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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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剛照到青石嶺上,水家大院便來兩個稀罕客人。一進院,何大就衝管家老橛頭吼:“老橛頭,你家的貴客哩,我要見他。”老橛頭一看何東家臉不好,跟在身後的大姑爺何樹槐更是黑青著臉,知道這兩個人清早八時的趕來絕沒好事,故意乾笑了幾聲,帶幾分做作地說:“我說早起咋喜鵲叫呢,原來今兒個要來貴客啊。”
“去,少拿你那張馬臉人,我找你家二爺的貴客,仇家遠!”
“我在這裡。”副官仇家遠正在樹蔭下打拳,聽見嚷,走了出來。
東溝財主何大並沒像上次自己家見到仇家遠時那樣抱拳施禮,上次是礙著縣長孔傑璽和白會長的面,他才委屈自己。這次,就不一樣了,對這個比他小一輩的年輕人,東溝財主何大現在心裡充滿了恨,這仇恨甚至漫延到平陽川仇達誠身上。
“他養了一個好兒子啊!”這是昨天晚上他罵過的話。
他瞅住穿著雪白襯衣的仇家遠,足足瞅了有幾分鐘,才說:“仇大副官果然非同凡響,做出的事真是讓我何某佩服。”
“我做什麼了?”副官仇家遠強迫自己鎮定,很有禮貌地先向何家父子施了禮。
“做什麼了?你問得我倒不好回答。仇副官呀,你一條小計,就挖走了我何家三年的糧食,這倒也罷了,怪我何某是老朽,腦子不夠用。不過,你拿我家老二玩我,也太狠點了吧。”一聽老二,仇家遠臉猛地一暗:“何東家,進屋裡說話,院裡人多嘴雜,不好講。”
“不!我何某明人不做暗事,今兒個我就是要當著這一院人的面,跟你問個明白,我家老二,到底犯了哪門子王法?”
“何東家,不,何大伯,快進屋,快請。”
“姓仇的,你吃我青風峽,喝我青風峽,又佔著我青風峽的地,竟然還跟官府勾結起來,幹這種沒良心的事!”
“誰佔你青風峽的地了?”何大正發著怒,身後突然響來水二爺的聲音。東溝財主何大也是氣急了,居然說:“水家的,沒你的事,你到自個屋裡待著去。”
“喲喲,這是哪裡來的天王爺呀,說話口氣咋這麼大?讓我到屋裡待著去,你抬頭看看,你頂的是誰的天?再低頭瞧瞧,踩的是誰的地?”
“水家的,你――”何大被水二爺一席話氣得身子發抖。
“管家,今兒個初幾呀?”水二爺回過身子,故意衝管家發問。
“回二爺話,今兒個初九。”
“初九?我還以為今兒個初十七哩,這子,沒倒著來吧?”
“水老二,你――!”何大一聽水二爺在挖苦他,臉比太陽下的山頭還紅。
“管家,我眼睛不好使,你四下瞅瞅,哪兒的東西放回哪兒去。”說完,水二爺抖抖他的緞子長袍,邁著八字步兒,走了。
何樹槐臉上僵一陣白一陣,正要跟上去喚聲岳父,父親何大猛地拽住他:“你小子是不是也眼花了,看不清哪是你的爹!”管家老橛頭把熱鬧看到這兒,覺得再看下去,這兩親家就會鬧出醜事來,忙陪著笑道:“何東家,大姑爺,行了,說幾句就行了,這大清早的,何必呢?快請,屋裡請。”何大一扭身子,騰騰騰進了後院。
等到坐下,副官仇家遠才小心翼翼問:“何家大伯,你剛才說的二公子樹楊,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姓仇的,你少跟我裝蒜。甭看你是吃糧人,裡彆著歪把子,我何大也不是讓誰嚇著長大的。今兒個你要不把老二的事給我說清楚,我沒完!”何樹槐接過話道:“仇副官,有人前兒黑在峽口看見老二了,我爹急,昨兒個打聽了一天,沒信兒,所以,今兒一大早就跑來…”
“少跟他嗦!這種人,你跟他說好話他還以為你好欺負!”副官仇家遠下意識地哦了一聲,臉,赤一陣白一陣,後來,竟顯出幾分氣短地說:“不會吧,這怎麼可能?”副官仇家遠絕不是在裝傻,這件事,真是意外,不只意外,甚至…
