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剩水殘山一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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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瞧,我的話如何?這可沒有冤枉你吧。”喜兒不在旁冷笑了一聲接著道:“他今天這算是對你最客氣的了,要不然望後再瞧吧。”錢先生聞言氣得說不出話來,滿心打算辭館不幹,可是半年的窮困把他嚇怕了。再說已經拿了人家幾十兩銀子,不幹又拿什麼個退給人家,想了一想,沒奈何,只有拿定主意跟喜兒說的李老師學,先敷衍下去,不管怎樣,只能賺下一個回鄉的路費再說。
當天,羹哥兒並沒有再來,錢先生也沒有問,等到第二天,直到中午,還不見學生來,只有叫來喜兒去請,喜兒笑道:“老師我勸您還是省點事,真要悶得慌,到天橋去聽回大鼓書,不也把一天工夫混過去,何苦把他找來捱罵呢?”錢先生滿腔倡鬱,不由怒道:“胡說,我既受人延聘,豈可尸位素餐,誤人弟子、你且替我把他找來,我有話說。”喜兒看了錢先生一眼,把頭連搖,但又不敢不去,只有應答一聲,嘰咕著走出去。不多會,羹哥兒便連蹦帶跳的跑來,一見面就舉起手來,指著錢先生道:“是你叫我來的嗎?
又是要講書是不是?”說罷,不等錢先生答話,跑到自己座上,打開桌子屜,拿出一堆書來,向錢先生面前一扔道:“你講吧。”錢先生心中又是一陣難受,但仍舊忍耐下去,取過一本孟子揭開,先用硃筆點了幾行,開始講授起來,但是羹哥兒卻斜著身子,面對著外面坐著,並不看書,半晌,又掏出一把小刀,在桌子邊上,一刀一刀的削著。錢先生見狀再也忍不住,猛一拍桌子道:“你為什麼不好好的聽講,倒用刀子去削桌子,是何道理?”
“咦,你不是叫我聽講嗎?我是在這裡聽呀,幹嗎要發這麼大脾氣呢?不信我來講給你聽好不好?”說著便照書上的字句念著講著,竟一字不錯。
“這本書,以前的老師教過嗎?”錢先生不大為驚異的間。
“沒有。”羹哥兒仍在削著桌子。
“那你為什麼能念能講?”
“咦,適才不是你教的,你講的嗎?怎麼反問起我來,現在書既講過了,你該放我走了。”羹哥兒說著,瞪著一雙小眼似乎又要發作。
“好的,只要你每天能念這麼幾行書,讓我對你父兄有個待便行。書既唸完,下午再來寫幾個子就更好了、”
“老師,”羹哥兒聽說,本已站起身來,又挨著錢先生,把頭一搶道:“你教我念書,又要我寫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每天這樣念來寫去,不嫌麻煩嗎?”錢先生又忍下一口氣道:“你問這個嗎?唸書寫字可以巴於功名,可以做官,將來你的前程都在上面。”羹哥兒搖頭看著錢先生道:“這不對吧?”
“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從古到今就是這樣,為什麼你說不對呢?”錢先生不由的也瞪起了眼睛。
“如果是對的,你既來教我,自己讀的書一定不少了,為什麼不去做官,倒在這裡當老師?我爸爸並沒有看見他每天在讀書,他倒做了大官呢。”
“這個嗎?”錢先生不由被孩子問得更加難受,勉強支吾著道:“老大人是因為小時候,就把書讀好了,所以今天才能做這麼大的官,現在他已經做了大官,還要讀書做什麼?
至於我,那是因為時運不濟,所以只能在這兒做老師教你。”
“那麼,照老師這麼說,讀書還是不如時運好了,你為什麼還我念書呢?”
