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二十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曹藥師終究還是控制不住,把火撒在了拾糧頭上。

藥是分開採的,就是說誰種的藥誰領人採,在院裡分開曬。一開始,人們都往曹藥師這邊跑,尤其拴五子幾個,好像成心要給拾糧難堪。慢慢,情況就不一樣了,先是吳嫂狗狗幾個,接著,往狼老鴉臺這邊來的人多起來,後來,竟連三小姐水英英也來了,三小姐一來,拾糧這邊的人氣,就比曹藥師那邊旺了許多。

這也罷了,反正水二爺又僱了不少幫工,曹藥師是不會擔心沒人跟著他採藥的。

但,誰也沒想到,嶺上會起閒話。閒話一開始只在幾個人中間傳,傳著傳著,就擋不住了,藥地裡,路上,曬場上,甚至院裡,幫工們只要碰上頭,就都頭接耳,神神秘秘議論。議論個啥,閒話。閒話是是非,閒話是禍,閒話,是撒在當事人心上的一把鹽。

兩個藥師種的藥不一樣,曹藥師的藥個小,莖細,像是沒吃飽的娃,長得不神。劉喜財的呢,厚,葉肥,那藥兒,一採到手裡,覺就實騰騰的,讓人想起水二爺種的罌粟。這還不算,長地裡差別還不是太大,不細心還瞅不出,一曬院裡,讓風兒吹幾天,太陽曬幾天,這差別,一下就顯了出來,想遮掩都遮掩不掉。哪怕你不懂藥,哪怕你當它是草,還是一眼就能望出二者顯顯的差別。

這差別,最早是三小姐水英英發現的,不過她把話藏在了肚裡,沒跟任何人說,包括父親水二爺。

曹藥師臉上掛不住了,不是掛不住閒話,閒話他壓就沒當回事,是掛不住這差別。身為藥師的曹某人當然不會對院裡的景緻視而不見,事實上他也在焦躁不安地觀察著,等待著,等待太陽把差別曬小,等待風兒把劉喜財的那點優勢吹走,這樣,越來越響的閒話,就都成了一個,只臭一下院子,是燻不倒人的。

可惜,他還是讓閒話燻倒了,燻得越發不安了。

這一天,曹藥師莫名其妙就來到了狼老鴉臺,拾糧正在專心致志採藥,他的身後,一左一右跟著狗狗和吳嫂。站在地頭,曹藥師的眼生出一股猛痛。不是拾糧刺了他,是這一地還未採盡的藥,是這九月的風吹不走的花。種了一輩子藥,憑啥就老是種不過別人呢?種不過劉喜財倒也罷了,輸給拾糧這要飯的,讓他心口子咋平?

“拾糧,拾糧你個狼吃的!”曹藥師一動,就學青石嶺的話喝嘆起來。

拾糧一個轉身,他太用心了,曹藥師猛乍乍一聲,嚇著了他。

“曹叔,你說啥哩?”

“說你爹個頭!你娃子倒長神了,我的話也聽不著了?”

“不是,曹叔,我不是採藥哩麼?”

“採,採,有你這麼採藥的麼?你瞅瞅,這一地的藥,你採了多少?丟東拉西,你盡挑肥的多的採,瘦的呢,扔了?”拾糧往後一看,的確他只採了肥的的,那些瘦的細小的,還好端端長在地裡。這不是劉喜財安頓的,藥師劉喜財只說,採藥的時候,拿眼睛去採,眼睛帶著手,手就知道該怎麼採了。喜財叔說得很籠統,具體咋採,沒說。按藥師們通行的作法,採藥是從下埂子往上埂子挨碼茬兒採,不漏,不遺。藥多,人少,這樣採省時省力,再者,不管肥瘦,採到院裡都是藥。

拾糧沒。拾糧是拿眼睛採,眼睛讓他採哪朵他採哪朵,同一朵上,眼睛讓他採哪個葉他採哪個葉,眼睛看不上的,先留著,給風兒和陽光,過幾天眼睛又能看上,再從頭採。

“好啊,怪不得人都往你這邊跑,這邊好磨洋工啊。”曹藥師終於逮著了把柄,逮著把柄就得教訓,於是他站地埂上,狠狠教訓起拾糧來。教訓了一陣,厲聲道:“回頭來,打下埂子往上採,一個也不留!”拾糧沒動彈,猶豫片刻,原又低住頭採藥去了。

狗狗緊張地看著曹藥師,生怕他撲進地,拾糧哥一頓。

曹藥師果真撲進來,因為走得猛,腳下響起噼噼叭叭藥折斷的聲音。

“天,藥,藥…”狗狗大叫。拾糧還是沒理,他不信,曹藥師真敢把這一地的藥給踩了。

曹藥師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得住他就不會到這地裡來!就在曹藥師掄起拳頭要重重發洩到拾糧頭上時,地邊響起一個聲音:“曹,出來菸。”地邊站著的,是水二爺。水二爺身後,立著三小姐英英。

水二爺怪得很,院裡響了那麼多閒話,他居然聽不見,一如既往地,對曹藥師好。

“曹,出來口煙啊。”曹藥師只好掉轉頭,陪著一臉笑,到地邊菸。三小姐水英英看了眼曹藥師,又看了眼被他剛才踩折了那些藥,一聲不吭,進地採那些斷了枝的藥去了。

曹藥師發洩完的第二個後晌,水二爺出其不意地站到了拾糧後頭。一個眼遞過去,狗狗和吳嫂揹著藥下山了。地裡,暫且就他二人,幫工們離得遠,說話聽不到。

水二爺靜靜地盯著拾糧採藥,看他手兒靈巧地打這朵藥跳到那朵藥,看他準確地把一片片肥肥的葉子或花骨朵摘下來,看他…水二爺眼花繚亂,都不知道該看什麼了。

末了,水二爺一言不發,走了。

走了。

九月底,中藥採割暫告一段落,採花和葉的,全已採完,剩下要採莖幹和的,還得等段子。水二爺吩咐管家,宰了三隻羊,煮了三鍋羊,又讓吳嫂幾個挖了幾筐新山藥,羊墊山藥,水家大院升騰起濃濃的香味。水二爺也生平頭一次端著碗,蹲院裡跟下人們一起吃。藥香和著香,溢得水家大院就像又娶媳婦似的。曹藥師端著碗,遠遠地躲在牆旮旯裡,這些子他不跟水二爺說話,也輕易不跟下人們說話,臉上始終掛著跟人過不去的顏。拴五子倒是殷勤,一口一個曹叔,叫得親熱。正吃著,就見水二爺端碗走到拾糧前,拾糧剛要起身,水二爺已將吳嫂特意舀給他的一大塊羊夾給了拾糧。拾糧驚了幾驚,不敢相信似地原又蹲下了。

曹藥師看見了這一幕,很疼地閉上了眼。

水二爺丟下碗,他吃飽了,吃了,吃得心裡一嘟兒一嘟兒往外溢喜悅。他拋下眾人,徑直走向馬廄,牽出烈鷹,豪地躍上去“駕”一聲,奔到了草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