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飄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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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周作人的散文當要一種氛圍,比如陰天或夜晚,一個人獨處,手上捧一本他的書,窗外或還有雨聲,淅淅瀝瀝,沿著屋簷、頂蓬輕輕往下墜落,滴答作響地聲音,像是秋風在叩人的門扉,輕巧宜人。但這雨卻不能大,做瓢潑狀,那就失之於獷。旁邊,自然還要一杯熱茶,釅然碧綠,在雅緻古樸的茶杯裡靈矢飛動,清香之餘一定還有些苦澀。
散文講境界,那讀書就要氛圍,或能更加體會作者的用心,這是我的痴語,一個人行之有效,但不能放之四海的經驗。說來,我的經驗倒是常常有錯,比如以前就很主觀的反對周作人的作品,因為他的漢頭銜,於是將之作為頹廢賣國的一類神代指。但摒棄偏見,沉心細讀,他的文字使我收益良多周作人說他喜歡兩種文字:“一是平淡自然,一點都沒有做作,說得恰到好處;二是深刻潑辣,抓到事件的核心。”而這兩種風格,大約就是他和魯迅的風格。周作人的小品,幾可說是中國現代散文的巔峰,文字飄逸灑脫,用筆從容疏淡,實是現代散文第一人。
周作人作為新文化運動的干將,是《新青年》和《小說月報》的重要撰稿人,他的“平民文學”和“人的文學”曾對當時影響廣泛。他在1921年發表的《美文》中,倡導多寫記述、藝術的美文,“給新文學開闢出一塊新天地”使美文成為一種獨立文體在文學史上奠定。而周作人作為美文的首倡,在散文的成就,也確立了他中國現代文學史散文第一人的地位。然而,隨著“五四”高的回落和時局變化,周作人開始消沉和苦悶,對人生充滿失望,創作風格逐漸轉變成平和閒適的隨筆小品。面對滿目瘡痍的國家,政局黑暗的社會,周作人覺得自己的理想永無出頭之,加上他格內向,不免產生消極遁世心理,由此開始十年隱居。
抗戰爆發後,周作人因子是本人及他內心對本文化的喜愛,沒有南下留在北平。與孟心史、馬幼漁、馮漢叔成為北京大學留平四教授,受託保護北大校產。之後參加本新聞社在華北的會議,遂使全國譁然,紛紛指責周作人變節叛國。周作人此時如能潛歸內地,歷史尚可重新書寫。可惜一次拙劣的行刺,改變了周作人的命運。生死關頭,不是所有人都能殊死拼搏。1939年夏天,周作人出任偽北大教授兼北大文學院院長,1941年出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督辦,從此深陷泥潭難以自拔,半生厄運全繫於此。
“但思忍過事堪喜,回首冤親一惘然。飽吃苦茶辨餘味,代言覓得杜樊川。”周作人劫後餘生甚得慨,以為人生苦境如茶蹉跎。應該說心態消極的周作人內心是矛盾的,他不想變節,但身陷敵偽卻束手無策,最後彎下膝蓋出任偽職。這一點,他的老友錢玄同便很不同,寧因貧病而死也拒不接受偽聘。
抗戰勝利後,周作人被國民黨以漢罪投入監獄,經胡適等人多方奔走而被從輕發落,判處十四年有期徒刑,1947年改判十年有期徒刑,1949年因病從上海老虎橋監獄保釋出獄。不久上海解放,周作人生活潦倒難以為繼,百般無奈,給澤東寫了一封求助信。信件轉到周恩來那裡,周恩來指示上海有關部門給他介紹一些文字翻譯工作。
周作人以賣文為生,翻譯希臘神話和本文學,用別名寫雜文、小品。人民文學出版社曾要他用本名發表,文字價碼也更高。經請示,說要周作人寫一份悔過書,對過去的漢名分表示決裂。但周作人拒絕了,他不承認自己是漢,掩護過冀東暴動的地下黨,為一些朋友離開北平提供方便,併為保護古代文物做過工作等等,做過有益人民的事,絕無賣國求榮的念頭,不過是苟延殘,聊寄餘生。
以周作人在現代文學上的成就,足可和魯迅齊名,成為現代文學史上的昆仲美談。但周作人的文字成就是有的,名聲地位卻和魯迅迥異。一個被譽為旗手,一個被看做漢,就像冰與火處在兩個極端。儘管現在可以冷靜客觀的評價周氏兄弟,把魯迅從神壇上還原到他的本,使周作人的評價重現公允,但周作人的歷史卻永遠不會抹掉。魯迅在現代文學史上的成就斐然,即使聖賢的帽子是後人強加,但其地位的獨到之處,乃是不容置疑。而周作人的散文再好,一個漢汙點,便使無數人扼腕嘆息。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終身寥寥1967年5月,周作人在八道灣猝然死去,享年83歲。沒人知道那個經歷眾多風波之後的心靈,在黑暗的瞬間是如何慨,也許早就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空。歷史或會重複,但一個人的一生卻不會改變,這未必不是周作人的悲劇。周作人淪為漢,固然有其不可忽視的隱衷,但大節所在卻不能稟然捍衛。無論怎樣,都是周作人格軟弱,沒有骨氣。換句話說,假如周作人沒有和魯迅決裂,當時或不會在北平滯留以致終身遺憾,但可以肯定的說,要有另外的原因使周作人留在北平,周作人的結局不會另有改變。
掩卷時,夜已很深,四下闃然、寂靜無聲。我慢慢踱到陽臺,瞭望眼前的小雨,淅瀝寥落,在半空飄逝。而冰絲清涼、輕撫面頰,遠處黯淡的光線遽然從地上的積水中倒映眼簾,彷彿時間的過去。不覺是有些冷呵,我這麼想著,微微到一些悵惘。抬起頭,看著更遠處的景緻,一朵花正在對面的花盆中瑟瑟顫抖。我悄悄地伸了一下懶,一聲嘆息,薄霧氤氳,隨風飄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