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長平佈防廉頗趙括大起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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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戰先懼敗,夫復何言?”趙括終於是有些沮喪了。
“不說也罷。”平原君笑了“自古兵無二將,馬服子還要留在上黨麼?”趙括猛然抬頭:“未奉君命,將不離軍!”
“老夫以為,你當回邯鄲,使上將軍事權歸一。”平原君的笑意倏忽消失。
“趙括只想出丹水與秦軍一戰,試探秦軍戰力!”平原君向後一擺手:“宣詔。”便有隨行書吏打開一卷詔書高聲唸誦起來。孝成王詔書很是明確:趙括接大軍已罷,立即隨同平原君回邯鄲另事。趙括聽罷詔書,嘴角一陣搐便道:“君命如此,趙括自當遵從。”平原君卻很是不悅,沉著臉下令趙括立即拔營起程,先回壺關等候!趙括無奈,只好拔營怏怏去了。
平原君卻風塵僕僕地另路北上了。到得長平關下,已經是暮靄沉沉,但見關西丹朱嶺上火把連綿東去,宛如無邊無際的一條火龍,滿山號子聲聲,竟是鼎沸一般。前行司馬來報,說廉頗不在行轅,一直在丹朱嶺督修長城。平原君一陣慨,便命隨行護衛在長平關下紮營,自己卻只帶了兩名司馬舉著火把上山去了。
從陡峭的南坡爬上丹朱嶺,那道遍體鱗傷的殘破巨龍便赫然展現在萬千火把之下:鬆動坍塌的石條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山坡,便是較完整的牆段,垛口也十有八九都頹衰鬆動了,丈餘寬的城牆地面到處都是山洪沖刷的坑,儲存磙木擂石與兵器的石板倉幾乎無一例外的或坍塌或破損,總之是不能用了。平原君從來沒到過這道赫赫大名的韓國石長城,今一看,心頭竟大是沉重,如此百里長城,縱能在開戰之前倉促修葺完畢,卻有效用麼?
驀然之間,平原君耳邊響起了趙武靈王渾厚的聲音:“趙軍以輕銳剽悍為長,遇戰宜攻不宜守。但守堅壁,事倍功半也。”平原君雖然沒有做過統兵大將,但自少年便在軍中磨練,軍旅大要卻是清楚的。大凡堅守,便必須以重甲步兵與大型器械見長,且須保證源源不斷的輜重糧草輸送。論戰力,趙國兵十有八九都是騎兵,若是在大草原般的平原開闊地決戰,趙軍堪稱無可匹敵。然則要說到重甲步兵,趙國卻實在是一短。百年以來,戰國先後湧現過四支銳步軍:最早是吳起嚴酷訓練出來的“魏武卒”其次便是田忌孫臏時期的齊國“技擊之士”再次便是商鞅時期練成的秦國新軍“銳士”最後是樂毅練成的燕軍“遼東堅兵”如今魏齊燕三大銳步軍全部衰落,便唯餘秦軍“銳士”之旅稱雄天下了。趙國胡服騎的軍法大變革,先後練成的三十餘萬鐵騎自然可傲視天下;步軍雖然也是二十餘萬之眾,但與秦軍“銳士”相比,便顯然有兩大缺陷:一是單兵戰力與整體結陣戰力不如秦軍,二便是重型防守器械不如秦軍完備。說起來,趙國也是多山多險之邦,理當有一支長於守禦山地隘口的銳之師,如何當年武靈王便忽視了呢?如今看來,天下整體銳者便唯有秦軍了——秦軍鐵騎與趙軍不相上下,步軍強於趙軍,舟師水軍已經超過了楚軍,各種攻守大型器械更是完備豐富,糧草後繼更是…
“平原君身臨戰陣,老卒不勝欣了!”
“啊,老將軍!”平原君恍然醒悟,竟情不自地猛然拉住了那雙糙的大手。
回到長平幕府,廉頗立即吩咐整治了兩案軍食酒為平原君洗塵。廉頗已經得到了趙括被召回邯鄲的消息,心下輕鬆,便對平原君細細說起了自己的種種謀劃,侃侃半個時辰兀自意猶未盡。平原君笑道:“老將軍將一個‘守’字說得淋漓盡致,趙勝實在是欽佩了。”話音一轉,便是憂心忡忡“然則,老將軍長遠之策如何?畢竟,唯一個‘守’字勝不得秦軍也。”廉頗不哈哈大笑:“天下何曾有唯守將軍了?趙國兵之長在攻,老卒五十年疆場,豈能如此昏聵也!”
“好啊!”平原君也是拍案大笑“老將軍一言中的!你只說,何時方可攻秦?”
“攻秦之要在二。”廉頗壓低聲音道“其一,六國合縱成,至少三晉同心出兵,便是戰機。其時魏國出河內,韓國出河外,秦軍背後動搖,我便兩路大軍攻秦:騎兵出安陽南下,步軍出太行三陘直河內!其二,或切斷大河舟船糧道,秦軍必亂,我便一鼓而出!”
