早上,消息傳來,真如他判斷,西安那邊來了人!

縣長孔傑璽不敢坐等下去,無論如何,他要儘快知道仇家遠的消息。如果仇家遠不出事,犧牲多少同志也值。要是仇家遠身遭不測,怕是…

就在他決計冒險去找古縣城的聯絡員時,商會白會長突然到了。白會長一進門,就怒氣衝衝問:“孔縣長,你跟我說實話,這姓仇的,是不是跟那邊沾著邊?”

“哪邊?”縣長孔傑璽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吃驚相。

“我的孔大縣長,你就甭裝了,快跟我說句實話,他是不是也姓共?”縣長孔傑璽猛地黑了臉:“白大會長,這種話可亂說不得,仇家遠是陸軍長的副官,如果他姓了共,那…”縣長孔傑璽這一招真靈。白會長馬上收起怒,換一副臉道:“老孔,你我也是多年的情,我這不也是心急,跑來跟你打聽的嘛。眼下突然起這麼多事,西安那邊又連著派人來,我這心,不穩當啊――”

“你是商會會長,有啥不穩當的,莫非,你也想攪進這是非裡?”

“哪裡,老孔,我這不是為青石嶺種藥的事發愁麼。聽說,他們懷疑青石嶺?我可是事先再三強調了的,藥,我可以幫著種,幫著收,但,必須要用到正道上。”

“放心,白大會長,藥,不會跑到歪道上。”

“那就好,那就好,有你孔縣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縣長孔傑璽最終沒走出這危險的一步,是白會長的態度影響了他。白會長這個時候跑來跟他聲明這些,無疑,商會也受到了牽連。第二天傳來的消息是,古縣城的聯絡點遭到破壞,新發展的聯絡員老秦被捕,一同被捕的,還有馬幫在古的分駝主胡九。

胡九就是曾跟何樹楊一同往一號線上送過藥的人。

看來,何樹楊還在不停地為敵人提供著名單,這個可恥的叛徒!

又等了一天,孔傑璽去縣衙食堂吃飯的時候,一個眉目清秀從未見過的小夥計藉端飯的空,給他一張紙條,孔傑璽緊忙回到自己房間,打開一看,紙條果然是仇家遠寫的:家中出大事,大哥要我速回,這邊的生意暫給尕大。

縣長孔傑璽接連看了好幾遍,才將紙條緩緩燒掉。心,隨著那一撲兒一撲兒的火苗,暫且安定下來。

最最怕的事總算沒有發生。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讓大姐鎖在了屋子裡,這已是第五個子,水英英在裡面破口大罵,意思是大梅兩口子沒良心,竟然見死不救。大梅在外面勸:“英英,你就聽姐一句,甭急,啊,爹那面不用你心。”

“水大梅,你這是人話麼?我的爹我不心你心啊,你個爛眼珠子家的,放我出去!”爛眼珠子是溝里人罵何家的話,何大的爹老何東家曾經讓土匪打爛了一隻眼,從此便落下這麼個爛外號。

“英英,你罵誰就罵誰,這話也是你罵得的麼?”

“我偏罵!爛眼珠子爛眼珠子爛眼珠子。你再不放我出去,你家眼睛全爛掉。”

“放你出去能頂啥用,你姐夫他們都沒辦法,你有啥能耐?”水大梅說著,眼裡的淚就下來了。其實,她又何嘗不心急。爹的生死未知,青石嶺讓當兵的把得嚴嚴的,蒼蠅都飛不進去,她怎能不急?

可公公再三安頓,在他打聽到信兒回來以前,絕不許英英回去。

“娃,這陣勢,不小啊,比當年鬧土匪,厲害多了。”男人何樹槐也是出去幾天沒音信,也不知消息咋個打聽下了,老二到底找到沒?她一個女人家,能咋?只能狠著心兒把妹妹關起來,等。

又是一天過去了,天黑時分,院外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大梅一陣喜,跑出門一看,男人樹槐回來了。

“你個死鬼,可把我等死了。”大梅心裡罵著,接過馬韁,到槽前拴好,餵了草,拍打著身上的草進屋。男人陰個臉不說話,像是在外受了氣,大梅不敢緊著問,站了站,道:“吃了沒,我給你做飯去?”何樹槐像個死人,也不說吃也不說不吃,站著。大梅見男人今兒個不對勁,像是沒了魂,心裡一怕,就問了出來:“他爹,打聽的事,可有信兒?”何樹槐恨毒毒說:“有,有,信兒滿天飛哩!”

