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斷腸迷離風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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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白,在蘇淺雪身側散開,她嫣然一笑,輕喚道:“表姊…”蕭三夫人冷冷道:“誰是你的表姊?”蘇淺雪輕輕一嘆,垂下頭去,道:“十多年了,表姊你還在誤會我麼?”蕭三夫人冷笑一聲,道:“我誤會你?”突地轉過身去,將手中的壯漢及金笛砰地拋在方巨木身旁,她似是怒氣無處發,這一拋拋得極重,只聽兩聲驚呼,原來她竟藉著這一擲解開了方巨木的道。
方巨木滿面驚駭,道:“夫人…”蕭三夫人冷冷道:“你以笛聲騙開了我,以為乘機殺了他我就會回來了,是不是?”方巨木全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他自盼此刻必無生路,面蒼白如死,那知蕭三夫人冷冷道:“你一出谷來,就被人點了道,連我的臉都被你去盡了。”方巨木一聽話中已有了生機,心頭一動,垂首道:“小人知錯,但那位蘇夫人,武功實在太高!”蕭三夫人低叱道:“丟人的奴才,還不快滾,念在你還算知錯,要不騙了我你還想有命麼?”她語聲微頓,冷冷道:“有些人騙了我,還不知道,還要再騙我…”她霍然轉身,目注蘇淺雪:“你說是麼?”蘇淺雪悽然一笑,道:“自從那天表姊你不由分說,就含恨而走,我始終一直在暗地裡跟著你,直到十八年前的七月初七那天,表姊你在華山上突然失蹤,我著急的要死,後來才知道表姊你已到了…”蕭三夫人面微變,截口道:“你一直暗地跟著我?
…
太湖畔、陰山麓、兩河道上,幾次出手救我的人,都是你?”蘇淺雪眼微合,輕輕點了點頭,蕭三夫人都突地連聲冷笑起來:“你幾次出手救我,為的只不過是良心有愧,又怕我死了之後別人疑心是你害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會你?”她言語和笑聲是那樣尖刻而想毒,展夢白心頭一動,突然想起她在杭州城郊墳頭所說的話來:“這兩人自知隱私,那裡還敢害人,甚至有別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兩人都要拚命保護…”當時他只覺這理論太過偏,但也不無道理,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她是有而發,但他卻難以相信如此純美的蘇淺雪真的會做出這樣卑鄙的事。
只見蘇淺雪幽幽一嘆,兩粒淚珠,奪眶而出,蕭三夫人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她一眼,緩緩道:“我自幼將你看成我的妹妹,卻想不到你竟是個人面獸心的女子,若不是你,我…
我…”一言未竟,她又已劇烈息起來。
蘇淺雪以手蒙面,哀呼一聲,道:“表姊,你真的不相信我?”蕭三夫人冷笑道:“我只相信我親眼所見的事,我只知道將近二十年來,我夜夜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你,今我看著你,我就絕不能留著你再在世上害人,只有我知道你那甜甜的笑臉比毒蛇還毒。”蘇淺雪身軀一震,顫聲道:“表姊,你…你要殺…我?
…
”蕭三夫人道:“不錯!”身形一滑,素手微抬,五指尖尖,直拂蘇淺雲的面頰,這如花嬌靨,若是被她這有如蔥般的手指惹上一點,不但立時便要血洗滿面,而且容貌也要從此被毀。
展夢白眼一垂,不敢再看,倘雖然不知道此事中的究竟,知道這其中必定隱藏著一幕人間慘劇。
蘇淺雪嬌軀一轉,避開此招,口中輕輕道:“表姊,你的氣越來越劇,怎麼能和人手?”蕭三夫人一言不發,連攻三招,她招招式式,發出時看來俱都是那麼柔和而美妙,就彷佛明燭前,華堂上的輕歌漫舞,但出手後便可看出,這柔和而美妙的招式中,含蘊的內力是那麼深厚,攻擊的部位是那麼辛辣,而其中竟又似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後勁,隨時都能變化,隨時都能攻向你意料不到之處!