這事說來話長,那個夜黑,副官仇家遠突然決定讓何家二公子何樹楊去辦一件事,也是事出無奈。白裡他突然接到西安陸軍長一封密令,要他火速為另一個地方送藥。這事發生得太突然,副官仇家遠一點思想準備都沒,且不說要送的地方令他震驚,單就時間也來不及,況且,他手下本就沒多餘的人。但,陸軍長的脾氣他知道,既然讓他送,他就必須無條件地按時送到。況且密令是十萬火急的,證明那個地方確實發生了藥荒。仇家遠正在情急中,上天突然給他派來何樹楊。對何樹楊,仇家遠當然不會一無所知,何家二公子在涼州城裡鬧騰的那些事,他幾乎沒怎麼費力就都知道了。當下,他就如此這般將何家二公子敲打了一通,並告誡他,如果送藥失敗,丟掉命的不只是他,何家老小怕是…
所幸,那趟藥何家遠是按時送到了,據一同去的馬幫頭目講,何家二少爺,人機靈著哩,辦起事兒來也還周到,只是…
“只是什麼?”仇家遠急於想了解這個人,這也是他當初做決斷的一個理由。
“這人太年輕,沒經過啥風,怕有一天…”仇家遠沒再往下問,不過從此,他對何樹楊就打了個問號。
送藥回來,何樹楊幾次託人問他,能不能回家?仇家遠堅決不同意,他用同樣的手段控制了何樹楊,讓他隱姓埋名,暫且在八盤磨安下身來,說隨時聽候他的吩咐。仇家遠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眼下局勢複雜,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講得清的,況且他現在肩負著兩條線上的送藥任務,人手便是大問題。不管怎樣,安排何樹楊往外送藥,他還是放心的。只是,他怎麼跟青風團攪在了一起?
候團副吊死的那個夜晚,他跟縣長孔傑璽也談過這事,縣長孔傑璽認為,青風團這樣做,未必是好事,圖一時之快而置大局於不顧,是兵家之大忌,會把到手的大好形勢給毀掉。果然,他回到青石嶺沒幾天,風向突變,形勢對他跟孔傑璽都極為不利。這些子,他已通過各種渠道阻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但事實表明,西安方面這次決心很大,大有把星星之火滅盡滅絕的態勢。他這才將希望轉移到護藥隊身上。誰知這個節骨眼上,何樹楊竟暴了自己。
副官仇家遠忍住內心的焦急,硬著頭皮把何大的罵挨完,見何大火氣小了,他趕忙道:“何家大伯,你先回去,我這就找孔縣長,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二公子真的在青風峽,我把他立馬帶回家。”何家父子揣著極為不滿的情緒走掉後,仇家遠顧不上跟水二爺說一聲,打馬廄牽了馬,就往草灘去。
十月的大草灘顯出一派寧靜中的肅穆,剛剛被何家父子坐騎驚過的草灘眨眼間又被更為急促的馬蹄聲驚起。仇家遠策馬而行,腦子裡是關於自己到青石嶺的神聖使命,以及由這使命引起的種種兇險。他再次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任何時候,都不能犯冒險的錯誤。
坐騎眼看著要追上何家父子,仇家遠突然一緊馬僵,朝何家父子相反的方向奔去。
太陽直直地照在大鷹嘴上的時候,副官仇家遠已將馬藏好,他在馬背上拍拍,安頓馬兒千萬別亂發聲。然後順著石崖,一步步來到谷底。清凌凌的姊妹河立刻將秋末的涼意襲來,他連著打了幾個寒噤,心想,這谷底就是涼啊。他在崖壁下學了幾聲蛙叫,就見早已候在裡的疙瘩五鑽出來。
疙瘩五一見仇家遠,就神緊張地說:“不好了,八盤磨暴了,裡面的同志沒來得及撤,全讓抓走了。”
“這事我知道,我正在想辦法,你回頭去找白會長,讓他從商會那邊也想想辦法。”疙瘩五點頭。
“我問你,何樹楊怎麼回事,他怎麼進了青風團?”