“他爹,你咋的了,衝我發個啥火?”大梅忍著心裡的急,試著走上前,想把男人看得真切一點。沒想,何樹槐瘋狗似的,衝她就咬:“這下你心口子平了,這下話掉到你嘴邊了,寵,寵啊,跟你說過多少遍,他是大人,甭一天到晚拿娃子們哄!”他“爹,你說啥哩!”大梅終於忍不住,厲起聲兒問。

“我家出叛徒了,叛徒,你知道麼,整個峽谷都傳遍了,你還裝?”

“啥子,叛徒?”

“就是何樹楊,你不是很寵他的麼,寵呀――”何樹楊,叛徒?大梅一時反應不過,嘴裡喃喃的,臉,卻一點點陰下來。

就在這時,下人跑進來說:“不好了,**,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她…”

“英英咋了?”

“她跑了,撬開窗子跑了。”

“啥?”水英英一離開何家大院,就沒命地跑起來。她不敢騎馬,一是怕被姐姐發現,另則,她也不敢騎馬回大草灘。好在她有使不完的勁,這點兒路,難不住她。

深秋的大草灘,已有了涼意,腳步踩在枯草上,有一種飛的覺。夜不是太濃,天上泛著淡淡的月光。水英英剛跑過姊妹河,鵬就從崖上飛了過來,這陣,鵬給她帶路哩。鵬,鵬,我家到底咋個下了,我爹哩?水英英邊跑,心裡邊問。鵬無聲,只是撲扇著翅膀,忽高忽低地往前飛。半夜時分,水英英的腳步停下來,藉著朦朦月,她已能看到自個的家了,那院兒,黑的,彎彎曲曲的院牆,像蛇一樣盤伏在青石嶺下。整個青石嶺寂靜無聲,帶給人一種死怕死怕的覺。

水英英心裡祈禱著,慢慢往前摸。她現在已不是四月裡那個黃丫頭,心裡,早就能裝下事了。尤其經過種藥和給寶兒娶陰親這些事,她覺自已長大了,知道該怎麼看這個世界了。仇家遠沒到何家找她,青石嶺也沒打發一個人上何家,證明,這院裡的事,大著哩。又是一個時辰後,她摸到了後牆下。後牆那兒有個墩子,是防止後牆讓水泡塌,以前,水英英玩高興時,會從這墩子上爬上去,跳進後院,後來為了防賊,爹把墩子撤矮了點,水英英會點兒武,別人進不去的地兒,她能。

趴在牆頭上聽了好長一會兒,院裡不見異常,靜靜的,跟平時沒啥兩樣。水英英的心穩下來。嘗試著要往院裡跳,剛要躍身,院裡突然閃出一個黑影,好像是打草棚裡出來,往廚房去。水英英趕忙貓下身,黑影走到院中間,停下了,抬眼往後牆這邊掃了掃,水英英緊住呼,生怕黑影突然發出一聲叫。還好,黑影看了看,又低頭往廚房走。憑走路的姿勢,水英英斷定黑影是拴五子。既然拴五子都在院裡走動,證明,院裡的事沒自個瞎想的那麼大。她屏住呼,暗一用力,身子穩穩地落在了院牆下的亂草上。

一進了院,就是她的世界,再往前摸,水英英就如魚得水了。她伏在廚房通往草棚那條小道邊上的工具棚邊,拴五子的身影剛一出現,她一個老鷹撲雞,死死地捂住了拴五子的嘴。

“別喊,是我。”拴五子被這一襲嚇得魂都出了竅,聽清是三小姐的聲兒,心,騰地落下來。水英英將他提到工具棚下,鬆開手,剛要問話,拴五子突然狼抓一般扯出聲:“三小姐回來了,三小姐回來了!”拴五子是兩天前的夜裡突然改變主意的。

看著小伍子跟拾糧在院裡宰羊,還有羊湯喝,他不服氣。想想水家這些個年,他更不服氣,尤其是讓小伍子當護藥隊長這件事,他一輩子都不服氣。當然,不服氣的,還有更大一件事,那就是水英英。

