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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春散芳菲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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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來這裡探望的人不多,負責看管的都是一些清貧的老奴婢,能得一份收買是一份,誰也不會多嘴一句,而自斷了財路,否則,往後誰還敢來這裡呢?見不得人的貓膩,恰好就是斂財之門。

襲香輕車路地來到最裡面的一間屋子,推開門,一股氣撲鼻而來,她依然嫌惡地蹙了蹙眉。

李傾婉拄著胳膊半坐在炕桌前,面前擺著一盤棋,黑子先行,卻被白子領先一籌。她端著下頜,正細細琢磨著,連襲香跨進門檻都沒察覺到。

屋裡面的佈置已經煥然一新,雖然比不得景仁宮寢殿裡的奢華和綺麗,但比起剛進來時,卻不知道舒適多少,窗幔和簾都是新換的,被褥也墊厚了幾層,玻璃罩窗被擦得很乾淨,桌案上的瓷茶具也很乾淨,香茗悠悠,聞著那味道倒是不賴的新茶。

"此時此刻,表姐還有心情在這裡下棋,可當真是悠閒得很啊!"襲香輕咳了一嗓子,將帶來的食盒放下。

"此時此刻,正是下棋的好時候,不是麼?"李傾婉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手中白子落下,啪的一聲,整盤棋瞬間就活了起來。

"表姐這麼悠閒,卻不可憐我這個表妹,為了表姐的事情在外面費盡了周章!"說起來,這裡的東西,全部都是自己花銀子買通了管事嬤嬤換掉的。姨父在家中雖聽說了事端,卻並未出手搭救,倒是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事事親力親為。

"有所圖,就要有所付出,我可沒求著你啊!"襲香的臉一滯,訕訕地笑道:"是、是、是,我的好表姐,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李傾婉半挑起角,將手裡的黑子丟進棋盒裡,抬眸看她,"瞧你這個表情,代你的事情看來是都辦成了?"襲香點點頭,臉上透出幾分得意之,"我按照表姐說的,都一一辦妥了。表姐當真是神機妙算,那個蓮心果真領著雲嬪來鍾粹宮搜查了。當時若不是早有準備,真要將自己搭進去。"李傾婉一笑,"那丫頭很聰明,心又極佳,能想到方法為自己脫罪是必然的。只不過單靠一己之力又涉世未深,不太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襲香聞言,冷哼了一聲,"依我看來,也不過如此,否則怎麼還會將自己到辛者庫去?當初她曾串通婉嬪來害你,僅是罰進辛者庫,覺得都便宜她了。倒是表姐,怎麼反倒是幫著敵人說話?"李傾婉不鹹不淡地看著面前的少女,"這便是你欠缺的地方。要欣賞你的對手,取其所長補己之短,才能更進一步。不過才短短几,不得不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說罷,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可惜那個蓮心最初是跟武瑛雲站在一起的,否則若收歸己用,倒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材。比起眼前這個莽撞又自以為是的表妹,真是好太多了。

"自從表姐跟我說,在宮裡要夾起尾巴做人,我可是一直都很收斂。"襲香不知道她的心思,獻寶似的道。說完,捏著裙裾,有些赧然地又道,"我為表姐做了這麼多,不知道…什麼時候表姐才肯教我接近皇上的方法啊?"李傾婉捏著茶盞的手一頓,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我的表妹,才做了這麼點兒小事,就想讓表姐我掏出家底兒了?"

"可表姐已經被打入冷宮,能不能出去還…"襲香急急地脫口而出,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趕緊將後半句嚥了回去。

李傾婉卻絲毫不以為意,臉上笑意更濃,"打入冷宮又如何?別的人我不敢說,如果是我,就一定會走出這裡。"她一直有個最大的籌碼——本朝,愛新覺羅家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個公主,是她的女兒。族裡一直有母憑子貴的傳統,就憑這一點,皇上也好,太妃娘娘也好,都不會當真關押她一輩子,畢竟生身之母沒有人能夠代替。

襲香不懂她從哪兒來的自信,又不好發作,只得暗自下不甘和慍怒,咬道:"那…接下來我該怎麼做?"李傾婉望著窗外那棵已經有敗相的槐樹,目光淡淡,"你現在能做也是務必要做的,就是當好你的秀女。因為只有通過閱看,才能真正進到內宮裡來,我也才能真正幫到你。"因為盼將活計又推給其他宮女的事,蓮心和玉漱徹底成了辛者庫裡被擠對的對象。未至晚膳,飯堂裡的米飯就都被吃光了,只剩下一星半點的菜湯,還都是別人吃剩下的,盤子裡除了沙子就是泥。蓮心拿著飯勺,對著空空如也的木桶,怎麼都盛不滿一碗飯,不由苦笑著搖頭。玉漱則是賭氣地扔掉碗,坐在長板凳上用筷子戳著盤子裡的殘羹剩菜出氣。

"看來今晚要餓肚子了。"蓮心將瓷碗放到水缸裡舀了些水出來,就著月光一看,就知道不能再喝了。倒不是因為這水有什麼味道,而是上面飄著一層葷腥。

"簡直是欺人太甚,我找她們去!"玉漱忍不住了,啪的一聲將筷子摔在桌案上,起身就往屋苑裡走。此時此刻,宮女們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見她們兩個人走進來,又閃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躺在通鋪上一動不動。

玉漱左看右看,怎麼也沒瞧見一處空置的地方,不由怒道:"喂,鋪都讓你們佔了,我們兩個睡哪兒啊?"