“老將軍…”平原君長吁一聲如釋重負“如此趙國無憂也。”廉頗一陣思忖,躊躇著道:“老卒尚有一請,平原君忖度。”
“老將軍但說無妨。”
“老卒以為:此戰當以老樂毅為帥,老卒副之,可得萬全。”平原君心下驟然一沉:“老將軍,莫非有甚心思了?”廉頗面脹紅,吭哧片刻一聲息:“老卒所慮,酣戰換將之時,再說便遲了。”平原君倏忽變:“老將軍何有此慮?何人何時有換將之說了?”廉頗搖搖頭:“老卒雖則善戰,卻不善說,只恐到時說服不得…”分明是言猶未盡,卻生生打住了話頭。
平原君頓時明白,慨然拍案道:“邦國興亡,趙王便要換將,我等豈能坐視無說?老樂毅隱退多年,更不悉趙軍,縱是滿腹智計,何如老將軍對趙軍如臂使指?老將軍若得顧慮,趙勝今便明說:馬服子若得發難,有趙勝說話!”驟然之間,廉頗老淚縱橫,對著平原君便是深深一躬。
相持三年,雪球越滾越大,勝負卻越來越渺茫最炎熱的兩個多月裡,秦趙兩軍卻是分外的緊張忙碌。
自二十多年前白起冬戰河內,酷暑嚴冬無戰事的古老傳統早已經被打破了丟棄了。馮亭二月獻了上黨,趙國三月進駐大軍,秦軍四月緊跟而來,環環相扣步步緊,誰卻去講究個夏秋冬了。在上黨這樣的廣闊高地對峙,雙方大軍各以兩郡為基:秦國的河東河內兩郡,趙國的邯鄲上黨兩郡,若再連同牽動的魏韓兩國並洛陽王畿,整個大河上下的中原地帶便都覆蓋了前所未有的大戰陰雲。惟其戰場廣闊,惟其關涉興亡本,兩軍各自抵達戰地後竟都沒有立即開戰。趙國以逸待勞取守勢,忙著修築深溝高壘。秦軍遠道進軍取攻勢,便忙著肅清函谷關以東的關隘河道,忙著輸送、囤積糧草,忙著清理外圍戰場,忙著設伏、探察、部署等諸般大戰前的準備。整個酷暑炎夏,兩軍竟是沒有接戰,彷彿各自演練攻防一般。
一進七月,藉著上黨山地第一縷清涼的秋風,秦軍的外圍進攻戰便拉開了帷幕。
第一戰,便是搶奪太行南三陘。王齕早已經將趙軍主力的三道防線探聽得清楚,知道最靠近太行山南端的丹水防線距離三個陘口尚有數十里山路,三個陘口各由三名都尉率領兩千步兵鎮守;對於趙軍,這三個陘口是前沿要關隘,卻不是核心防線,縱大軍駐防也無法展開,兩千兵便是最能施展戰力的防守。兩個多月來,王齕已經對三陘地形兵力瞭如指掌,便派出三路銳步軍,每路三千,夜攻三陘。為了擾亂趙軍判斷,王齕同時派出八百斥候營鐵騎,秘密入趙軍丹水防線與三陘之間的山谷地帶,伺機騷擾並截擊趙軍聯絡通道。
月黑風高的三更一點(軍營刁斗第一報),預先已經在三陘口外埋伏好的秦軍銳士同時出動,悄無聲息地撲向了三處要隘。所謂陘口要隘,便是狹窄的峽谷山道之上凌空架一座山石城牆、城樓或城堡,兩邊各有一座千人軍營;但有敵軍來犯,城樓士兵立即凌空放下千斤石門堵峽谷,同時以磙木擂石箭雨正面居高攻敵,兩側山也同時夾擊,事實上極難攻陷。此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秦軍卻是事先反覆謀劃演練好的戰法:不走關下陘道,卻是每五百人一路,分做六路,不打火把,摸黑潛行進入陘口兩側山嶺;在突然襲擊兩側軍營的同時,兩路(一千人)立即夾擊中央城樓,同時分割猛攻,使三處不能相互為援。
如此戰法果然大見成效。半夜戰,西段軹關陘與中段太行陘終被攻克,趙軍四千人全部戰死,還斬首了四名都尉!這便是“二鄣四尉”之首戰。東段白陘雖未攻克,卻也殺敵一千,並斬首趙軍裨將弧茄。原來在突襲猛攻白陘剛開始半個時辰,突有一支數百人騎兵從北向南進入陘道。領軍大將立即下令一部騎兵棄馬步戰殺上山。趙軍騎兵個個於騎,未及接戰便是長弓夜,竟是箭箭皆中火把下的黑甲秦軍。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秦軍斥候鐵騎突然殺到,一面與谷中趙軍騎兵猛烈搏殺,一面分兵殺上山增援。看看殺到天已亮,關隘猶是難下,秦軍步卒餘部便突圍殺出了戰場。
此戰秦軍戰死三千,其中東路戰死一千六百,其餘六千人個個帶傷,可謂慘勝。