拴五子知道,水二爺為啥那般看重拾糧,但他不說,把這事兒藏心裡。藏得久了,就生出另一種東西。一看水二爺對拾糧好,他心裡就酸,後來水英英對拾糧好,他心裡更酸。水英英對他來說是天鵝,他做夢都在想。可這些年,水英英壓就沒拿正眼瞅過他一次,好像,他是院裡的空氣。

現在,這空氣決定跳出來,跳給水家看。

半夜裡,他突然喊肚子痛,痛死了。兩個兵娃撲過來,美美擂了他兩槍把子。罵:“再喊,再喊捶死你。”他還喊,喊聲一下比一下高,好像,不喊他真的就要痛死。

兩個兵娃不敢捶他了,把他抬出去,丟院裡。拴五子瞅準機會,說:“我要見司令。”

“口氣不小,司令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我要見司令!”於是就見。這一見,就見出一大片歡喜來。

馮傳五一直要搜的,並不是什麼共產黨。仇家遠跑了,這院裡上下除了一個水英英,一個也沒溜掉,就算有共產黨,能飛掉?他要找的,是銀子!是水家那白花花的銀子!

可他找不到。

他眼看要把水二爺打死了,各種法兒都用了,這老傢伙就是不說,骨頭硬啊,沒見過這麼硬的。馮傳五有點灰心,撬不開水老二的嘴,這銀子,就他媽是個空氣!抓再多的**頂用,到了曾副專員那裡,照樣不掉差!

馮傳五急得羊都吃不下。忽然地,來了個拴五子,對著他耳朵說:“你一定是在找銀子,嘿嘿,你早一點把我放出來,用得著這麼費事?”馮傳五一把撕住拴五子:“你狗的,知道?”拴五子一慌,還以為說錯了話,要吃槍子。一聽,又嘿嘿笑了。

“司令,你跟我來。”兩天前的後半夜,最被水二爺器重的長工拴五子帶著涼州城保安司令馮傳五賊頭賊腳地摸進雜物房,剛摸進去,馮傳五便嚇得跳了出來:“你,你,你…來人,給我捆了。”驚魂未定的馮傳五猛地拔出槍,差點將拴五子一槍崩了。

雜物房裡竟擺著口棺材,頭在裡,尾在外,這東西哪是人黑夜裡見的!

拴五子事先也沒想到,一看馮傳五沒了魂似的,趕忙跟出來說:“司令不用怕,這是我們東家的壽房,蓋了好幾年了。”說著,又拽住馮傳五往裡進。馮傳五惱羞成怒地罵:“你個渾球,咋不說清楚?”兩人摸進雜物房,拴五子點亮油燈,屋子裡的東西映出來。其實,這棺材原本不在雜物房,就在水二爺的上房。那次水英英幫仇家二公子偷了銀兩,水二爺一心想另修個通道,但因種藥的事,一直騰不出時間,這才想到把棺材抬進來。當時,拴五子心裡就疑惑,一般說,人一上歲數,就把壽房看得比命還重,恨不得天天夜裡鑽裡面睡,哪有把壽房扔雜物房的?後來他多了個心,天天留意著,終於,他發現了水家這個大秘密,有好幾次,他甚至動起了歪心,乾脆學水英英,偷上一大包跑掉算了,但又怕水二爺告到官衙,這才把賊心藏了起來。沒想,今兒個,水家的秘密終於要讓他揭穿了。

“司令,你看。”就在馮傳五東張西望間,拴五子猛一用勁,棺材尾突地抬了起來。水二爺真是聰明,他在支撐棺材的兩個凳子間做了機關,只要用力一抬材尾,兩條凳子間就有一松木緩緩豎起,然後咯吱一聲,頂在了棺材底上。這樣,人就可彎著鑽進棺材下。撥拉開地上的乾草,通往地窖的口便真實地現在眼前。馮傳五媽呀一聲,怪不得找不到呢,原來這老賊將銀子藏棺材下。

水二爺辛苦一世掙得的銀兩就這樣橫陳在馮傳五眼前,媽呀,咋這麼多,咋這麼多麼?天老爺,這得蓋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