"辛者庫可不是鍾粹宮,高軟枕、錦衣玉食,你們自己不會看麼?這麼寬敞的地兒,哪有位置就睡哪兒唄。還來問我們!"一個宮女說罷,其他人紛紛捂看熱鬧似的笑。

"我們的包袱呢?"蓮心掃視了一圈,發現剛才放在屋裡的東西都不見了。

玉漱聽到她的話,才想起來缺了什麼,環顧四周,猛然在西窗下面的一塊小空地上發現了她們的包袱,包袱上面還赫然印著鞋印子,明顯是被踩過了。而那僅有的能夠屈居的小空地旁邊的牆角還破了個窟窿,兩人不由都愣住了。

"這地方破了,萬一下起雨來,怎麼睡人啊?"這時,其中一個宮女翻了個身,涼涼地接住了玉漱的話,"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地方就那麼一處,你愛睡不睡。"

"就是,你們不是把姑姑伺候得很好嗎?要不去她那兒蹭地兒住?"玉漱死死攥著衣角,心裡的怒火噌噌往上躥。然而事到如今,她也認清了現狀,初來乍到,一定是要被欺負的。於是她邁著大步走過去,氣哼哼地往地上一坐,"反正今晚上沒下雨,就不信這破地方待不了人。本姑娘還就睡這兒了!"蓮心瞧著她的舉動,心裡微苦,也跟著坐了過去。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其他人看也不看她們一眼,蓋上被褥,倒頭就睡。

就在這時,盼忽然走了進來,瞧見坐在地上的兩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瞪了一眼通鋪上裝睡的那些宮女,沒好氣地道:"那麼大的地方,橫躺著作死啊?還不趕緊將位置騰出來。"宮女們噤若寒蟬地爬起來,再也不敢借故磨蹭。

一直看著她們將地方拾掇好,才將目光投向地上的蓮心,招手道:"你跟我來。"辛者庫外,那一抹清俊的身影已經等候多時。

帶著蓮心走到兩間毗鄰的小亭處,即刻朝著那人斂身,卻並不敢多說一句,只是用難懂的目光看了蓮心一眼,就告退了。

風吹散了一些氣,那股發黴的味道也不再濃重。蓮心早已換上了一件布單衣,外面罩著灰的褂子,此刻連發髻都沒梳,顯得有幾分狼狽。那在玄穹寶殿裡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短短半月卻已變成了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情形。蓮心並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不免生出幾分尷尬,攥著裙角低著頭,不知該如何開口。

片刻後,一抹嘆息聲在頭頂響起,轉瞬,她就被擁進一個溫熱而結實的懷抱。溫熱的呼噴灑在發頂,鼻息間到處都充斥著他身上好聞的薰香味道。蓮心怔怔地被他抱著,須臾,覺他將頭深深埋進自己的頸窩裡,兩片薄隔著輕薄的衣料觸碰到肩上的肌膚,驚得她連呼聲都忘了喊出口。

"對不起…"一句極輕極淡的話,在耳畔悶悶地響起。蓮心的臉頰漸漸浮起一層紅暈,聽見他沒頭沒尾地這麼說,卻是不甚明白,未等開口,他就貼在她的耳側,帶來一抹溼熱的氣息,"都是我不好,竟然讓你陷入這麼危險的境地…如果不是我執意讓你進宮,就不會想見不得見;如果不是讓你走進這座染缸,你便不會看見那些骯髒、醜惡、狠毒…從你進宮那一起,我就從未停止過後悔,而現在竟還是讓你受到了傷害。"隨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那攬在身上的手就越加收緊,彷彿要將她嵌進身體裡。

蓮心任由他將自己緊緊鎖在懷中,眼眶卻是紅了。經歷過的那些辛苦和委屈,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一併如水般朝著她洶湧而來。如此苦澀,卻帶著一絲絲的甘甜,像是終於找到了決堤的出口,噴薄而出。

明明是她的錯,說好要在閱看中相見,以珍珠為信物,結白首之約,她卻因一步踏錯,走到這步田地。辛者庫兩個月之期,倘若她不能熬下來,倘若屆時已經錯過閱看之期…

"我不會讓你在這兒待很久。"允禮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放鬆了一些摟著她的力道,輕輕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裡。