王齕大怒,頓時將白起叮囑拋在了九霄雲外,休戰三,立即發兵八萬猛攻趙軍西部老馬嶺防線!王齕其所以將大舉猛攻之地選在老馬嶺,一則因上黨西部在太行山屏障之外,攻陷老馬嶺防線便直接進入了上黨腹地;二則因沁水河谷已經先有桓齕的三萬步軍隱秘埋伏,可攻趙軍出其不意。王齕是秦軍著名的猛將,每戰必衝鋒陷陣而後快,這次便親自率領五萬步騎同時猛攻老馬嶺南段。
老馬嶺是一道南北走向的石山,嶺高陡絕,跋涉唯艱,百姓也叫做乏馬嶺。這道山嶺從北向南逶迤八十餘里,中段有一道橫貫東西的峽谷陘口,便是上黨西部險關高平關。這高平關險峻異常,南峭壁,北陡澗,唯中間峽谷通得東西;這道峽谷東西長約一里,南北寬約兩裡,是河東進出上黨的咽喉要道,也是整個老馬嶺防線的要害樞紐。趙軍駐守老馬嶺一線,除了無法攀緣陡峭高山,凡可進兵的山坡地段都挖掘壕溝,儲備磙木擂石以防守;五萬守軍分做前後呼應:山壘壁由三萬守軍,高平關背後(東)的河谷地帶則駐紮兩萬守軍,以策應各方險情。如此部署,可見廉頗之苦心謀劃。
大霧瀰漫的清晨,秦軍突然發起了猛攻。北段桓齕的三萬步軍早已經分散成二十個千人隊,潛入趙軍壘壁附近一切可以藏身的山樹林溝坎埋伏;桓齕則親率一萬步軍銳士,蟄伏山下做後援攻擊。號角一起,立即漫山遍野向山塄壘壁撲來!趙軍本沒有料到秦軍會在此時開戰,士兵們都窩在壘壁中鼾聲連天,陡聞殺聲大起,驚慌失措跳起應戰,已經是一片亂象了。秦軍有備而來,鐵甲銳士在強弩箭雨掩護下藉著山石塄坎縱竄跳躍,紛紛撲入壘壁與趙軍做纏做一團搏殺。趙軍防守優勢的要害原在於居高臨下之時的磙木擂石強弓硬弩,如今被秦軍突襲直接進入壘壁搏殺,最大優勢頓時喪失,便成了赤比拼戰力。趙軍步兵原比秦軍步兵稍遜一籌,此刻近戰,面對山坡的防守便全部喪失!藉著壘壁糾纏的大好時機,蟄伏山下的桓齕一萬銳士大起衝殺,片刻間便衝上壘壁加入了搏殺戰團。如此不到一個時辰,老馬嶺北段溝壘防線便全部被秦軍攻陷!
與此同時,王齕也在中段發動了猛攻。王齕將五萬軍馬分做兩部:攻高平兩萬,另三萬堵在高平以北山林埋伏。南北兩邊戰端一起,高平關後的兩萬趙軍便立即分兵兩路策應。北上增援老馬嶺的一萬趙軍,堪堪進入山道便被秦軍伏兵猛烈突襲,死傷大半後匆忙回兵。高平關攻防卻是異常慘烈,直到正午尚不見分曉。王齕原已派出兩千山民子弟組成的奇兵,攀緣跋涉秘密潛入高平關南北兩山,對高平關做居高臨下之猛攻。然則趙軍在兩裡寬的山谷底仍然駐紮了一軍,南北山的關城守軍雖被山頂秦軍的箭雨巨石壓得無法攻出,谷底趙軍卻是巋然不動。便在此時,高平關後的一萬趙軍也從谷底陘道殺入,兩軍合一,與秦軍竟是僵持住了。
西谷口王齕大急,陡然心中一亮,便以旗號遙遙下令南北兩山頂秦軍重新猛攻山關城,自己親自率領一萬鐵騎颶風般衝進谷底陘道。谷底趙軍受山頂秦軍牽制,得不斷躲閃凌空砸下的山石箭雨,面對西面谷口修築的壁壘便有所疏忽。山地大戰極少出現騎兵,王齕鐵騎突擊大出趙軍意料,冒著不甚密集的箭雨,一個衝鋒便殺入了趙軍壁壘。步卒抗騎兵,不借壁壘結陣便大見劣勢。壁壘一破,趙軍步卒大亂,幾個迴環衝殺,殘餘趙軍便逃進了兩邊山林。王齕立即下令騎士下馬步戰,分兩路從山道攻關,上下夾擊搏殺一個時辰,高平關終於陷落!
待廉頗親率三萬鐵騎從長平西來馳援時,已經是暮蒼茫了。看著高平關兩面山嶺火把連綿黑旌旗獵獵飛舞秦軍漫山吶喊鼓譟,老廉頗面如寒霜,令旗一劈便掉轉馬頭去了。
回到長平大營,廉頗連夜上書趙孝成王,同時飛報平原君詳細戰況,請求立即增兵十萬。孝成王原本對趙括的正面大攻說心下尚是認可,接到廉頗緊急上書便不由自主地心跳了,與平原君、藺相如等一班重臣徹夜密商,立即向上黨增兵十萬,同時下令廉頗:務必堅守丹水與石長城兩道壁壘,與秦軍做長期對抗,不求速勝,唯求上黨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