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麗池門外思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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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安格斯烤牛，讓相對而坐的石智益夫沒能和往常一樣讚不絕口，親自為他們送上美食的餐廳主廚查理直到介紹完所有菜品，都沒能得到石智益夫親切的稱讚，只有貝斯夫人勉強敷衍的一句謝謝你o查理略微失望的走回後廚，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況下，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沒有人聽清是什麼，只能隱約聽見澳洲聖基拉這些單詞o在餐廳用過餐，夫二人回到了自己在半山區的別墅時，孩子們已經在傭人的服侍下洗過澡上睡覺，石智益和貝斯脫掉外套，先是腳步放輕的去了孩子們的房間，為他們送上晚安吻，這才安靜的退了出來o貝斯和家裡的傭人在打開今晚那些與自己夫見面的五班人帶來的，委託餐廳侍應生給自己的禮物o而石智益則去了酒櫃，選了一支紅酒斟在高腳杯裡，輕輕搖晃著站到了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賞著港島的夜o從他當年入讀劍橋大學女王學院不過深造一年就被英國殖民地部遴選特聘，以二級官學生身份抵達香港開始殖民地官員生涯算起，迄今已經十六年，當年風度翩翩的英國青年，如今成了一個能練使用粵語，chóngqing話，上海話與中國人談的中國通，從起步就是二級官學生的政務官身份，歷經整個二戰，仕途生涯一路輾轉香港，馬來西亞，chóngqing，廣東，倫敦，最終又回到香港o在他當初同年以二級官學生身份加入英國殖民地部的年輕政務官們，如今很多都已經是一級官學生身份，幾個身份特殊的甚至已經成為首長級官學生，或是在里求斯，或是在馬來西亞，甚至是福克蘭群島等地成為一方要員，就算是戰前在香港共事的一些同僚，在戰後也都參與英軍香港軍政府民政工作，獲得勳章和升遷，戴斯德，白嘉時和何禮文等軍政府的民事官員，在戰前與他官職相仿，戰後已然成為港督楊慕琦身前重臣o對這些人，石智益談不上嫉妒，因為這些老同事在香港淪陷時，幾乎都被軍囚或者即時參戰的經歷，而他卻在香港淪陷前半個月，剛好被借調去馬來西亞殖民政府司擔任首席助理輔政司，避開了香港保衛戰o馬來西亞被軍管制後，石智益成功撤離，又轉戰chóngqing，曲江，以英國駐華大使館難民救濟部參贊繼續在華開展工作，43年返回倫敦，遇到了自己的子，一名來自澳洲聖基拉的聖公會信徒o如果沒有子的身份，石智益就算戰後論功行賞比不上那些參戰同事的軍功，但是在英國海外殖民地經濟和政務方面的苦勞也不少，而且作為真正的香港通，戰後英國殖民地部曾經在1944年把他列為香港計劃小組的九名核心成員之一，負責制定英國對香港戰後的管治政策，為本一旦戰敗投降和香港迴歸英國管治作好準備o是他戰前的老上司麥道高親自提議把他列入核心成員之中的，但是最終因為子那個澳洲原住民的身份，又被剔除出去繼續留在倫敦，沒能與小組其他人同時返回香港，瓜分戰後功勞和職位o如果不是新任總督葛量洪與前任總督楊慕琦政見相左，石智益縝密分析倫敦和香港局勢之後，對當時還未正式就任的葛量洪公開表示支持態度，先布了這招棋示好葛量洪，恐怕如今他連這個工商業管理處副處長的位置都坐不上，仍然要揹著二級官學生的政務官頭銜混跡在香港殖民政府的中層o甚至葛量洪在聽說他的子是澳洲殖民地的原住民之後，都有些惋惜的把下月建議殖民地部擢升石智益為一級官學生的報告放一放o四十歲的二級官學生，從當年二十四歲的劍橋大學高材生身份前往香港開始殖民地政治生涯，他就是二級官學生，如今十六年過去，仍然是二級官學生o石智益朝嘴裡輕輕抿了一口紅酒，有些澀口，落地窗明亮的玻璃上，倒映著他的樣子，仍然是西裝筆，一絲不苟，與年輕時毫無區別，只是漸禿的頭髮，臉上的皺紋，巨大的眼袋和已經微紅的鼻頭，卻不再是當年的樣子o望著窗外的自己，石智益想起了當年在聖勞倫斯書院讀高中時的歲月o那時他是書院的學生領袖，能代表書院學生大氣自信的去與院長對話，爭取學生們在學校的權力o他想起了當年他拿到學位後走出牛津大學時，三個政治組織邀請他加入擔任助理秘書的意氣風發o也想到了進入劍橋大學女王學院深造，不過一年就被殖民地部官員求賢若渴，邀請他去為女王遠赴海外管理殖民地o想起自己在倫敦聖公會遇到自己子，往，在教友見證下向子求婚時，對方喜極而泣的帶淚笑臉o想到自己對子語氣肯定的表示，無論發生什麼，自己都會改變她以後的人生o想到第一個孩子的出生時自己的侷促不安，和對孩子前途的憂思…