"可如果我不能在閱看中脫穎而出呢?"蓮心抬眸,紅著眼睛看他。

待選秀女諸人,無論是品貌技藝還是才學家世,太多都是翹楚。倘若她不能通過閱看,就會像那些篩掉的少女一樣被送出宮外。

允禮在她的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個吻,清淺瞳心,眼底含著淡淡的溫柔、淡淡的疼惜,像池水中被拂碎的月光,"你是我定下的人,無論身份,無論地位…"院裡的花樹在風中簌簌抖動,幾片花瓣輕輕飄落在地上。已是芳菲荼蘼之季,花事將盡,比起昨時,晚風似乎也跟著變得更涼了。這一天,院裡的幾處槐花,竟是不知不覺都凋零了。…壽康宮裡的薰香還暖著,添香的奴婢拿著小火箸將爐火熄滅,然後將香餅捻碎了撒了進去。

允禮開垂花門前的紅呢子軟簾,瞧見那一抹明黃鳳紋的身影,就站在桌案上一盆巨大而綺麗的紅珊瑚盆栽前,他輕步而至,端端請了個安,"額娘金安。"勤太妃轉過身,一看見身後的人,隨即出慈和的笑容,"怎有工夫上額娘這兒來,聽說前個兒皇上將國子監的稽查事務給你了?"

"什麼都瞞不過額孃的眼睛,皇上對兒臣極為信任。"勤太妃吩咐奴婢將珊瑚盆栽端下去,而後坐在敞椅上,"就算皇上對你信任,也不能仗著身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見什麼人就見什麼人。事先是不是得想清楚,究竟這人是不是你能見的。"銅爐裡噼裡啪啦地燃著火炭,四角鎮著的是冰庫裡的冰,散發出來的溫潤香息,使得整座宮殿都不至於太燥。勤太妃說罷,端起杯盞吹了一下茶末,頭也不抬地問他,"你去過辛者庫,對麼?"允禮扶著桌案上的一方硯臺,"額娘都知道了…"勤太妃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幹脆,不怒道:"真是越大越不像話,那樣的地方,是你一個堂堂王爺能去的麼?你以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可額娘既然能知道,就代表這宮裡面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為了個女子,額娘看你是昏了頭了!"允禮低沉著嗓音道:"兒子以為額娘並不反對。"

"額娘是不反對,可事有輕重緩急,你怎麼變得如此拎不清?"

"老師的事,兒臣一直在想辦法從中斡旋。倘若皇上心意已定,就算我娶了嘉嘉,也不代表就一定能挽回老師的命。更何況婚姻之事,並不是用來做易的。"允禮想起在天牢中,跟阿靈阿的一番對話。皇上登基之時,恐其落得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名聲,讓朝中老臣對奪嫡一事一律三緘其口。然而老師情耿直,每每政見不合都會力爭到底。這次因為兩江巡撫貪贓一事,看出皇上有意偏袒,氣急之下拿出當年奪嫡的事情來說,結果惹得龍顏大怒。倘若皇上這次是有意藉此殺雞儆猴,前景則是堪憂。怎麼能是聯姻沖喜,就能解決問題的呢?

勤太妃啪的一聲將茶蓋扣上,生氣地道:"就算不是因為阿靈阿的事,你也不能娶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嫡福晉!"陽光投進來,勤太妃將手裡的茶杯放下,嘆道,"記得額娘曾經跟你說過,如果你喜歡她,她又真心待你,就不會反對你將她留在身邊,然而卻不是嫡福晉的位置。你要明白,皇家的孩子,有哪個的婚姻是靠自己來做主的?就算是皇上,也不是想娶誰就能娶誰的,這裡頭有著多少利益牽扯、多少權勢捭闔。莫說是一介四品典儀的女兒,就算是封疆大吏的女兒,能不能坐上你果親王府嫡福晉的位置都要掂量掂量,更何況現在還是一個戴罪之身!"允禮閉上眼睛,"兒臣並不在那個權力核心範圍之內,就算是當年的奪嫡之爭,也有八哥肯為心愛之人拋卻家世、不計地位,不是麼…"

"可你難道忘了老八的下場麼…"勤太妃看著兒子,輕嘆了口氣,"情深不壽。更何況,如果她果真在意你,又怎麼會輕易置自己於那樣的境地?難道她不知道,一旦將來你要娶她,會遭受多大的言蜚語…"

"我不在乎。"

"住口!"勤太妃厲聲呵斥,拿出一股不可悖逆的氣勢,"你這就回去給哀家好好想清楚。而且哀家不怕說一句,在這宮裡面只要哀家一句話,那姑娘很可能就見不到明的太陽。為了她,你也必須去想。倘若你願意娶嘉嘉為嫡福晉,或許哀家會同意你給她留出一個側福晉的位置,否則,她一輩子都是這宮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