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當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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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病時,我正在表弟家幫他搗持電腦。寂寂寥寥地忽然就有一種覺,覺得一定要打電話。那時事情正繁,便沒空當,若是平時,這想法就作風雲散了,但此時不同,念念堅強,最後茲茲不忘拿起電話。
走到陽臺,撥通愛人手機,憋一口普通話,很禮貌地說,你好。你好,我一面說,一面想著電話裡的她該是怎樣的雲山霧罩,就笑意盈盈,躍然臉上。那時,眼光正落在江心,透過屋前婆娑的樹影,看到對面浩浩的長江,因為上游堤壩正在蓄水,潺潺河,粼粼波光,俱都顯得那麼平緩寧靜,決不是往奔騰洶湧的景象。
哪位,她很客氣地問道,彷彿很淑女的樣子。我不覺好笑,其實這號碼該是她悉的,於是慢地答道,哪位?朵朵她爸。
哪位?她似未肯定,又重複一遍。是你嗎,兒,她突然叫起我的小名,聲音一下拔高。怎麼?這語氣使我一驚,難道有事?正這麼想著,便聽話筒裡說,朵朵病了,正在醫院,發燒!她急急地道,你快過來!
這時便到一種很小的痛,開始在臆之間瀰漫,像極細的針,透過皮膚、血管,勇狠地錐入心臟,心驟然收緊。忐忑不安地辭別主人,飛快下樓,急急趕到醫院,抬眼望去,父親正在門口,說朵朵剛剛進去。
走進診室,朵朵和她媽,還有外公,都在,醫生正在詢問病情。病懨懨地朵朵看見我,立刻從她媽的臂膀裡抬起頭,朝我伸出手,細細地喊:爸爸,爸爸,聲音微小,語調卻急切。當下就穩穩妥妥地接過來。剛將朵朵靠在身上,一股熱氣便從她小小的身軀傳過來。那時心情,既是憐惜,又復灼痛。
還好,醫生說是病毒冒,事情不大,吃吃藥就好。出來,拿藥是在別樓,而此時太陽很大,溫度炎熱,便讓朵朵媽把朵朵接過去、先回家,一面向朵朵搖手,輕輕說再見。但朵朵立刻就在她媽的懷裡掙起來,哭到:不再見、不再見,一例是帶著哭腔,小嘴微微癟著,眼光瀅瀅,難捨難分的說著。霎時,一種悲酸的情愫驟然湧入心頭,那一刻,心頭鬱郁,柔腸繾綣,似是一生離別。一扭頭,硬著心腸走開,眼角卻微微溼。
夜晚,風正蔭涼,我去探著朵朵頭,卻覺是越來越燙,用新溫度計查一下,居然三十九度,我難以置信,便到處去找以前的老溫度計,好容易找到,給勉力睜著眼睛的朵朵放置好,堪堪等著。堪堪等著,五分鐘,其實只是人生一瞬,此時竟似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好容易捱到時間,抓溫度計起一看,竟然40度!伸手過去,著手滾燙,老天!我一時惶惶,不計其餘,立刻就和她媽抱著趕赴醫院。
記得以前有人說過,孩子的燒到40度如何,那都是旁觀,沒有親身經歷的事情,受未必真切,即使是痛吧,也是遙遙不及,那裡似今這番模樣,一切都是自己親歷親為。
到醫院,醫生聽說量過體溫,40度,趕緊吩咐護士先打退燒針,然後再去輸消炎。在做皮試的時候,朵朵的體溫還是沒有下降,於是我們開始瞭解有關細節,比如萬一體溫繼續升高,該怎麼辦,我這人算是中有細的,總是把後果考慮的多一些。當然事後證明,這是必需。