“這事我也不曉得,聽猴子說,好像青風團有他一個同學,介紹他進去的。”
“胡鬧!”一聽疙瘩五這樣說,仇家遠心裡越發不安:“我不是再三叮囑過麼,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能接受何樹楊。”
“這事他們也瞞著我,我也是昨兒晚才聽到的。”
“何樹楊哩,現在在哪?”仇家遠顧不上發火,緊著問。
“我也正要問你哩,他不見了,還以為在你那兒。”
“什麼?”這下,仇家遠就不只是驚了。八盤磨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多,何樹楊既然沒回到八盤磨,又能在哪?
會不會?
“不行,你我分頭去找,記住了,找到何樹楊,讓他哪兒也別去,還是那句話,我對這個人不大放心。”說完,仇家遠顧不上跟疙瘩五多扯,急忙返身,沿著崖壁往上攀。剛攀到大鷹嘴,正要口氣,忽然見水英英一臉險惡地橫在他面前。
何樹楊失蹤了!
一連幾天,仇家遠都打聽不到他的消息,暗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個個回來,全都搖頭,仇家遠急得心裡的火都要噴出來。
這天他來到縣城,縣長孔傑璽也是一派焦慮,他能到哪兒去呢?縣長孔傑璽已這樣問了好幾遍。仇家遠道:“他現在還不跟我們聯繫,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出事了。”
“你是說?”
“我們必須從壞處想,都怪我,聽到的太晚了。”仇家遠非常後悔,錯就錯在青風團的失控上,這是一支最先由青年學生髮起的組織,起初的目的是動員和說服各自的家庭,捐出錢物來支援前方,後來又發展為向全縣富商及豪門大戶做工作,想爭取更多的支持。仇家遠手時,青風團的力量已很大,到底有多少人,他現在也說不準。他只是派進去兩個很關鍵的角,要他們務必引導青風團,往正確的路子上走,同時,要保持跟他的聯繫,遇有情況,隨時報告。
縣長孔傑璽懷著不安的心情問:“如果他真的出事,對你,會不會有危險?”仇家遠陰著臉道:“暫時還不好說,不過,往二號線送藥的事,他知道。”
“什麼?”縣長孔傑璽大驚失。仇家遠這才把安排何樹楊往二號線送藥的事說了出來。縣長孔傑璽氣得直拍桌子:“好啊,你連我也瞞,不是說你把他暗中保護起來了麼?荒唐!”
“我…”仇家遠一時語,不知該如何向孔傑璽解釋。
仇家遠的確隱瞞了縣長孔傑璽,當時他給縣長孔傑璽的信中只說何樹楊在他手裡,要縣長孔傑璽只管按信上的法子跟財主何大要銀子。這也是仇家遠想出的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自從他被陸軍長以副官的身份派到涼州,仇家遠遇到的最大難題便是銀子。本鬼子窮兇極惡,鐵蹄已踐踏了我半壁河山。前方將士浴血奮戰,傷亡慘重,需要後方提供的補給越來越多,可單憑商會的力量,遠遠不夠。涼州的老財和富商們又全都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雙手捂著錢袋子,不肯主動為國家分憂解難。如果單是給一號線供藥,仇家遠還能應付,現在又突然命令他同時向二號線供藥,這銀子的事,就一下顯得緊巴起來。沒辦法,仇家遠只好出此下策,著何大們先掏銀子。他私下告知縣長孔傑璽,何大拿去的銀子還有財物悉數照收,不過不白拿,就算是先借用一下,等戰事緩和下來,再想辦法退還給他。
何大到縣長孔傑璽和白會長手裡的銀兩,孔傑璽都在暗中打了借條。之所以不把何樹楊送藥的事說出來,是怕縣長孔傑璽將戲演砸,讓明的何大看出破綻。
沒等仇家遠解釋完,縣長孔傑璽便緊著道:“你還在這裡瞎解釋什麼,還不趕快回去善後!”縣長孔傑璽的擔心絕不是多餘,仇家遠剛回到青風峽,腳步還沒踏上大草灘,水英英便從僻背處跳出來,堵住他。
“有事?”仇家遠勒住馬韁,問。
“你還有心思瞎逛啊,家裡,家裡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