“這是老大人的意思,有話你跟他說去。”錢先生不氣憤已極的說。
“羹弟!你怎麼這樣膽大,竟敢跟老師如此無禮。”就在這師生爭論未息的侍候,年希堯已經從外面走進來,一手抄起桌上的戒尺,拉過羹哥兒的手來,一氣就打了五下,方才放下。一面又向錢先生道:“舍弟無禮,老夫子以後儘管責罰,不必客氣,這孩子委實頑劣,還望從嚴教誨才好。”說著又對錢先生特別安了好幾句、才算把這場事卻揭開。不料羹哥兒從此把個老師看如仇人,不但不怕管教,而且變本加厲,又把對以前幾位老師的方法拿來對付錢先生,以致演出一場針釘刺股,戒尺加額的慘劇來。遐齡聽完錢先生一大段話之後,下由急怒加。但是羹哥兒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即使回來,只要向上房內一藏,也無法過問。沒奈何只好又送了錢先生兒自兩銀子養傷費,把他打發回去,倒便宜了錢先生,雖然股上、腦後、額角全受了傷,但是僥倖並沒有殘廢,反作成了他得了一筆極富裕的路費回去,雖非在錦還鄉,也算是因禍得福,小有所獲,不虛此行,到底置下了幾畝薄田聊供沾粥不提。
可是年府自從錢先生又吃了一次大虧之後,這個西席更無人敢當、羹哥兒除在府內門前胡鬧,又漸漸的侵犯到街坊鄰舍家去。頑皮之外,又染上了北京城內,一般混混的習氣。他帽子是經常歪帶著,大襟上的鈕釦照例不扣,只用一條帶一束,一切舉止行動,完全成了一個小氓,更與附近的一般野孩子,拜成了十八條好漢,嚴然成了這丞相衚衕附近孩子們當中的一領。饒是年遐齡外務再忙,問威再嚴也無法再坐視下去。想來想去,只有能找到一個嚴師或許能管束下來,因此不吝重金,出到一千銀子一年的束脩,並暗中示意,只要有人能把這孩子管下來,進學中舉以後,情願出再重的脩金和謝儀,有機會必定給來人一個大大的保舉,無論軍工河工,包管個極好的差事。但是重賞之下,竟無勇夫,誰也不敢來擔任這個重責,羹哥兒的頑劣下也甚一。不但遐齡著急,連那位護犢有名的年夫人也發起愁來。每天都在託人,訪求名師來教導這位無法管束的羹哥兒。因為年府迫切需要請一位老師來教導羹哥兒,所以親友知,也無不代為留意。
這一天,約莫是二月下旬,在江南已是楊花滲徑,綠遍平疇的季節,北國遲,有些地方仍未解凍。年夫人方從上房西跨院特設的佛堂,燒完香拜罷佛出來,忽然想起,已經多不到後院,不知道那幾株柳樹究竟綠了幾許,打算自己去採幾枝來,在所奉相的觀音法像前面淨瓶裡,便扶了侍婢小,繞向火巷,直向國門走去。才到園裡,尚未及細看花樹,猛見最小的一個女兒芳華,狂叫著,從一座湖山石後,飛也似的奔出來,投人懷中,一把拖住痛哭不已,不由連年夫人也大驚失。再看芳華臉上已驚成蒼白,顯然的已經發生了什麼意外,方說:“好孩子,你別哭,有什麼事快告訴我。”再看後面,那一哥兒,正提著一把七寸長的匕首從後面趕來,忙喝道:“羹兒,你瘋了嗎?為什麼拿刀子來嚇你妹妹。”那羹哥兒更不畏懼,只笑了一下,把匕首在間的帶子上一道:“沒有什麼,我是跟她用著玩的。”芳華偎在母親懷裡,已經不甚害怕,指著羹哥兒哭道:“適才我到園子裡去掐花,二哥哥忽然拿著刀子從假山上跳下來,叫我把腦袋留下來再走,嚇得我直跑,他卻在後面追下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媽,你快問問他。”年夫人再一看羹哥兒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不由氣得直顫,連柳條也不採了,扶著小和芳華,便徑回上房,靠在外間的椅子上面,半晌爬下起來,芳華也坐在一旁垂淚。小玉蘭和伺候的婢女,雖然明知是為了羹哥兒,但誰也不敢開口勸,室裡成了一片沉寂。攀然院子裡一陣靴聲響過,小打起簾子一看。見是希堯回來,忙道:“太太,大爺回來了。”