想到最後，石智益突然發現玻璃倒映中的自己眼淚了出來，沒有傷心悲痛的表情，只是眼淚沿著麻木的臉一直一直，直到模糊了自己的視線o“親愛的，你怎麼了？”貝斯夫人手裡拿著宋天耀特意挑選的雪茄盒，站在石智益背後的不遠處，望向玻璃窗外倒映著的自己的丈夫，輕輕開口問道o石智益用西裝口袋裡的手帕擦了一下眼睛，轉過身時已經若無其事:“沒什麼，也許是眼睛裡吹進了些沙子，別擔心親愛的，早點休息o”

…

麗池夜總會的正門前，仍然和往一樣堵的水洩不通，夜總會門口負責招呼客人，穿著紅馬甲白襯衫的幾個服務生臉上淌著汗都顧不上去擦，在車中手忙腳亂指引通，又要陪著笑臉應付那些來消遣尋歡的富家公子下車時的幾聲叫罵o好不容易等這些大爺們下車進了夜總會，司機開車離開讓出大門前空位，服務生們又把那些等生意的黃包車也趕的遠了些，總算才有了片刻空閒，一個服務生抹了抹額角的汗水，直起的了口氣，對已經進入夜總會大門的那幾個富家公子用上海話小聲罵了一句:“冊呢娘了個畢！當年在上海灘，不說這些鮮亮風光的小開，就算是巡捕房的頭目，也不敢在大門前吆五喝六，規規矩矩和兄弟們行禮盤道，還要請支菸才會進去，這些香港小開，當我們清幫開的是舍粥場？換做仍在上海灘，我早就帶兄弟們燒了這些張嘴罵孃的小開家宅子！”旁邊另一名服務生從自己的口袋裡取出廉價的雙喜香菸，分給開口抱怨的同伴一支:“強龍不壓地頭蛇，杜老闆身體不好，聽說已經起不得，大家群龍無首，裁法先生表面風光，但是也只是維持局面，本地這些洪門幫會又不比內地那些與清幫相的洪門堂口，大家總有份情誼在，這裡的幫會手狠財黑，暫忍口氣罷，等杜先生或者裁法先生站出來主持大局，我們清幫早晚將這個香港翻過天來o”他叼著煙勸自己同伴，一名穿著黑馬甲，下頜蓄著短鬚的服務生頭目也走了過來，正菸透口氣的兩人急忙出笑臉，那個服務生還把自己的雙喜香菸朝對方遞去:“飛哥，菸o”那名頭目擺擺手，從自己口袋裡取出盒好彩點上:“怎麼？兩個人鬼鬼祟祟聊什麼？”

“飛哥，大家之前在上海灘就算不是老闆大亨，哪怕只是幫百樂門看門擦鞋，也沒有受過這種罵，本地小開，你慢一步招呼他，張嘴就蒲你老母，換做之前在上海灘，早就帶幾個兄弟綁了他，勒索他家一筆再沉他進黃浦江，斷了他家香火o”最開始抱怨的那名服務生顯然與飛哥非常稔，毫不避諱的幫對方點燃香菸，開口說道o飛哥吐了個菸圈，扭頭往往夜總會大門處的盛景，哼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道:“不急，杜先生身體不佳，傳言可能撐不了多久，裁法先生有話傳下來，杜先生在世，他不能壞了清幫輩分和規矩，如果杜先生辭世，他就準備籌建香港清幫開壇盛典，到時，才是我們這些人為裁法先生賣命搏出身的機會o”聽到這番話，那名服務生動的捏下頭頂的小帽:“早就受夠這種子！當初在上海灘，就算去不得高檔書寓睡個名，可是兄弟們也都是長三么二堂子裡橫行的人物，打著清幫旗號，做服務生也沒人敢斜覷，自從來了香港，整被群小開罵娘，如果不是上面的師爺師傅不開口，老子早他娘一把斧子劈了他們！飛哥，你放心，只要裁法先生開口，不出半月，我們清幫子弟就能讓這個股大的香港翻過來！”另一個服務生比他沉穩些，不過此時也有些動，他們這些清幫的徒子徒孫，大老闆們商討要事是聽不到的，只有上面傳下話來讓他們做事，才能得知一二秘聞，如今飛哥這個小頭目都已經收到消息，看來裁法先生忍了這麼久，終於準備亮起清幫旗號了:“當初裁法先生和杜老闆就該學14k，也是一樣從大陸進香港，現在九龍地區，14k和其他本地幫會很是打了幾場，硬是佔下了三分之一的地盤，港島這邊也安了不少關係打通脈絡o”

“14k當初進香港有國民黨在背後撐，成立時有國民黨的金條大洋支持，過江時威風凜凜數千人，現在不一樣要自謀財路？葛肇煌捲了14k的錢財跑去臺灣，丟下個幫會給了當初的副官讓他們自生自滅？這些人比不得我們，還能依託裁法先生的生意吃碗安穩茶飯等待機會，他們不去搶地盤，就要餓死街頭o還是裁法先生有遠見，先積蓄財富觀察局勢，時機看定之後再出手o”聽到那名手下說起最近已經在香港站穩腳步打響名號的14k，飛哥不滿的說道o“嘿~這個洋妞漂亮！等有一天清幫一統香港，老子早晚綁過來！”捏著自己小帽的服務生，望向遠處正沿著道路走來的一對男女，眯眯的發著狠:“洋鬼子女人就是會他孃的穿衣服，光著胳膊小腿，口還著片白，看著就心癢癢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