打針時,朵朵已睡意朦朧,兼沒神,所以作倒簡單,似無知覺。但第二天就不合作了,哭哭啼啼左右掙扎,忽然想起朵朵以前打針時的情景,那尚未滿月,當時連我們夫兩個,再加上四個護士,六個大人,都沒能止住這傢伙的亂蹬亂彈,終究沒能把針進她的腳板,後來我忽發奇想,給她一個針劑空盒做轉移視線的用途,結果她倒安靜下來,拿著那隻空盒子,休閒自在的張著眼睛四處看。這時,只用一個人輕輕扶住,就可以安安穩穩地給她注。當下便依葫蘆畫瓢,結果小傢伙真是沒有動靜,只是護士把針打進去以後咧一下嘴。
這邊,輸室中大凡孩子哭鬧的家長便覺得神奇,趁手羨慕,嘖嘖稱奇,其實就因為省心。這一刻,我們總要相互一笑,內心的惶惑、著急,大約也會暫時消退一些下來。
此後,朵朵的病情還在延續,於是跟著忙活,一個夜晚就要洗好幾次溫水澡,用冷巾敷,用冷水袋做枕,好在物藥的療效也跟著顯現出來,慢慢的退燒退熱,神、體力也開始恢復。記得朵朵病後第三天,連走路都打趔趄,時時都是搖搖晃晃的,全然沒了在社區的那種小大姐的味道——因她是那一茬孩子中的老大,很少哭鬧,加上胖和有趣,又能吃,嘴又甜,逗她的人就特別多,是被當作楷模來說的。
一場風波終於平息下去,但這一場勞心勞神的經過,卻是任何時候都不想再提。劫難過後,朵朵卻是懵懂無知,一如往常的笑著,咧著她時時迸發笑聲的小嘴,嘻嘻哈哈的到處調皮。
然而朵朵還小,以後的人生何其的久長?或有時神鬱郁,空虛寂寥,然而只要看著面前的朵朵,咿咿呀呀的童語天真,想著這麼一個小小的人兒,或者附在你的肩膀上柔柔地喊爸爸、爸爸,聲調還有圓轉起伏的變化,或者遠遠的張開雙臂,像兔子一樣迅疾的朝著自己跑來,這種時刻,內心的不快總會被親情的幸福衝擊的了無蹤影,這大約總是可以平復心中的勞苦。
我自覺做父親已很用心,時時擔著責任,雖然沒刻意和人比較,但有些事還是很有些用心勁力的去做,也許能力有限,但總盡力。總覺得自己為她付出的還不夠好,常常自卑和慚愧。很多事情都是親歷親為,很少假借父母之手,陪女兒的時間很長,甚至到女兒睡覺都不要她的母親,這一點,大約只有為人父母,又是自己撫育小孩的人,才能明白。
可如此付諸,我近來看到一些文章和詳情,卻很寒心,那些事情都說先走的老人孤零無助,儘管兒女俱都出息,自己夙願得償,可兒女卻在一邊,幸福美滿都和自己無關,是孤單的,便覺得淒涼的,是寂寞的便覺得丁零——雖然有錢,但卻沒關心,雖然有關心,卻遠隔千山萬里,有的幾年不能下一次樓,有的竟被餓死在家,這都只是年紀老邁,行動不便,這時便不覺惘然。
我生的本是女兒,雖然正中下懷,但將來耆耆白髮,她定是遠在別處,因為她一定也有自己的子女和事務。而且那時,想來都有兩個孩子,事情當更繁複——我只是想,你用心盡力將一個孩子拉扯大了,最後她也按著你的希望,出落的英姿颯、卓卓不群,可惜你的晚年卻淒涼孤零,一時便覺得悵然,不覺就生出極大的疑惑,這樣的教育,似乎都是享用型的後果,當他們老時,會不會和我們面臨一樣的命運,嘔心瀝血之後,卻像垂死的大象,遠遠的離開部落,離開生活的中心,垂垂待斃?寫到在裡,朵朵正在電腦的一邊,正和我的耳機較勁,我看著她,縱有千言萬語,卻又從和說起?