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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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拜麗就去跟那個舅舅說話,塔洛在忙著把帶來的東西拿出來擺好。桑多不在我的視線裡。
我在原先站著的地方坐下了。我本該看信的,可是我沒有。我看著拜麗推著那個舅舅悠哉地走出了羊欄。拜麗那輕盈的咖啡長裙抑揚頓挫,在我的眼睛裡面像詩一樣。她上身的白皮夾克親切可人。我看不見昂佩舅舅,拜麗把他擋住了。拜麗又厚又長的頭髮技散在身後,看上去很愚蠢。聰明的女人不必長那麼多那麼厚的頭髮。
他們走得很慢,最終還是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了。這時,桑多走到我的近前,他像從地裡生出來的一樣,腿豎在我的眼前好長。他也穿皮夾克,是黑的,看上去不親切,但卻充滿了誘惑。
他向外面走去。
"桑多。"他聽見我的喊聲就在羊欄旁駐腳,回頭看我。計構眼睛像舅舅家的窗戶一樣,深深地縮在裡面,又像兩個幽怨的小井。沒人告訴我他為什麼不高興。也沒人告訴我他是誰,是那個舅舅的什麼人。
"桑推,你去哪兒?我要是跟你一塊去會怎麼樣?"
"我哪兒也不去。"他說完就要走,我又叫住他。
"桑多,那個拜麗是誰?我都不知道你們誰是誰,為什麼沒人告訴我2"桑多懶洋洋地向我走來。他蹲在我面前,我看他的表情和電影裡的無賴一樣,我站起來。
"那個拜麗很漂亮,是不是?"桑多說。
"對。"我點點頭。
"她是我喜歡的人。"
"噢。"我又點點頭。
桑多也站起來,走到門旁,回頭對我說:"你不是我喜歡的人。"我一下子跳起來,追到羊欄外,衝著桑多的黑皮夾克大og:"桑多,真不要股,像個大狗底。"桑多走了。我回到羊欄裡,手中還捏著大道那封厚厚的信。我知道我想哭,就把大道的信放到眼睛下面。不一會兒,眼淚就到信封上了。淚水把信封浸溼了一大片。我把溼潤的地方掏破,拿出大道的信。哼,破卡子,沒什麼好玩意兒,這兒的人跟北京人多不一樣啊,一點兒也不好客。大道啊,那個桑多跟你不一樣,就像拜麗塔格跟我也不一樣一樣。
塔格走了進來。塔洛是我的剋星。因為她進來了,我就沒看大道的信。天知道那是封多麼重要的信。我把它很費勁地進了股上的口袋裡。我想趁別人不在,收拾塔治這個小東西。我怎麼就不想看大道的信呢?好運氣總是遠離我。我後來仔細地回想,都怨我只有十七歲,那是個做大傻瓜的年齡,倒黴的年齡。
我朝塔格走過去。我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繞到她背後,伸出兩隻手抓住她的房,使勁使到讓她叫起來的程度就行。可是還沒等我成功地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就打手勢對我說,那個坐輪椅的舅舅叫我去。我跟著塔洛來到羊欄外,順著塔洛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是一片靜溫佈滿參差錯落陰影的綠草地。我的心思馬上跑到拜麗那兒。
那個拜麗和那個舅舅在幹什麼呢?
太陽在我左面,天空像一面又大又白的大鏡子,晃得你睜不開眼睛。小樹下的綠蔭,像一汪清泉看上去很涼。沒有人跟我一起走出來看看這美麗的綠草地。甚至沒有孩子。羊兒往家走,我卻朝遠方去。山腳下吹著涼的微風,像飄落的歌聲。即使沒有蛙鳴,我也幻想愛情。此時此刻,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這地方我不是在夢裡見過許多次嘛。我著微風朝輪椅和拜麗走去。我常做一些沒有愛情人物,只有愛情場景的夢。都是些遺憾的夢。
你聽我對你講薩維城故事的口氣,你可能猜到,我並不是這個故事裡的幸運兒。我對你說了我想的,我渴望的,你看我又得了些什麼呢?
我轉過那個山角,就看到了拜麗和那個舅舅對面坐在草地上。那輪椅車像守護神一樣立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我又回到山角的這面。我能聽見他們談話,我要是想,也能看見他們的動作。他們用英語談,我會都告訴你的,我什麼都能聽懂,英語,法語,印第安培,第緒語,等等等。全知全能的我啊…
讓我想想,我最先聽到的那句完整的話,是男主人公說的。我還記得他犯了一個比較小的語法錯誤。
"他對你說過他愛你嗎?"拜麗的兩隻手放在那個舅舅的膝頭上輕拍著,好像那已經廢了的膝蓋是眼前她惟一興趣的事。她沒有馬上回答,輕晃著頭。過一會兒,她把頭枕到了那個舅舅的腿上了。
"他說過。他常對我說他愛我。"那個舅舅把一隻保養得很好的手放到拜麗的背上,偶爾拍一下。他的這個動作給拜麗傳送了什麼樣的情信號,我不知道。我臉紅以後心也跳得快了。那動作那麼自然、親切。那既是父親的,又是丈夫的,也是戀人的在這個如此純美的愛情場景裡,那個舅舅給拜麗的也太多了。我用眼睛把拜麗掀翻,把她從舅舅的膝頭上掀到山裡去。這時候舅舅說了一句話,聽起來那麼深沉。
"愛應該深埋在心中。"聽他這麼說,我好像已經看見了埋在那個舅舅心中的那麼大一堆愛情,像儲量豐富的煤炭一樣渴望著採掘者。
拜麗直身體,她仰頭看著那個舅舅。她在說什麼,我聽不見,她說得多輕啊。她的兩隻手做兩片葉子狀,輕輕攏上舅舅的面龐。那舅舅的表情就叫幸福。拜麗的雙手像雪花一樣在舅舅的臉上滑來滑去。他抓住她的手,送到邊親吻,然後又貼在臉頰上撫摸。看著看著,我快要變成一張圖畫了,心中溢滿柔情。我站起來,糊糊地朝他們走過去。
一束有異味的野草從我頭上散落下來。我抬頭順著山脊尋找,是桑多站在半山,他正看著我呢。他的皮夾克在陽光的照下,像魔鬼的外套。
"這個狗東西,怎麼會在這兒?"從卡子回來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清晨起來,清清楚楚地記得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舅舅從輪椅裡站起來,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到卡子的草地上。然後,他又從草地走上了輪椅。塔洛進來的時候,我正用巾擦身子,一定是睡覺時出了好多汗,渾身溼跡渡的。我問塔洛哪兒能洗澡,她比畫著外面。我想那一定是街上的浴池。
一切又都恢復了從前的節奏。我一個人吃早飯,諸如此類。我動了回家的念頭。只是天突然熱了起來。我換下長褲,穿上了一條很豔的裙子。塔洛對我稍稍親切些,也許是她又看上了我的裙子。她把我的長褲拿去洗了,我送她一些糖果。
我從街上的浴池洗完澡,往回走,走到那條衚衕口時,有個人向我問路。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問我:"外祖父衚衕在哪兒?"外祖父衚衕?這衚衕聽上去變不錯的。我正品味著外祖父衚衕,那個人卻轉身要走。我怎麼能讓他走呢,我拉住他告訴他說我們面前的這條衚衕二十幾年前就叫外祖父衚衕。
"你找哪一家呢?"我殷勤地問。
"哪一家?"地瞪著眼睛反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