蘇淺雪身形一例,笑道:“表姊,這些年來,你武功果然大有進境了!”突然腳步一滑,向測滑出七尺,蕭三夫人面寒如水,拂袖而上,只見一白一黑兩條人影,在濃霧中有如落葉般飄來飄去,但蘇淺雪卻始終沒有還手攻出一招。
展夢白雖然自幼習武,雖然終與武林豪士相處,但幾曾見到這般靈妙的身法,眼一張,便不覺看得呆了,再也不願閉起眼睛。
※※※突見蕭三夫人身形一頓,道:“你怎地不還手?”蘇淺雪道:“我怎麼能還手?”蕭三夫人冷冷道:“你縱不回手,我也要殺了你!”蘇淺雪長聲一嘆,道:“你要殺我,我也不願回手!”蕭三夫人的心,似乎比鐵石還硬,面上絲毫不動聲,蘇淺雪道:“只望你能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去做一件事,然後我會再來找你!”蕭三夫人冷冷一笑,蘇淺雪又道:“你不用擔心我會逃走,我若不想見你,方才我會來麼?”蕭三夫人默然半響,緩緩道:“十九年都過了,還在乎一天麼?”蘇淺雪悽然一笑,轉過身去,卻又回首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冷,山下有一間小小的客棧,倒還乾淨,最多明天早上,我就來了!”她以目光向展夢白招呼一下,純白的人影,便消失在白的霧中。
蕭三夫人回身轉向展夢白,道:“我們還是下山去。”展夢白見了蘇淺雪淒涼的笑容,聽了蘇淺雪柔弱的言語,只覺這蕭三夫人心腸太過冷酷,冷冷道:“夫人的好意,晚輩心領了,晚輩還是孤身去闖一闖,無論…”話聲未了,突見蕭三夫人面蒼白,道:“你…你要走…”身軀一搖,蹼地跌到地上,卻伸手一把抓住展夢白的手腕,她纖細的手指,有如五道鋼箍,展夢白腕間一陣劇痛,痛澈心俯。
他反腕一奪,大聲道:“不錯,我要走了,我雖然武功不高,但卻還有一分人心,不願和沒有人心的人走在一路!”他腕間雖然越來越痛,但膛卻得更直,蕭三夫人緩緩道:“你知道什麼?”手掌一鬆,目中竟下了淚珠。
展夢白只作未聞未見,掉頭就走,但走了兩步,卻不停下腳步,他身後的飲泣聲,像是一條無形的長素,縛住了他的腳,他猝然回身,扶起蕭三夫人枯瘦的手臂,大步走下被晨霧瀰漫的山峰。
一路他一言不發,也不回首,卻只覺蕭三夫人的身軀越來越重,息越來越急,到了山下,蕭三夫人竟已不能舉步,展夢白大是慌亂,好在不遠處果然有一間客棧,他輕托起蕭三夫人的身子,大步衝了進去,倘若是先在門口問上兩句,那店夥必定不會讓一個氣息奄奄的病人住入店裡。
但是他面鐵青,嘴緊閉,再加以身上的孝服,更顯得莊肅陰森,那店夥竟然不敢阻攔,口中也說不出“已客滿了”這四個字,無可奈何地將他帶入一間向陰的房間裡,留下茶水,立刻就走。
這房間雖然甚是寬大,但背後即是山峰,終年不見陽光,既陰黯,又溼,茶水又是苦的,展夢白卻也顧不了許多,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壺茶,大聲喚道:“店家,你們這裡可尋得著醫生麼?”外面還未答話,只聽蕭三夫人已自輕嘆道:“不用尋醫生了,我這病,已病了三十年,什麼醫生都治不好了。”展夢白乾咳兩聲,坐到椅上,他此刻心裡當真比這裡的茶還苦,蕭三夫人輕輕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會死的,這些年來,我不斷和這病爭戰著,雖然沒有戰勝,但也沒有戰敗,若不是我一心要復仇,病中還要苦練武功.,只怕此刻我的病早已好了。”她息雨聲,闔起眼睛,緩緩道:“你只管放心,讓我好好歇息一陣。”她靜靜地躺在上,似已漸漸睡著。
展夢白不知這冷酷的女子,為何對自己說話時如此真誠,有許多不該對一個陌生人說的話,她卻都說了出來!
他呆呆地愣了半響,悄悄掩起門,走出屋外,陽光竟已被陰霾所掩,涼風吹得簷下的蛛絲來回搖幌,幾疊磚石,零亂地堆在院子裡的荒草上,旁邊還有兩間房子,也是陰黯沉沉,他往來蹀踱在屋簷下,想起自己的遭遇,腳步不十分沉重。
旁邊的屋子裡,住的似乎也是個病人,不時發出一兩聲輕微的呻,他走出院子,胡亂吃了些東西,枯坐了許久,喝了會悶酒,見到別人一張張笑臉,他心裡越發蕭索,踱回院中,已近黃昏,蕭三夫人仍在沉睡,一股難言的寂寞,使得他不願回到自己的房裡,又不能不回到自己的房裡。
那知就在他這微一遲疑之間,旁邊的房子裡,突地響起一聲厲叱,一聲慘呼,接著“砰”地一聲,窗框四散,一條人影自窗中直飛出來,跌到地上,連滾兩滾,登時噴出了一口鮮血。
※※※展夢白大驚之下,一步趕了過去,只見此人一身慘碧的衣衫,面亦如衣衫一樣慘碧,年紀都還甚輕,抬目望了展夢白一眼,身形絲毫不停,雙手撐地,刷地自院牆上掠了出去,神間滿是驚惶,展夢白徵了一怔,只聽屋中一個蒼老的聲音怒喝道.:“孽障…你跑到那裡去?”展夢白回身望去,朦朧的夜中,只見一個髮髻零亂的老人手扶桌子,斜倚在畔,目光閃閃,有如負傷的老虎。
他怒喝一聲,便又倒在上,雙掌一緊,木桌竟被他捏得粉碎。
展夢白抬目望處,只見他腿雙竟已齊斷去,包布未解,血跡殷然,顯見還是新傷未久。
他心頭又自一陣側然,只見那碧衣的少年又自牆外探入頭來,大喝道:“老不死,你追得到少爺麼?嘿嘿,你中了“情人箭”還能活得長麼?倒不如先把你那命子送給少爺我,我還可以替你安排下後事,否則你死了真是連個收的人都沒有,首說不定要狗!”他話說得又快又響,展夢白微一皺眉,心中大是不忍,那知那老人突地大喝一聲,手腕一揚,一道銀光,被窗而出,直擊那牆頭的少年,那少年忙一縮頭,銀光便自他頭上呼嘯而過,去勢仍急,竟又飛出數丈,奪地一聲,釘在遠處一株柳樹上,卻是一柄匕首。
展夢白暗中一駭,這斷腿老人的手力竟是如此強勁,便是以機簧出的弩箭,也無這般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