“媽,妹妹,”希堯一看室內情形,不由一怔,接著說:“妹妹,--”希堯很懷疑這位嬌憨的小妹,又有什麼事在累母親生氣,但又不好問。
“大哥。”芳華叫著從椅子上立起,把羹哥兒方才的情形說了,又哭泣不已。
“這孩子,越過越下,這怎麼好?”希堯說著,把腳一跺,又看著年夫人道:“媽!您別生氣,為了羹弟的事,我已經託人找到了一個極好的老師,不過人家要依他幾件事才肯來,不等和爸爸商量好了,我不敢擅自做主,如果能把這位老師請來,也許可以把兄弟省下來的。”年夫人立刻神一振道:“你說的這位老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要依他幾件什麼事?只要能把羹兒教好了,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希堯,你說的是誰?要依他什麼事?趕快告訴我,聽說內閣昨天已經有了確實消息,欽命一下來,我非立即到湖廣去不可,不把你兄弟的事料理清楚,我還真不放心出門呢。”遐齡說著,也從院子外面走進來,小玉蘭慌忙上前伺候。希堯速忙請安道:“這是蘇木達王府內老張師爺薦的。
聽說這個人在南方是個了不起的大名士,就是那屢徵不起的顧炎武先生的兄弟,名字叫顧肯堂。據老張師爺說,這位顧先生不但學問淵博得了不得,而且九三教,諸子百家,什麼都會,品行更好,道德文章都是沒有批評的…”
“顧肯堂!你聽錯了吧,他和他哥哥一樣,連博學鴻詞特科都不肖應的,怎麼能到咱們家裡來教孩子?”遐齡換著官服,一面驚訝的問。
“真的,一點也不假,兒子今天已經和他見過面.並且談了一上午的勾股算法,真高明極了。”希堯一面侍立著一面說。
“這真奇了,一個連徵辟也不應召的人,竟肯來到咱們家裡就館,豈非怪事。”遺齡越發奇怪。
希堯躬身道:“據老張師爺說。他因為看見過羹弟,說他骨相非凡,將來一定是個非常人物,所以願意將平生所學傳授他,借羹弟的福命,替國家建下世的奇功,所以才願意就這個館。”遐齡不由微笑,在換好衣服之後,向靠椅一坐,一面抹著嘴上的短民須,微笑道:“這話還有點道現,本來羹兒的相貌的確不凡,不過他要依他幾件什麼事呢?奉修多寡咱們是可以不計的、以他的聲望,就想做官,也不是難事。”希堯道:“壓兒他就沒有提到束脩,更沒有說到想您栽培的話。”
“到底他要依他幾件什麼事呢?你這孩子,怎麼說話老是繞圈子,乾脆說出來,讓我跟你爸爸商量商量不好嗎?”年夫人在旁邊不著了急。
希堯忙道:“他第一項要咱們將後面這個園子和外面隔斷,只讓他和羹弟兩人住在用面,至多用上一個書童。羹弟的學業一天不成一天不許出來,外面的人也不許進去,除三餐飲食由牆外一個小送進去而外,不許任何人窺探.至於他對羹弟如何教法,在學成之前咱們也不能過問。”遐齡沉了一下道:“反正羹兒這孩子,照目前的行為,也非關起來不可,這一項倒可以依得。第二項呢?”希堯道:“第二項,他說,在羹弟學業未成之前,他決下離開咱們家裡,一學業成功,一天也不能挽留,立須他去。”年夫人又急促的問道:“這一項也可以答應,只要把羹兒教好了,準要硬留他在這兒?還有嗎?”希堯道:“還有一項,那就是他在此就館,不見任何外客,也不能在外面傳說,讓人知道。”瀟*湘*子*掃描,aim-9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遐齡笑道:“這更與咱們無關,我都可以答應,你明天就先預備一千銀子,把文書送去。請他當天就來。我也急於要見見這位江南名士,海內奇人咧。”說罷不由得意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